心疼,花蕊真的心疼透了,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这样的一名男子,她怎能不怜、不爱、不闻、不问?
只是……他对她,是否也只抱着偿还的心情?
若真是如此,她究竟该如何才能让他明白,他与她之间,本不存在亏欠与偿还这种东西呢……
顶着一身的风尘,西门残破静静地站在弄梅阁前。
这一路,他不顾军队的行军时间,披星戴月地赶路,只为了能提早回来见他心中最想见的人。
可如今,站在她的门前,他却退缩了。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来,特别是回想起与花蕊别离的那时,她那冷漠、决绝的背影……
不知这样在门前站了多久,突然间,西门残破身前传来一道细嫩嗓音——
“姑爷,您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呢?姑娘在梅池旁赏月呢,您快去见见她吧!”
“小小花……”望着眼前那久违的可爱面孔,西门残破的眼眸好酸、好涩、好热。
“姑爷,您发什么傻呢?快去、快去啊!”推着西门残破的背,小小花努力地将他推入弄梅阁后,便一溜烟地朝梅池那儿跑去,口中还不断地唤着,“姑娘、姑娘,姑爷回来了!姑娘!”
心情,是那样的紧张,紧张到他几乎都听得见自己那有如战鼓般的心跳声,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踏出脚步,朝着那个在这世上他最牵挂的人儿走去。
月光下,梅池旁有一人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她优美的侧脸微微地抬起,睫毛眨也不眨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月牙儿……
“我……”走至石椅旁,西门残破张开口,但不知为何,“回来了”那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恭喜你,”终于,那个仙子般的女子将脸转向他,露出一抹轻笑,“凯旋归来。”
“谢谢。”望着那个美得几乎让人忘了思考的笑容,西门残破的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晌后才吐出了两个字。
“珍珠公主没事了。”站起身来,花蕊淡淡地说着。
“谢谢。”
是的,谢谢,因为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瞎老头我也帮你照顾好了。”
“谢谢。”
“老张我让人帮他找了个差事,现在有吃有喝,逍遥得很。”
“谢谢。”
“你以前当火防员时,那些曾被你救过的人所送来的谢礼,我也先帮你收下了。”
“谢谢。”
“那你找我还有事吗?”缓缓地抬起头,花蕊轻轻地问着,“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望着那对柔美晶亮的眸子,西门残破喃喃说着,“谢谢……”
是啊,她什么都替他想得好好的、办得好好的,他还能说些什么?
除了谢谢,他还能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我就先去歇息了,你的屋子还在,你也早点歇息吧。”
“谢……”西门残破口中的话,在花蕊优雅地转身离去后,断在了风中。
望着那个纤纤背影,西门残破的眼眶是那样的湿热。
她还是那样的美,甚至比他记忆中更美了……
他多想紧紧地拥着她,对她说出他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但他没有资格,本没有资格!
从初见她开始,她就不断地帮着他,这么久以来,帮了他那么多的忙,却一句抱怨都没有,而他,不仅什么都没有回报她,还屡屡强迫她做那些她一点都不愿做的事……
这一世,他也许还欠很多人,但他明白,这辈子,他就算想还也永远还不了的只有花蕊,只有花蕊……
所以,如果可以,他会用一辈子去还她,也愿用一辈子去还她,只要她愿意开口。
蕊没有开口,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虽然西门残破依然住在弄梅阁的角落里,虽然西门残破经常陪伴在她的身旁,但她几乎从未对他开口要求过任何东西。
这样的日子,西门残破真的过不下去了!
因为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没有身分在弄梅阁住下去,尽管小小花及弄梅阁里的下人们日日唤他姑爷……
所以,由战场回来的一个月后,西门残破终于俏悄地离开了弄梅阁。
而离开弄梅阁之后,他疯狂地在大江南北跑,目的只为寻找一些稀有、珍贵的药材,因为这是他唯一想得到、可以帮得上花蕊的地方。
毕竟她身为医者,登门求医的人又那样多,病症又多是那样古怪,他为她找来的药材,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一定会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无论是高山、大海、深涧、密林、沙漠,西门残破都—一踩过,然后将那些珍贵药材小心翼翼地包里好,不辞千里地送回弄梅阁,悄悄地放在花蕊房门前,悄悄地再度出发……
这天,西门残破又来了,带着他费了七天七夜、等待着它在山巅上绽放的那一刻终于采来的金线葵,来到了花蕊的屋前。
然而,正当西门残破才刚弯腰放下药材时,却听到了花蕊的声音由他的头上传来——
“你不要再来了!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东西,把你带来的东西全部拿走!”
“我……”望着花蕊冷漠无比的小脸,西门残破彻底愣住了。
他……做错了吗?
他知道她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表达他的谢意与歉意的方式……
“你这种偿还的游戏到底玩够了没有?!”看也不看西门残破一眼,花蕊冷冷地说道。
“这不是游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西门残破只能手足无措、笨拙地尽力解释着,“我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花蕊轻哼了一声。
“只是想……”见识过大风大浪,面对过各式各样凶恶对手的西门残破,此时面对着花蕊冷冷的眼眸,却什么也说不清楚,“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着……”
“要用什么我自己会去找,不必你多管闲事!”花蕊眯起眼,“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感谢你?”
“不!”听到花蕊的话,西门残破慌忙、凌乱地将心中的话毫不修饰地吐露出来,“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因为我欠你太多太多了,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些东西,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也知道你看不上眼,但是,除了这么做,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只想告诉你,我会用一辈子偿还你的,只要你开口,花蕊,只要你——”
“不要叫我的名字。”打断了西门残破的话,花蕊终于转头正视他的眼眸,“像你这种一辈子只为了‘偿还’二字而活的男人,本不配叫我的名字,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要你偿还过!”
听到“不配”两个字,西门残破的心仿佛被万银针齐刺般剧痛不已。
不配,他不配叫她的名字……
是啊,他早知道自己不配,早知道了。
只是,除了这样做,他还能怎么做?
他只是希望她高兴,只是希望她开心,只是希望这样做以后,能让她明白,他真的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开口……
更何况,在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奢望,就是这样做以后,他还可以有机会见到她,有机会……让她知道他……还在……
“你以为‘偿还’很了不起吗?”望着西门残破僵直的身子,花蕊冷哼一声,语声淡漠无比,“你以为这就是负责吗?你以为你还得完吗?你以为还完了就没事了吗?你究竟把别人都当成什么了?!”
“我……”听着花蕊一连串的询问,完全无法回答的西门残破,只能傻傻地望着她那一脸、一身的怒气。
“像老张!”看着西门残破一脸无措,花蕊强迫自己硬下心冷冷地说着,“你当真认为他跟在你身旁就是为了偿还你对他的救命之恩?”
“他……”
“在你的心中,人与人之间难道只有伤害、施恩跟偿还这种简单的关系吗?
老张之所以一直跟在你身旁,是因为他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他信赖的人,他喜欢你这个人,他敬佩你这个人,是因为你在他的心中是一个他愿意一直跟随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了,花蕊用尽全力地喊着,喊得眼泪都几乎渗出眼眶了。
愣愣地听着花蕊的话,西门残破本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珍珠救你,是因为她图你什么东西吗?难不成她还未卜先知地图你以后可以救她、代她上战场吗?回答我啊!”
“不……不是……”
是啊,当然不是,他救老张,是因为他想救老张,从没想图他什么东西!!
而珍珠救他,也是因为她想救他,从没想图他什么回报……
“你到底把别人的善意都当成了什么?你到底把我的心当成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人中的真诚、善意、美好,都当成了可以交易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明白,虽然有些事情发生过后永远无法弥补,但只要你记住它,你明白它错在哪里、永远不再那样做,也制止别人那样做,并且尽你所能去帮助被你伤害过的人,好好过好你的每一天,体会人与人之间最高贵的情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为什么不去好好想一想,我至今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那五片花瓣吗?”
“我……”听着花蕊一句又一句的“你为什么不明白”,西门残破的脑子全混乱了,“我……”
“好,你要偿还是不是?”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花蕊一扭身,回房去将以前西门残破送来的所有药材全塞回他手中,“可以,我就让你偿还!”
“花……”望着自己手中塞满的东西,西门残破绝望地低喊,“不……”
“从今而后,我要这个抱着偿还心态的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忍着泪,花蕊不断地深呼吸,“因为用这种偿还心态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只会让我烦躁、让我厌恶,我讨厌看到这样的人,我讨厌!所以只要这个对我永远抱着偿还心态的人不出现,就是对我的偿还!”
她说什么……
只要这个对她永远抱着偿还心态的他不出现,就是对她的偿还……
只要他不出现……
“你走、你走!”
门,砰的一声在西门残破的眼前关上了,而他的心,也砰的一声化为碎片,再也无法恢复……
她的“药”下得太猛了吗?
四个月了,他居然真的不见了,居然真的再没讯息了?!
这个男人究竟是傻还是笨……
趴在枕上,花蕊无助地想着,而泪水早已流干了。
他可知道,每当她在黑暗中看着他一身疲累,甚至又添新伤、风尘仆仆地来到她房前,只为送给她那些药材时,她的心有多痛……
他可知道,那天的她,只不过是不想他再抱着偿还的心情留在她身旁;只不过是想让他明白,他不必独自背负那么多的苦、不必活得那样辛苦;只不过是想让他了解他也可以活得轻松自在些,所以才会那样说啊……
他可知道,她只是想让他明白,她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爱她,而不是为了偿还才一直陪在她身旁的男人……
“傻瓜……傻瓜……”
虽然心中好痛、好思念,但花蕊真的想知道,他是依然活在那黑暗世界之中继续行尸走,还是他真的想通了,所以知道……再不用……与她有任何的瓜葛与联系……
花蕊没有答案,也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但如果真有上苍,花蕊宁可答案是后者,因为那样一来,起码他终于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苦与悲,终于可以快快乐乐、自自在在……
“姑娘,姑娘!”
轻趴在枕上,任眼中的泪如决堤般地浸湿衣襟时,花蕊听到门外传来小小花的急促喊声。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睡觉的时候放肆!”擦干眼泪,花蕊故意像往常一样低斥道,因为她不想再让所有的人因看到她消瘦的模样而满眼悲伤。
“不是,姑娘,那个……”虽听到花蕊的话,但小小花依然在门外拼命地敲着门,“姑爷来了!”
“姑爷?”愣了愣,花蕊连忙打开房门。
“是啊,西门姑爷刚刚敲了门,说要来……讨碗水喝!”就见小小花脸上惊喜交加,而手中还拿着一个青瓷壶。
“你给他送水了吗?”尽管心跳如雷鸣,但花蕊还是故作镇静地问着,“他……喝完了吗?”
“小小花只给被请到梅树下坐的姑爷送了小半碗水,”小小花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然后一个劲儿地把手上的青瓷壶塞到花蕊怀中,“小小花好忙啊,实在没空去了,所以姑娘您快把水送去给姑爷吧……”
说完话后,小小花一溜烟地就往远处跑去。
“这死丫头片子……”望着那两不断甩动的小辫子,花蕊喃喃说着,然后就想回房去梳梳头。
但脚才一动,花蕊就又立刻转过身,往庭院跑去,直至望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后,才放缓了脚步,低下头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
着急什么啊,弄得好像她很想见他似的……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让现在不晓得抱持何种心情的他知道啊……
“我刚好经过这里,”就在花蕊低下头心乱如麻时,前方传来了西门残破的声音,“所以便进来讨碗水喝。”
缓缓地抬起头,花蕊望见了前方那个身处落英缤纷的树下,带着一脸笑意的男子。
是的,一脸笑意。
西门残破竟笑得那样从容,那样沉稳,那样……令人移不开目光……
“我还能再喝些吗?”静静地走至花蕊身旁,西门残破含笑问道。
“什么?”望着那双不同于以往,虽有些疲累但却晶亮、温暖、开朗、释怀的眸子,花蕊喃喃地问着。
“水。”
迳自取过花蕊手上的青瓷壶,西门残破伴着她走至石桌旁,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下、倒水、喝水。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么大半年,如今出现了,却只是路过,只是想跟她讨水喝……脑子,完全的混乱了,花蕊只能傻傻地瞪着西门残破,什么话都说不出。
“如果不方便的话……”望着花蕊一语不发的模样,西门残破将手按在石桌上,站起身来。
“我有说不方便吗?”转过身去坐至西门残破的对面,花蕊背对着他,闷闷地说着。
是的,好闷,闷得她几乎都透不过气来了,而这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男人!
而她,居然还为他担心,担心得连觉都睡不着……
“你最近好吗?”望着花蕊消瘦的背影,西门残破轻轻地问道。
“吃好、睡好、喝好……什么都好!”花蕊折着手中的梅枝,赌气似地说道。
“是吗?那就好。”
那就好?就只有这样?
“你呢?”心中挣扎许久,花蕊望着手中的梅枝,还是忍不住地开口了。
“还行。”西门残破点点头,将青瓷杯放在石桌上,“我两个月前开始帮人跑镖,局里连我一起有五个人,老张也在,大伙儿相处得不错,平常有事就出去跑镖,没事大伙儿就聚在一起喝喝酒、谈谈天。”
“两个月前?”愣了得,花蕊喃喃说着,“是吗……”
原来他两个月前就开始跑镖了,而直到今天才出现,看样子真是路过了……
“姑娘,那个在梅字房里的吐血了,吐得起码有两升了……”
“知道了。”花蕊在心底轻叹一声后站起身,转向西门残破,轻咬着下唇,“你……”
她想问的是,他是会待下,还是会离去呢?
“你忙你的,我不叨扰了。”西门残破站起身,望着花蕊淡淡一笑,微微一颔首,便回身离去。
居然走得那么云淡风轻,那么没有一丝迟疑!
“等会儿!”
“怎么了?”听到花蕊的叫声,西门残破立即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公主?”花蕊吞吞吐吐了半晌后,终于咬着牙说道。
公主?!谁知道是不是呢?
虽然花蕊早拿到了五片花瓣,但在拿到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去知道真相的欲望!
因为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后,她终于明白,现在的她有个好姥姥、有个好师父、有群好姊妹、有群好朋友,她本不必也不再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毕竟现在的她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幸福了,真的很幸福了……
而此时此刻,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看看,当西门残破知道她是“公主”后,会不会还自认配不上她。
因为,只要他还认为配不上她,那么,他俩也许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这世上,”望着那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西门残破笑了,连眼眸都盈满笑意,“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称号。”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身去,继续踏着脚步往弄梅阁外走去。
居然走了,就这么走了,真的走了……
望着那个毫不眷恋的背影,花蕊的泪,奔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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