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冯予诺这次是特意驮着两小丫头徒步上的山,因为想好好看红叶。当真是进山愈深,扑面而来的红叶会越来越拥挤地漫过眼睛,刚刚开始还是两三棵地挣扎在白桦林苍白的躯干间,惊鸿一瞥里来个凄艳的亮相,到后来,大面积的深深浅浅的红开始在每一个触目可及的山头上肆无忌惮地燃烧,烧得心也跟着狂野起来,连我的结衣和渺渺都张着小嘴巴看得眼睛不眨了。所以,我们没开车上来。
“谢谢您,不用了,两个小丫头一边下山一边还有得玩儿。”
她点点头,我看见她又看向窗外正缠着冯予诺疯玩的两个小丫头。
后来我们有礼的分开了。
回程时,我环着冯予诺的手臂突然笑了,“冯予诺,你知道她是谁吗,”
冯予诺看了我一眼,也笑了,不过却说,“和三,算你还小有良心。”
我笑地更温暖,把他环地更紧。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这样讲我是夸奖我呢,夸奖我————是啊,我现在真的能毫无芥蒂的、毫无保留的和他谈起过去,我能轻松地问他“你知道她是谁吗”,————
似水流年,也许流走的过去、印刻的年轮终究只会成为自己成长中的一笔,好好经营现在和未来吧。
流枷这段儿很温和。小变态好象在修身养,他几天前还被他父亲接去北京在恭王府看了场昆曲,回来就问我,
“中国人说‘狐狸’是不是个坏词儿,”
我一愣,饶有兴味儿,
“谁说的,传说中一个优秀的狐狸需要千年修炼,首先要学外语,先学会四海九州的鸟语,接着学说人话,大约需要五百年。然后要学美容,为自己修炼出一个美女的形状,这期间还要修德————多不容易。”我头都不抬,一顿胡侃。
“那这么说,你就是个狐狸,”流枷的不善马上流露出来了,我也不在意,致一笑,“你这么说我,我也荣幸。你知道,美女的天敌是时间,时间能让任何美女变成老妪,可狐狸——”我还歪头象回味了一番,“古董级的骂词真是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一直延续到今天,让人觉得真有一股灵气附在上面,让它永远不老。”说完,我自己都觉着自己的辨证思维非同凡响,又望向他,甜甜一笑,“你也是狐狸。”流枷不耻哼了一声,走了。
这几天下学一回家,流枷都很乖地呆在自己房间里做画。两年前就是我生孩子那天他曾经一把火把自己所有的画都烧了,现在重拾画笔,才真让我看到这孩子惊人的天分,以及,惊人的前卫:活色绝对生香。
他这么小的年纪,感态度却极为索引派,能通过一些隐讳、抽象、扑朔但不迷离的象征物体来表示自己暗示的格调。他在图纸上利用光与影的暧昧描绘了一张女人的红唇,红唇中卡着一只男人骨结分明的中指,————我看了脸都要红,人家的诱惑玩地多高级,三点皆无表现,却充满着赤裸裸的意味。我记得我当时是睁大了双眼看我身边的美丽少年,他象瓷玉一样祥和平静,优雅开口,十足法国范儿,“你其实一直瞧不起我是不是,”我能点头吗?也不能摇头,因为,我确实一度认为这就是个被奢侈骄纵出来的孩子。
可我也没说错,这孩子又何止是任一点?你永远跟不上他的思维变化。
那天回家,我收到一只邮寄给我的盒子,我以为是毛毛又邮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了,打开一看,“狐狸收。”我明白了。
“流枷!这怎么回事?”我喊,
那边他的房间,“穿上!十分钟后直升机过来接我们!”他在那边喊,
盒子里躺着件衣裳,说实话,打开第一眼我就爱上了。jilsander,小桃总说它的掌门人rafsimons擅长贯彻品牌简约主义,说的没错,这件上装大玩抢眼净色,高超剪裁下的贴身露肩西装衣,外罩一层烟雾般与内里衣服呼应的渐变轻纱,————全是最简约的素材,就这么暗地里轻轻一扭,替凌厉剪裁增添轻柔飘逸感,替浪漫营造出前卫的锋芒,真是爱死了jilsander这个暧昧又世故的新透视模样。
喜欢就穿!我这人也不做作。上身效果恰如其分,我把半长短发弄地蓬松些,叉腰站在镜子前婀娜一笑,可不一狐狸?
走出房间时,流枷手拿着我的大衣就往我身上套过来。我真以为他说着玩儿呢,他这一架势算让我吓了一跳,“流枷!你真——-”
“快点!直升机在顶楼等我们呢,”他拉着我疯往上跑,“我们只去一会儿,那地方衣服要穿得象样点儿,你别丢我脸!”
我听了狂怒,说过我和三顶虚荣,他这话这意思咱平时穿的都不象样儿?可没时间也没力和他计较,顶楼果然已经停着直升机,轰鸣的机器,疯扫的风,我顾不上反击,何况,这孩子眼力了得,他给我挑的尺码真是准,活象量身订做。
直升机过境,几小时沉默,竟然来到莫斯科,同样停在顶楼上,不过显然起码在六十层以上。
完全奢华的装潢,我估计这是某个顶极俱乐部。流枷礼貌的为我脱下大衣交给侍者,然后,接过一黑色丝带竟然要蒙上我的眼睛,这,我可肯定不愿意了,什么意思嘛!
男孩儿看着我,“和三,你不信任我?”他还皱眉,
“不是不信任,你总要清楚告诉我你玩什么,”我冷静地看着他,
“我确实要跟你玩个游戏,只请你信任我,照我说的去做,真的。”最后两个字,“真的”,他说的很诚恳很诚恳,
我犹豫了下,没有拒绝。我选择信任他,我们相处了两年,一年还是朝夕相处,我不认为这个孩子会害我。
事实上,流枷是不可能害我,但他做的这件事————事后,我只有无奈:这孩子太任!
他给我蒙上了眼睛,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慢慢推着我往前走,人还在我耳旁轻说,
“你就想象你是个盲女,现在你要为自己挑选一个男仆,我蒙上你的眼睛是不想让你用眼睛去挑,你会触他们的手,用手来确认吧。”
“他们是谁?”我当然要问,男孩儿却不回答。事后,我才知道,流枷的板眼有多大,男孩子们全都来自法国最顶尖的贵族学校——米尔菲尔德,这是流枷曾经就读的学校,听说里面还有位真正的小王子。而且,你可以想象,当全体男生都“齐刷刷”排成一字伸出了两只手,————蔚为壮观呐,可惜我没看到。
我当时挺懵的,一来是他这莫名其妙的游戏,二来眼睛被蒙着真的有些发虚,不过,我只能被他扶着一路真下来,
屋子里很安静,可我能感受每道眼光,了几双手后,你能明显感觉都是非常年轻孩子的手,我心放下些,一想,我这还是占人家便宜咧,再后来就有点兴味儿了,
不行,这双手太冷,一定冷血;
不行,这双手太嫩,小孩子;
不行————
我还真进入角色了:是挑男仆吧,我喜欢————
对!就这双!非常温暖,象冬天里的电暖气,还有点湿润,估计是个羞怯的孩子,————
我向旁边的流枷示意,
“就他了?”我点头。
他解下我的眼罩,
一看,
我傻眼了,
我握着的是他的手,流枷的手!
男孩儿被我握着,却异常严肃,
“看吧,我绝对不是你心底里的人选,可,”他瞟了眼我的手,“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其实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用手感觉到的也并不一定和眼睛看到的一样。你应该学会用心去看一个人,而不是眼睛。别小瞧我。”说的斩钉截铁,说完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一刻也不停留。
你让我说什么,
你让我说什么!
他拉着我坐几个小时飞机跑这儿就为玩这个游戏?就为教训我“别小瞧他”?
我哪儿还敢小瞧他?
这不就是个奢侈的小疯子是什么!任!古怪!无聊!还有,败家!
所以,后来,尽管他的胡作非为影响了我一生,我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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