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这场葬礼奢靡至极,铺陈之繁琐,采买之冗余,一时竟令长安中素缟白练翻价十倍。清正之派多数诟病是左相祁昭仗着手中权柄,为其亡父大办身后事,全然置国法宗规于无物。
其实,这还真冤枉了他。
自他父亲死后,特别是他亲手将已至老迈的父亲祁长陵自朝中逼退,远徙谭山郡,途中遭遇山洪,尸骨无存。自那以后,他整个人也像是被掏空了,整日恹恹的,鲜言寡语。
他不伤心,绸缪十数载,父子亲情早已比水还淡。只是一朝胜败落成,内感陈杂,需要些时日缓缓罢了。自然也无心去给他父亲操持丧仪。但他地位尊崇,手握权柄,不需置一言就能数不清阿谀奉承的人替他操心。
最初有人提出大行‘招魂葬’时,他只当了个笑话听,毕竟这样的仪式只存于典籍古书中,真在这鲜活明媚的人世间付诸实际,不免让人觉得诡异、荒谬。谁知,这帮人见祁昭没有明言禁止,以为马屁拍对了路子,愈发卖力,翻阅籍录,正儿八经地找了些佐证出来。
朝中这些年都被祁昭狠辣的杀伐之风惊着了,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清正名流,顾忌着身家性命,也不敢多置唇舌,因而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等到祁昭想起来过问时,已筹办得十之八九,只差丞相大人的一句东风了。
他陡然觉得,这世间荒谬得很。人人都道他祁昭是佞臣,把持朝政、欺侮幼主,做的都是遭天谴、绝宗祀的缺德事,可如今,他并没这个意思,也没指使人干什么,倒好像所有人都巴望着、推动着他去干这些事。
手底下有个小道士,颇懂察言观色之道,给祁昭出了个主意。
也是这个主意,让祁昭索性放任了他们去筹备祁长陵的丧仪。
这一日,隆冬腊月,鹅毛般的雪花迎着凛冽西风飘摆而下,举目望去,华檐连阙之前若被扯碎了的破棉丝絮,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将人间映衬出一片惨淡光景。
礼官煞有介事地念道:“五服有章,龙旂重旒,事存送终,班秩百品……”百官或真心或假意,皆排秩于魂舆前,俯首帖耳地听着。
他不耐烦这繁杂的礼节,独自一人躲进了内室,自斟自饮了半壶太禧白,正觉光景寥落,幔帐被掀开,婀娜丽影轻轻杳杳地走了进来,在地上拖出若波懿般的柔软素纱。
“思澜,你怎么独自在饮酒?”
谢静怡的声音一贯柔软,像天蚕丝锦,绵弱又透着韵味,听得人耳酥。祁昭斜倚在绣榻上,无半点酩酊之意,只冷淡地掠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父亲的葬仪我怎能不来?你姐姐这几日身子不适,太医都快把祁康殿的门沿踏碎了,我说替她来看看你……”
祁昭轻蔑一笑:“来时没避着点人?近来又有人编排咱们,说是我一个先帝托孤的遗臣跟太妃娘娘不清不楚的,传得那叫一个难听……”
谢静怡是先帝淑妃,先帝驾崩后,跟祁昭的姐姐合力扶了太子登基,如今又作伴寡居,前些年勾心斗角的两人倒真生出些姐妹情谊来。只不过,谢静怡与痴心的祁馨不同,当年与祁馨争宠也不过为着权势地位,因她满腔痴情在未出阁时都已交托给了祁昭。
她坐在祁昭边上,俯下臻首,痴痴愣愣地凝望着祁昭的眉眼,说出口的话清冷干脆:“既已这样传了,就由着他们吧,不若……”她慢慢低下了身,襟前盘绣的银丝蔷薇花压下来,气若幽兰,“咱们索性让他成了真,不枉担着虚名。”轻启檀口,两片唇几乎贴在了祁昭的颊上,他倚靠着绣榻歪坐,谢静怡的大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可他没推拒也没迎合,一双眼睛却瞟向了谢静怡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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