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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比海更深》作者:酸汤丸子【完结】

文案:

文案一

两头大尾巴狼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文案二

关于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关于大青梅携手小竹马走出来的故事。

文案三

仲宛蹲在墙边说,“我去过青海,看到途中的军车就会想里面有没有你。我期待拐个路口就能跟你遇见,我要以最好的姿态,最漂亮的衣服出现,让你后悔死。”

栾江坐在地上回,“嗯,他最好为了能去见你,用开水把胳膊烫伤,借故去医院一家家宾馆找你。你最好在他找到的十分钟前离开,让他不知你去的是德令哈,还是敦煌。”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青梅竹马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仲宛,栾江┃配角:闵成奚,宋哲,苏敏,马谡等若干┃其它:心伤跛脚小竹马。私厨老板大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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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我回来了

仲宛站在街口等红灯,六十秒整。

身后涌过来一队熙攘的旅行团。

听口音,该是广东人。他们用粤语争论着,广东与北京,到底哪个更热。

导游挥着旅行社的旗子,指着不远处的前海:“再有十分钟,就到达恭王府了。”队伍中传出三两的不满声,抱怨大巴车停的太远,来回走两趟,人就中暑了。

导游也懒得解释,这地的车位有多紧张。

仲宛看向乌央央的队伍,一株株行走的鸡冠花……。

…………

这旅行社很有想法啊,遮阳帽设计的大胆,前卫。

仲宛穿的严实,除了脸,就剩双手暴露在烈日下。比起热,她更怕晒,皮肤晒久了,会长出搔痒难耐的疹子。

暑天本就热,□□也热。多层薄服虽热,但不会晒。

红灯倒数第二秒,仲宛弯腰抱起箱有机蔬菜,走过街道,拐进幽深的胡同,往私房菜馆走去。

蹲在门口凉阴处的侯峰,看到仲宛吃力的抱着一个泡沫箱走来,赶紧挂断电话,一路小跑着过去接住。

仲宛微喘着气,一手解衬衣扣,一手扇风道:“兔崽子,又被我抓着你上班打电话聊天……。”

侯峰嘿嘿直笑,“下次不敢了!我这不都跑过来接你了么?”接着又说,“宛姐,你直接把车开过来多好,这大热天的又这么重……”

………

仲宛越过他大步往菜馆走,推开门直奔空调。面向空调脱掉衬衣,拉开t恤领,长吁一口气,闭眼惬意道,“终于活过来了!”随手把车钥匙丢在收银台上,背对着进来的侯峰,“赵易阳你们俩谁有空,去把另一箱也抱过来,天热不经放,赶紧放到冰…阿嚏……阿嚏…”

埋头在收银台的苏敏朝她撩了下眼皮,“你可真行,小四十度的天,还裹的这么严实!别对着空调吹,当心感冒了。”随即又事不关己的继续敲着计算机。

仲宛揉了下鼻子,“今个三十八度。”顺手抽了张纸巾,用力擤了下鼻涕。

“四舍五入就四十度。”苏敏头也不抬的接话。

仲宛仰头擦汗,“渴死了,谁能帮我拿瓶水?”

“您还是自己拿吧,大家都忙着呢!”苏敏的话刚落,一瓶打开的农夫山泉从仲宛的背后递了过来。

仲宛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咕咚一大口,余光影过一抹军绿,待转身看清对方容貌时,被水呛的直咳。

仲宛慌乱的背过身,放下水瓶,胡乱的抽了几张纸,神态狼狈的整理着被水浸透的t恤领。

苏敏又抽了纸递给她,“这位军哥哥等你有一阵了,刚他去卫生间了,正打算跟你说呢!”

仲宛低头攥着手里的湿纸巾,若有似无的“哦”了声,眼神落在身后的黑色制式军鞋上。调整好表情,丢掉手里的纸巾,转身面对身后的栾江。

栾江蹙着眉头直视她,眼神似箭,直击她心脏。仲宛避开眼,脑海一片空白,刚想好的开场白,全部烟消云散。

不能沉默,却又组织不起语言。

仲宛鼓励自己,尝试着跟他对视,目光跟他对接的瞬间,努力建立起来的气势,显得那么不堪。

仲宛很羞愧,对自己的表现很羞愧,她想要表现的坦然,风淡云轻,不娇柔不造作。

她在脑海演习过万万千千遍,如果跟栾江重逢,她将以什么姿态面对。

总之,要表现的比他更坦然,更放得下。

仲宛重新给自己塑造了副铠甲,抬头跟他对视。

栾江的变化很大,仲宛诧异他们之间不是隔了四年,而是十年。

记忆里的栾江,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飞扬跋扈,张扬得意,鲜活又热烈。而今的栾江,眉眼间是刚毅坚韧,挺拔端正,血性又内敛。

如果说曾经的栾江是随风肆意的白杨,眼前的栾江,是胡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胡杨。

仲宛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件事。

栾江曾哄骗她吃过一种柿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没经过催熟的生柿子。咬上一口满腔涩,跟她现在的处境一摸一样,涩到了神经稍。

栾江不动声色的跟她对视。在仲宛即将溃败前,见好就收的说,“我回来了。”

仲宛点头轻“哦”了声,想要应对些什么,栾江不给她机会,声音略显倦意,“煮点面吧,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

仲宛又点点头,看他舟车劳顿的状态,微肿的眼,踌躇着问,“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你要不要过去……”话还没说完,栾江打断,“要,带路。”

仲宛有些后悔的看着他拎起地上的行李,回身到收银台前,拉开抽屉拿出钥匙。

苏敏跟她挤眉弄眼,用手遮挡住嘴巴,用自以为的轻声追问,“这人谁啊?”

仲宛抠了下手指,低声回答,“我邻居家弟弟”。

栾江眼神从墙上那幅“清明上河图”的十字绣上移开,转到了仲宛身上。

仲宛跟他对视,又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别开了脸,指着门口,示意他跟上。

栾江跟在她身后,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她。随意竖起的马尾在她脑后荡着,脖子后面的那颗小痣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在t恤领子下若隐若现。

仲宛带着他穿街走胡同的到了一座外墙翻新的四合院前,院门口栽了株垂柳,仲宛拿着钥匙示意他先站在树荫下,栾江往柳树底下挪了挪,看着仲宛开门的背影,伸手往行李的外口袋摸,摸了半天,想起最后的几根烟,在火车站就抽完了。

垂柳随着闷热的风打在栾江脸上,栾江提着行李往外站了站,压制住心里翻涌上来的呕吐感,手紧攥住行李袋。

“吱呀”一声,仲宛推开了门,避过身让栾江进来。栾江眼睛从门上那张“私人住宅,勿扰”的diy贴士上移过,稳步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四方四正,院中央跟走廊上种植着花果,栾江在株无花果前站定,跟在身后一脸心事的仲宛撞到了他背上。

仲宛审视俩人的未来关系,应该是走在大街也要装作不识,目不斜视走过去的陌生人。当初他一声不吭的走了,现在又猝不及防的回来。

看着他身上的军绿,这才不过七月中旬,仰头诧异的问,“你逃跑回来的?”

栾江听完她的话,连表情都欠奉,懒声懒腔,“我先洗个澡。”

仲宛点头,心里暗道“好冷,好可怕,脾气比以前更恶劣了,差点以为在部队待了几年,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是这么义无反顾……”

推开正屋的门,栾江打量了一圈,把行李放在地上,问卫生间在哪?仲宛指着院里挨着东厢房的一个屋子,栾江点头,“你卧室呢?”

仲宛又指着紧挨卫生间的东厢房。

仲宛看了看他,拿出一双男士凉拖放在他脚下。栾江看了眼来历不明的拖鞋,脱掉鞋袜直接踩在地面上,打开行李拿出毛巾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就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仲宛看他一点没变的欠揍样,放松了状态,淡声道,“这是我买给小姑父的,他一次都没穿。”

栾江又返身回来,穿上凉拖稳步走向卫生间。

仲宛感觉他走路的样子有些怪异,像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可又没发现他腿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被这天热昏了头,顶头骄阳似火,院外的知了在垂柳上肆意的欢叫。

仲宛想起小时候,栾江跟在她屁股后面挖知了,他总是对屎壳郎的洞别有一番兴致。

栾江从小就散发出对恶趣味的热衷与孜孜不倦的追求!仲宛对他的恶趣实在不敢苟同。听到卫生间的流水声转身去了厨房。

仲宛把面端上桌,栾江穿了件部队的背心跟短裤出来,血脉喷张的身材,三角肌,肱二肱三头肌,腹肌……。

仲宛的眼神不知该往哪摆,低头解着身上的围裙,强行尬聊,“这天可真热。”

栾江坐下埋头吃面,没接她话。

栾江的身材属于正常军人的紧致有肌,完全没达到血脉喷张的地步。只是仲宛想起十年前的夏天,栾江光着膀子,在院子里被栾奶奶摁住涂药水的一幕,全然一副白条鸡。仲宛又瞄了他身材,听着窗外的知了声,今年的夏天真的很燥热啊………

栾江呲溜的吃完面,喝掉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在桌上,仲宛问他还要不要?栾江看她一眼,仲宛自觉起身给他盛饭。

仲宛把锅里最后一碗盛出来,又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酸奶,面膜,连个鸡蛋都没有。栾江挑起一筷头面,仲宛把打开的酸奶推到他面前,栾江吸了口,看眼牌子,又吸了口,再看眼牌子。

少爷习性………

仲宛回了句,“您将就喝吧,内地的酸奶肯定跟青海的没法比。”

栾江漱了口,转身就进东厢房,躺在仲宛的床上,对着随后跟来的仲宛说,“空调”。

仲宛气的过来拉他,栾江闭眼假寐,不急不缓的问,“知道我为什么家都不回,先来你这?”随即翻身朝里,“麻烦打开空调,把门关上,我好几天没睡了。”

仲宛一时僵在了那,盯着他的背,认命般的打开电风扇,又拿着空调遥控器,调到16度,屋里稍微凉快了会,又调到26度,关上电风扇,拿了空调被搭在他肚子上。看到他肩上露出参差错落的疤痕,伸了伸手,又放下,轻轻退了出去。

栾江睁开了眼,手紧抓住搭在肚子上的空调被,闻着枕头上的味道,似雀鸟归了巢。

仲宛捡起他丢在洗衣篮里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捧在鼻尖闻了闻,幻想能闻到一股法国香水的味道,很遗憾,只有一股子属于男性的汗味。

洗手台上放着条内裤,仲宛尴尬,不知是洗还是不洗。不洗,显得太刻意。洗,又显得自己太不矜持,想了想还是厚颜无耻的拿了过来,在水龙头底下洗。

仲宛心里透亮,栾江的贴身内衣,是不该洗的。

至少就目前的关系而言。

仲宛把栾江的衣服浸在盆里,倒上洗衣液,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搓揉。卫生间闷热,额上的汗,滑到鼻尖,凝聚成珠,滚落在洗衣盆里。

仲宛解释,这是军服,丢进洗衣机,显得不够尊重。漂洗完,又用柔顺剂泡了泡,拧了把水,用力掸了掸,撑在晾衣架挂在院子里,双手又把衣服的肩肩角角抻展。已经尽量赋予了它,属于衣服最高规格的尊严跟待遇,自己活这么久,洗衣都没这么讲究过。

仲宛汗哒哒的进卧室,轻手轻脚的找出换洗衣物,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关上房间门,背倚在门上,听着屋里的鼾声,看着晾衣架上往下滴水的军装。

仲宛从没见过栾江穿军装的样子,这是第一次,耀眼的帅。

仲宛捞起泡在桶里的西瓜,这鬼天气,人活的不如泡在井水里的瓜。

西瓜装进透明袋,提着去了菜馆。推门就听到张师傅讲,“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兄弟媳妇的弟弟,曾在宫里掌过御勺,他的不知道第几辈爷爷跟着进去打杂,学了门手艺,然后一代代的传承下来。民国的时候曾给段祺瑞掌过勺,自然灾害那三年,他爷爷凭着门手艺,娶了知识份子家庭出身的小姐,还是个续弦。”

仲宛接道,“您小时候恰巧赶上□□,你们族家就落败了,您是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否则就现在这水平,搁民国至少能给冯国璋掌勺!”

随即又打趣,“张师傅,您下次再讲这些老黄历的时候,让我站您边上,您说从哪段开始,我能给您倒着背。哪个字该平声,该扬声,该拐弯,该降,声调我都不带变的,停顿的语气跟标点符号都不给您省,您只要管我碗茶就行!”

苏敏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侯峰抱个手机笑不停,张溪也在玩游戏,赵易阳个愣头青不知去了哪。

大家看到仲宛进来,立马精神,麻溜的该干嘛干嘛。

张师傅气的嘴角一抽一抽,拿着扇子指着她,“就你贫,尽耍嘴皮子活了!”

仲宛笑着把西瓜放他面前,“呐,给您泡上老半天了,解解暑去去乏,晚上订了德云社的票,您去放松放松!”

张师傅拿着扇子轻敲她脑袋,“就你个机灵鬼,我孙女要有你一半,我现在就情愿躺底下喽!”

正在玩快手的张溪,头也不抬道,“爷爷,您可真逗,您还是长命百岁的好,就算您现在想躺下去也没地呀,您还得憋屈在盒子里,等将来我有钱了,给您买一豪宅,别墅级的,您那时再舒舒服服的躺下,想活动下筋骨,还能翻个身。”

张师傅一扇子拍她后脑勺,张溪手里的手机震掉在地上,迅速捡起来在衣服上蹭蹭,抱着西瓜进厨房,“您老别想那么多了,还是给您切块西瓜,您说了半天也怪累的!”

张师傅气的嘴角又一抽一抽,“这孩子越来越上脸了,回头让她爹可劲收拾她!”

张师傅今年六十有三,嗓门洪亮,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张婶八年前雪地里摔了一跤,偏瘫在床,白天有钟点工照看,晚上有张师傅伺候。张师傅盘了自己店面,出来给人打工,把赚来的钱都花在了张婶身上,自己没有借一分钱的外债,儿子媳妇也没让他们操心,全靠自己硬撑下来。

仲宛知道张师傅家情况,也知道他爱喝个茶听个相声,平日他自己又不舍花这钱,就每月给张师傅订几场让他去放松放松,过过瘾。

张师傅确实有两把刷子,手艺好,水平高,不少客人都是冲他来,平日除非有指定仲宛掌勺,否则都是张师傅上手。

仲宛为人实诚又会来事,每年封给大家的红包都很实在,平日里也小恩小惠的。现在张师傅每年暑假都会让读大学的孙女张溪过来打杂一个月,顺带跟着仲宛学学为人处事,另一方面用他的话讲,让她先“端端别人的饭碗,知道锅是铁打的”

仲宛家以前是开小饭馆的,仲宛从初中就喜欢倒腾厨房里的东西,又被仲妈妈灌输“艺多不压身”的思想。从大学开始,寒暑假仲宛就会在厨房帮衬。

高考时,她家镇上的饭馆被划分为拆迁区,政府也赔偿了一笔拆迁费。自打那以后,仲妈妈就再不愿开饭馆,以前是生活所迫,现在改善了,自然就不愿做了。

大学毕业后,仲宛跟仲妈妈商量,就在京城里找了条幽静的胡同,做起了私房菜。最早他们家菜馆就起源于京城,只是后来迁到了自家镇上,虽说是在镇上,可有一些食客是在城里头工作的。

菜馆经营了大半年后,口味慢慢稳定了下来,也有了一些老食客,生意逐渐步入正轨,环境舒适又有意境,比起仲妈妈菜馆的档次,中间差着北京胡同到上海弄堂的距离。

第2章梦魇

经营菜馆是件很具体,很琐碎的事。要应酬食客,经营人脉。要食材新鲜,研发新菜。从包厢摆放的花艺,到厨房的葱姜蒜,细枝末节,都是仲宛一手监督操办。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各种琐事的□□下,仲宛终于崩溃了。

仲宛高估了自己,她厌倦了每天站在厨房里,跟个爷们一样挥着大锅炒,也腻味透了身上的油烟味。偶尔烧个菜那是兴趣,可真把兴趣变成职业,她就不干了。

后来,经过一个老食客的推荐,仲宛也尝了张师傅的菜,就抛弃职业操守,想把张师傅给挖过来。

当时张师傅在一个至少配得起祖上传下来荣誉的酒店当中厨,里面有一位来自意大利的西厨。张师傅总看不惯对方趾高气昂的态度,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张师傅本就脾气燥,心气也高,被人捧惯了,老想着跟那西厨比划两下。俩人闹了诸多不愉快,经理也老劝张师傅大度点。越劝张师傅越不服,越不服就越憋屈,家里条件又不允许他甩手走人。

仲宛从食客嘴里得知了这事,就打听到张师傅的家,带着礼物拜访了他。又给张婶带了一些靠谱的民间偏方,连着去了三次,才说明了目的。

张师傅听后说要好好考虑,他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找到下家就把老东家给踹了,毕竟他跟西厨是个人恩怨,酒店本身没有对不起他,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仲宛当下应承,就算没缘分,当是一场忘年交,如果张师傅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推荐给她。

张师傅看仲宛年纪虽小,但心胸豁达,说话办事张弛有度,对她印象极好。只是他先跟那酒店有约,道义上也说不过,不好无端跳槽,随即答应仲宛,给她找位厨艺品性都不错的师傅。

哪知,隔天酒店就把他给解雇了。原是这酒店瞒着他在找中厨,找到后就把他给踹了。张师傅倒也不觉得气愤,认为时机正好,说明他跟那丫头有缘分,随即就给仲宛打了电话,把自己被解聘的事给说了。

仲宛明白张师傅是个能撑起角的人,挂完电话就直奔他家,薪酬比那酒店多了一半。福利待遇都相当优厚。张师傅看到合约连连推辞,工钱太高了,比同行高出不少。

仲宛笑道,“这是您该得的,您在那酒店厨房人手多,吃西餐的占一半,您不会太累,我这呢,重担可都在您身上,全指望您呢,您要是方便也可以带个用的顺手的小徒,他能帮您分担些。”

仲宛说的确是实话,一方面也是庙小,怕迎不下。索性在薪资上下功夫,张师傅家庭状况清晰明了,他就缺钱。张师傅也不再推辞,带了个小徒侯峰过来,算是稳住了角,仲宛也脱离了后厨。

………………

仲宛被苏敏一脸八卦的拉到前台,张溪端出切好的西瓜放到张师傅桌前,也凑热闹的围过来,俩人的眼神闪着不容忽视的光,“那军哥哥真是你弟弟?”

仲宛点头认真道,“嗯,是我隔壁家弟弟,从穿开裆裤,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

苏敏换了个角度,“你俩有奸情么?”

仲宛一脸诚恳,“什么叫奸情?你们对奸情的定义是什么?”

张溪抓住核心,“你俩有没谈过恋爱,牵过手,打过啵,睡过觉!”

仲宛想了想,“他当兵走的时候刚过完十九,我都快二十三了!我们中间四年没见过。”

苏敏又一针见血,“我没问你俩年龄差,你正面回答溪溪的问题!”

仲宛考虑了一下,“你问的范畴太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敏一张求教,“此话怎讲?”

仲宛一本正经,“什么叫谈恋爱,牵手?打波?睡觉?是我俩两厢情愿,还是单相思?牵手是怎么个牵法?我俩从小就牵手,打啵小时候就有了,睡觉也是,他十岁还跟我睡过一床,你们说的这些行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是怎么个程度才算……”

“停停…停停停…打住”张溪跟苏敏一脸懵逼的摆手打断。

张溪揉着耳朵,“你怎么比我爷爷还爷爷?我们就问一句啥关系,你就给我扯了这么远,饶了这么大个圈子,我不打听了,行吧。”说完,转身就往张师傅旁边拿西瓜吃。

……………

苏敏眯眼看她,“我是小瞧你了呀,真是厉害死了,有奸情就有奸情,心虚就承认,干嘛开着火车头咣叽…咣叽…咣叽的往前开,欲盖弥彰懂不懂!”话落,也转身过去吃西瓜。

………………

仲宛看她们啃西瓜的背影,低声呢喃,“我也不知道我俩算不算奸情。”

苏敏是仲宛的高中同学,俩人关系在班里一般,大三时怀孕,休学结婚生子。仲宛开菜馆的第二年,就在网上广撒网式的发布了招聘信息,聘请位能管理前台的一把手。

当时苏敏的女儿不过两岁,她刚离婚,又急需一份稳定收入,在网上看到招聘后,降低了标准给仲宛打电话。

俩人见面初,就相互认出了对方。经过一阵深聊,很多想法不谋而合,脾气也对,苏敏隔天就过来上了班。在这两年多里,苏敏跟仲宛越相处越对劲,苏敏业务能力老练,遇到仲宛不想应对的食客,苏敏对这些疑难杂症处理的得心应手。

俩人的关系从同学,工作伙伴,演变成闺蜜。不管闲时怎么闹,面对工作俩人都一本正经。

张溪是张师傅的孙女,连着三年暑假在这勤工俭学,今年大学毕业,暂时在这边帮忙边找工作。张溪跟她俩处的像朋友似闺蜜,平时打打闹闹,工作上眼睛非常透亮,该圆滑的时候圆滑,该实在的时候实在,看人下碟。

仲宛喜欢她,是因她懂分寸,知进退。张溪心中有把尺子,就算耍滑头也是坦坦荡荡的耍,不惹人厌,目前的梦想是赚钱给张师傅买块地,张师傅的心病,就是死后化灰装进盒子里,他若有囫囵进坟墓的能力,绝不化成灰,如果没能力也就听天由命。

……………

临傍晚,仲宛烧了两个清淡的菜,熬了小米粥,装进饭盒打算带回四合院。

苏敏打趣,“哟,够贤惠呀!”

仲宛不接她这茬,自顾自的说,“周末把女儿带来,好久没见了,有点想她。”

苏敏想了想,“明天就周末,可也是最忙的时候,来了尽添乱,下次找机……。”

仲宛打断,“明天尽管带来,不用你管,我负责陪她玩。”

苏敏冲她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学上次,为了你的口腹之欲打着我们的旗号,拎了兜什么怀旧零食回来,也不知哪个黑作坊的,闹了两天的肚子。”

……………

仲宛拎着饭盒进家门,蹑手蹑脚的进卧室,看着依然熟睡的栾江,额头鼻尖有些许的汗,把搭在他身上的空调被往下拉了拉,看了眼手表,睡了近七个钟,又轻关上门退了出来。

院里闷热,传统的四合院就这点不好,夏天住起来并不舒适,四周围的跟铁桶似的,一丝丝的风都吹不进来。怪不得清帝夏天要避暑。说是不舒适,但仲宛还是喜欢住这里。可以打理些花花草草,春秋冬天躺在摇椅里晒晒太阳,夏夜也是有机会纳个凉的。同样都是火柴盒,比起商品住宅楼,这个已经是极好的了。好歹这个火柴盒还能拉出来,那个连拉都拉不出来。

若站在高处眺望,这样的建筑鳞次栉比。

现在这处宅子,是她小姑夫十几年前置办的,内里外都翻修过两次,地理位置算是好的。当时买的多少钱不知,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少说也要大八位数,重点还不是随便就能买,属于有钱都不定买的着。

她小姑跟姑父几年前去了国外,就把这处宅子交给仲妈妈打理着。四年前开菜馆,她小姑夫就让她搬进来照看,仲宛要给房租,小姑夫如何也不收,说仲宛住进来好歹有点人气,长期不住死气沉沉,会败落的厉害。

仲宛搬了把摇椅躺在院子里,闷热的环境有利于思考,这是仲宛总结出来的经验。

听着蝉鸣,看着夜空,记忆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刚过十七岁,那时上高二,本来上学就比同龄人晚,小学又留了级。上高二时,过完十三的栾江就已经上高一了,俩人还是同校。栾江从小就特聪明,七岁进小学,跳了一级,不到十一上的初中,本来还想往上跳,被他爸妈压制住没让。认为还是让他跟同龄人呆一起更有利身心健康。

自此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栾江平日由奶奶照料,他爸妈没那闲工夫管他,夫妻俩天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高中他们住校,每周五栾江放学就自觉站在她教室门口等她,有时隔三差五的也会来找她一块食堂吃饭,虽说他年龄小,在班里并没有显得不合群,人缘混的还算不差。

仲宛被父母跟栾奶奶时时叮嘱,要照顾好栾江,不能让他被同学欺负,周末要一块坐车回来。仲宛曾一度很烦栾江,烦到不能看见他。

栾江在她们那片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只要有孩子的家庭肯定要拿来跟他比较,仲宛当然也没逃过这个命运。在学校里同学们打趣她,在家里父母不放过她,每每周末烧好吃的,仲爷爷就站在院里扯着嗓子喊栾江。

仲宛看到他就躲,栾江也不追,就站在原地耷拉个脑袋,慢慢转身往回走,仲宛绝对会内疚的跑着追过去。

高中时期,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也会收到情书,跟同学小声讨论学校哪个男生长得帅,哪个篮球打的炫酷。栾江上高二时个头蹭蹭往上长,仲宛莫名就会想起小学的一篇课文“拔苗助长”。

栾江高二就已经一米七八了,高一还是一米七。仲宛至今也不过一米六七。栾江估计都快一米八五了。

高三时,仲宛也写了封情书,拿着矿泉水站在操场上,盯着八班的班长打篮球。结束后栾江跟班长一块擦着汗走过来,仲宛手里只有一瓶水,毫不犹豫的递给了班长,还殷勤的把盖子给拧开,春心荡漾的看着班长。

栾江把篮球用力的朝球筐一掷,袖子擦了把汗,捡起校服就离开。三天后,仲妈妈在栾江的口里“无意”听到,仲宛递情书这回事。晚上到家就被父母堵住,不反对她早恋,但必须得是高考结束,拿到满意的大学录取通知后。

打这以后,仲宛就跟栾江的梁子结下了。

栾江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行为越来越恶劣,经常恶趣味的捉弄她。高二的栾江不顾家人劝阻参加了高考,俩人分数整整差了三十分,虽然都在北京,一个是一流大学,一个是……。前者是栾江,后者是仲宛,栾江再也不是那个耷拉着脑袋,装可怜的小男孩了。

仲宛正走着神儿,胳膊被蚊子狠狠叮了口。一巴掌下去,半个手掌都是蚊子血。背上的衣服又被汗浸透,脖子上也是粘糊糊。仲宛看向胳膊上的两个包跟血迹,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

冲完凉出来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栾江一点左右睡着的,考虑要不要把他叫醒?转身就去隔壁的厢房,把床上稍微整理了下,铺上套新床品,打开空调调好了温度,走了出来。

打开院里的灯,拿着灭蚊剂扫射了一圈,自己身上也涂了花露水,又给四周的花花草草浇了遍水,决定回卧室叫栾江起来吃饭。

仲宛打开床头灯,栾江眉头紧拧,额头密布着汗,五官痛苦的蹙成一团,紧握拳头的手,一下下的捶着大腿,身体左右的挣扎着。

仲宛吓的轻拍他脸,“江江?江江你醒醒,我是宛宛,宛宛啊”

栾江突然睁开了眼,迅速防备的半坐起来,茫然的瞳孔逐渐聚焦,眼神瞬间锋利起来,像正午的太阳反射在刀面上。

第3章栾江的异样

栾江认清了眼前人,放下戒备,伸手揉了把脸,眼神变得异常平和。

栾江看向坐在床边的仲宛,仲宛不自在的解释,“都九点了,我是过来叫你吃饭的。”

栾江闭了闭眼,躺下翻了个身,“饿一顿死不了人”,说完打算继续睡。

仲宛看他肩上的疤痕,轻声说,“我熬了小米粥,你起来吃点再继续睡。”

栾江转过身,整个脸贴在枕头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仲宛别开了脸。

栾江低喊,“宛宛。”

仲宛扭头跟他对视。

栾江笃定,“你喜欢我,你只有在亲昵时,才会叫我江江。”

仲宛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给了他副饿死你算了的表情,起身就准备离开。

一道慢慢悠悠的低笑,“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只手刚好够握。”

仲宛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他眼神极冒犯的看着她胸口,仲宛骂了他声,双手抱胸转身就跑。

平日一个人待惯了,晚上冲过凉很少穿内衣,再舒适的内衣,都不如不穿来的舒适。她就说冲过凉穿t恤的时候,好像忽略了什么,当时没能察觉……

…………

仲宛躲进卫生间穿内衣,出来就看到栾江伸着他那两条螳螂腿,状态闲适的躺在摇椅上。扭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问,“饭呢,不是叫我吃饭?”

仲宛看他那副样子,悔恨当初为什么救他,在臭鱼塘里浸死算了。嘴里说着,“你不是说饿一顿死不了人?”

栾江不接她话,翘着二郎腿,手指头在摇椅扶手上乱弹。

仲宛把菜放进微波炉加热,粥也放进去加热,端出来的时候,想起栾江不吃微波炉加热过的饭。这几年被磨练的应该没那么刁钻了吧?应该不会尝出来吧?这么一开解就端了出去。

栾江舀了勺粥,把粥往仲宛面前一推,“我吃饱了。”

………………

仲宛端着又进了厨房,再端出来往栾江面前一推,“你在部队没饿死就是个奇迹。”栾江夹了口菜,漫不经心道,“部队能适应,现在有条件为什么还要适应。”

仲宛懒得理他,没好气道,“你家里有的是人伺候你,跑我这干嘛?”

栾江说,“不想回家,要是被抓,不能连累到我妈。”

仲宛看他老僧入定的态度,起身踢他一脚,转身进卧室休息。

再跟他说话就是条狗。

栾江看着夹子上自己的内裤,跟衣撑上的军服,靠在椅背上望着夜空,嘴里没滋味,想抽烟。

隔天起床,栾江就已经离开了。

卧室里的空调被,叠成了豆腐块。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也被整理在了衣柜。仲宛坐在床边摸了下枕头,院子里晾晒的衣服也都被收走了,仲宛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昨晚上?还是今天一早?

栾江的腿肯定是落了毛病,以前他走路是大刀阔斧,她小跑才追的上。昨天中午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偶尔回头,看见他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到家放行李时,他已是满头的汗,换下来的军装,背后完全湿透。

昨天晚上的梦魇?怎么这个时间回来?这些细节串联起来,就不难解释了。

昨天俩人根本就没说两句,她想要维持表面化的风淡云轻,去掩盖里面的波涛汹涌,他也一直配合着。即不说在部队发生了什么,也不提俩人的旧账,什么都不提。

表现的就像个老友,经过家门口进来坐坐。

嘴巴不养人,臭毛病还一堆,可就是有什么变了。

仲宛围着什刹海跑了一大圈,跟在群大爷们后面耍了会太极。环卫工举着打捞杆,打捞浮在湖面的垃圾。晨风轻拂,垂柳摇曳,遛鸟的老人,急色的路人,穿梭在胡同里的送报人。

仲宛看手腕,八点有余。拽了片柳叶,用手擦了擦,含在嘴上吹。

十几年前,总能听到天空里阵阵的鸽哨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属于这座城的声音,现在的北京,不再是记忆里的北京城。

除了冬季从天而降,蔚为大观的乌鸦屎。

…………

仲宛的祖籍是唐山。

大地震那会,她爷爷奶奶拉着即将要上中学的仲宛爹,投奔到了在京城里的亲戚家。在亲戚的安置下落住了脚。仲宛爸爸姊妹六个,排行老四。用仲爷爷的话,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头里,能留下一半都知足了。头两位是姑姑,一位活到五个月,夜里睡觉窒息而死。一位在十岁那年,得了传染病而死。十九岁的三伯死在了地震里。活着到京城的有仲爸爸,叔叔跟小姑姑。

爷爷奶奶住在唐山的一个小县里,是少有的识字人。第一次进城就是首都,两眼一抹黑,拉扯着孩子们挤在大杂院里,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一直坚持让孩子们读大学。除了仲爸爸高中辍学下来,帮爷爷分担家庭重担。现如今,叔叔曾是大学的老师,小姑姑更有出息,在研究怎么攻克癌细胞之类的,具体专业术语仲宛也不知所云。前几年跟着小姑父一起出国进修,待学成归国再造福国家。

据说当年爷爷提出抓阄,谁抓到“辍学”,谁就下来帮人做工。仲爸爸站出来反对,他愿意主动退学,跟爷爷一起供养弟妹。爷爷一夜无眠,他已经去了两次血站,实在供养不起三个学生。仲爸爸隔天就跟着爷爷去做工了。

在爷爷的英明领导下,家里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解决了温饱层面的问题。仲宛两岁时,爷爷在仲妈妈的镇上置了块宅基地,拿出所有积蓄,盖起了二层小楼。隔壁就是仲妈妈的初中同学,栾江妈妈的夫家。

为什么在仲妈妈娘家买,而不是唐山或者京城买?

京城买不起,那时的京城带院子的要么大杂院,要么正儿八经的四合院。把家人拆拆卖了,也买不起一处四合院。仲爷爷吃过大革命里抄家的亏,坚决不买资本主义的房子。回唐山不利于小叔跟小姑的发展,仲爷爷也不愿回那个伤心地。只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仲妈妈娘家的小镇。

说起来离京城也不算近,坐车大概要一个多钟头。就这样举家搬迁到了仲妈妈的镇上。

仲爷爷这辈子该不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什么事都往开了想。中年离乡背井,颠沛了十几年,他只求晚年平静,在自己的家里含饴弄孙。哪里有家人哪里就是家,也不在乎会被人指点迁到儿媳妇的小镇上。

搬到小镇后,仲爷爷跟奶奶退休在家带孙子,仲爸仲妈在北京张罗着饭馆。仲宛至今不能理解爸妈的脑回路,在北京开饭馆赚了钱,回镇上置业买门面,竟然还真回来开了饭馆。虽然拆迁也赔了钱,可那怎能跟北京的二三环比?

仲宛最钦佩的就是爷爷奶奶,识字不多,没有文化,但待人处事极为温和稳妥,从未跟人红过脸,吵过架。他们在镇上虽属于外姓,街邻间起了纠纷,都喜欢找爷爷评理。仲宛喜欢听爷爷奶奶讲年轻时的苦难,那时她总会插嘴问,“你们还会想起去世的姑姑伯伯们么?当初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还要生那么多?”奶奶会抹眼角,爷爷踌躇着想解释,最后长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以后你就明白了。”直到高中,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走的都很平静安详。

……………

仲宛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打量着过往的路人,揉了揉脸,今天过于感性,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一定是那个冤家回来的原因。

她很久没想起过栾江了。

打迁到小镇,仲宛的人生就跟隔壁的栾江盘绕在一起。仲宛三岁,栾妈妈扛着肚子经常来她家串门。栾妈妈羊水破的那天,来不及送卫生院,是仲奶奶接忙接生的。仲宛趴在门缝里,亲眼看见栾江血淋淋的出生。后来的岁月里,给他递过尿布,擦过屁股。带他抓过蛐蛐,爬过树。一起睡过觉,一起洗过澡,从小时候的鼻涕虫,到后来的俊朗少年。

大学毕业,他一声不吭的去当兵,栾妈妈气的躺床上病了几天。自两家闹了不愉快有了隔阂后,栾妈妈把所有期望都放在了栾江的身上。她听到栾江要参军,听说会被分配到青海,还是他主动提出想要去艰苦的地方,栾妈妈躺在了床上,她只剩下栾江了。

具体栾江是怎么安抚了栾妈妈,仲宛不清楚。栾江走前的两个月是他们关系恶化最严重的时候。

栾江参军走后,仲宛才听妈妈唏嘘的说起栾江去了青海。之前她一直在北京忙,没听到半点风声,她从没想过栾江会不辞而别的去参军。

……………

仲宛想,栾爸爸,栾妈妈要是见到栾江这副模样,该怎么承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块块斑驳的碎影,碎影随着树叶的摆动不规律的变换着。仲宛抬起头,一束光透过树叶打在她脸上,眯了眯眼,起身拍拍屁股,做了个拉伸,一股劲跑到家里。

冲了个凉,拿起画板想画那种阳光穿透树叶的意境,画了两三幅,都给揉了揉丢进垃圾桶,收拾下去了菜馆。

仲宛听到张师傅逗弄依依的声音,依依看到她一路跑过来,嘴里欢快的叫着,“宛妈妈!”

仲宛往她肉嘟嘟的脸上狠狠的啵了口,依依搂着她脖子撒娇,“宛妈妈,张爷爷刚拿了一个巧克力非要我叫他“叔叔”,可他明明都已经是爷爷了呀!虽然他没有白胡子,可他脸上有皱纹还有白头发呀!”说完,朝张师傅挤了个鬼脸。

张师傅把报纸卷成一个棒子状,轻轻打向她脑袋,“你个猴精,还恶人先告状!你吃我一块巧克力,叫我声叔叔怎么了?你不但没叫,还哄走我一块巧克力。”

依依老成的说,“爷爷当我三岁小孩呢?这块巧克力,明明是我凭本事拿到的,哼!”说完撅着嘴巴,低头剥巧克力上的包装纸。

张师傅假装生气的往后厨走,“我一大把年纪,受孙女的气,受你妈的挤兑,还要受你的气,我我…我去后厨!”

张溪把插好的鲜花放进包厢,听到这话,模仿葫芦娃的腔调,“爷爷!”转头走向依依用着同样的声调,“你这妖精,为什么欺负我爷爷!”苏敏正在盘点,拿着一只鸡毛掸子指着张溪,“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依依看着打闹在一起的俩人,张着嘴呵呵直乐,仲宛无视这俩蛇精病,去了厨房。

…………

赵易阳听着歌,脚在地面打着拍子切着菜。侯峰在旁边配着昨天客户预订的菜。阿姨们在摘菜洗菜,仲宛看了圈走出来,在回廊碰到正打算摆放餐具的小美跟小湘,叮嘱道,“你俩长点心吧,这餐具平均每个月都要被你们弄碎两个,碎一个,整副都不能用了!”

小湘点点头,吐着舌头,“放心吧宛姐,再打碎你扣我工资!”

仲宛回,“你们看我下次扣不扣!”说着走了出来。

苏敏看她抱着依依四处乱转,说傍晚有个客人预定了她的菜。

仲宛转头诧异问,“谁呀?”

苏敏朝她拋个媚眼,“你懂的,你大学嗯哼的那位,一直对你心存妄念,痴心不改………”

仲宛没听完,就明白她说的谁了。

她大学同学闵成奚。仲宛大一曾暗恋过他,当时他有女朋友,大二听说分手了,就塞了封情书给他,而后就没了下文。据传他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女生递给他的情书从没被拆开过。

大三下学期,仲宛无意间撞见了有趣的一幕,才明白,原来闵成奚对情侣性别的要求还挺不拘。那时仲宛对他已经没非分之想了。这些年俩人处的很好,他是她的挡箭牌,她是他的挡箭牌。

第4章脚跛了

仲宛发闵成奚微信,问他是不是闲的慌。

闵成奚回她一坨屎,随后文字,“贵店真是店大欺客,已经全然无视客人的要求,并且主动挑衅!”

仲宛问,“怎么?嗓子是累坏了?”

闵成奚回,“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仲宛回,“嗯,我体谅你!你说不说人话?我还有事呢?

闵成奚慵懒不着调的语音,“我以为我们已经对过暗号了,你辜负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心好碎。”

仲宛赶紧回道,“还是劳驾您文字吧,您这声音我还真架不住,伤风化,我旁边还有小孩呢。”

闵成难得正经的语音过来,“今晚再帮我一把,这位实在推不了。”

仲宛翻白眼,扭头对苏敏说,“晚上让张师傅来吧,我带依依先出去玩会。”说完推开门就走。

刚推开门,仲宛立刻就被室外的热气给熏了回来,看了看天气,今天最高温三十九度,估摸现在就已经最高温了,这天气鬼都出不了门。

依依瞪着大眼不解的看着她,仲宛手挠挠鼻子看了眼苏敏,苏敏看着她不说话。

好尴尬,谁能给她一个台阶下。

仲宛蹲在依依面前,“宛妈妈给你订披萨好不好?吃过晚饭带你去游泳?”依依掩不住失落的点了点头。

苏敏像是早已预料到结果般,头也不扭的指着柜子,“讷,她泳衣在包里。”说完拿着预定单去了后厨,仲宛揉揉鼻子。

…………

栾江提着行李下来出租,陆续就被三两的邻里围了过来。栾江一时也不好进家,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跟他们对话。没几分钟就已满身的汗。邻里问怎么会这时候回来?栾江攥住行李带,“嗯,回来了。”

栾妈妈听到门口的动静走了出来,把栾江从人群中给拉回了家,反手也把大门给锁上。还没进屋,栾妈妈就拉着栾江的胳膊,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擦着泪哽咽,“受磨难了……”捂住嘴,再说不出话。

栾江看这情况,一点不比街坊好应付,抱了抱栾妈妈的肩头,小声安慰,“妈,我这不挺好的,我爸呢?

栾妈妈哭着拍他肩头,“这怎么能说好?我囫囵个的儿子去的,怎么回来就……”

栾江脑仁闷疼,一抽一抽的疼。打断栾妈妈话,“妈,还有几位是走着去趟着回来的,我情况是最好的了。”弯了下嘴角补充,“我也差点回不来。”

栾妈妈气的捶打他,“你还笑,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冤家,我就活该欠你们的。”栾江不再接话。

栾妈妈缓过情绪,“昨天怎么没回来?你爸爸昨天都没去单位,一天都在街上转悠,你不说车次也不让我们去接,又不让人家送。给你领导打电话,他说你们在火车站分开的,我都快担心死了。你爸说你或许在城里有事耽搁了。一个钟头前他就去街上接你了。”话落,又盯着他脚,弯腰拉他裤腿问,“是右脚么?”

栾江避过,不在意道,“小事,没大的影响,就快好了。”

栾妈妈捶他,“没大的影响为什么让你回来?”

栾江有些不耐,围着屋子走了两圈,右脚明显走路不自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人是个跛子。不管是微跛,还是重跛,就是个跛子。

栾妈妈别开头擦着泪,压制着将要崩溃的情绪,从厨房端出一箩筐的吃食。栾江捏了包子放嘴里,“妈,你去街上找找我爸,我在城里吃过了,先上去洗个澡。”

……………

栾江从楼上下来,栾爸爸就端坐在沙发上,看到栾江的样子拍他肩,语气自豪,“这才是个爷们,爸爸永远为你骄傲!”说完就拉着他进书房。

父子俩关门闭谈了两个小时,栾妈妈端着栾江爱吃的小茴香饺子站在门口,也不敢进去打扰。

栾爸爸从书房出来时,表情镇定,眼圈微红。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白酒,“咱爷俩好好喝杯,哪怕你坐着轮椅回来,你也是我眼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是我们栾家的骄傲。”

栾妈妈控制不住发飙,“你说什么糊话呢,什么二等功,什么荣誉我统统不要,我只要我儿子全乎。”

栾爸爸厉声呵斥,“你这话可别往外说,丢人!我儿子脚跛怎么了,腿断了又怎样?以后我不想听到这话,都是妇人之见!”

栾妈妈气势弱了下去,“我是担心儿子娶不到好媳妇……”

栾爸爸打断,“嫌我儿子脚跛的,我还嫌她呢。就儿子这一表人才,大把的好姑娘挤着进门。”

下午市里头就来了人,特地慰问栾江。不大会,栾江在部队立功,受伤退役的消息不胫而走,刮过整个小镇。

……………

仲宛挂了仲妈妈的电话就呆坐在沙发上,虽然之前有猜测,可被证实后情况大不同。猜测是猜测,证实是证实,完全不是一码事。他那么骄傲,昨天愣是在她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田径,喜欢跳高。仲宛捂住胸口,走到外面出了会汗,情绪平复了才又进来。打开瓶水咕咚咕咚的喝完,明天该回去一趟了。

闵成奚像只傲娇的孔雀走了进来,仲宛道,“没给你一个聚光灯真是抱歉。”

闵成奚看她浑身散发着“心情不好,别碰瓷”的气场,把涌上喉的话给咽了回去。打量她问,“你就这副打扮?”

仲宛没好气,“这打扮丢你人了?你爱找谁找谁,老娘还不乐意伺候了。你就跟你爹坦诚,你对女人硬起不来,他能把你吃了还是咋?省的天天这么没完没了的瞎折腾!”

苏敏半蹲在前台找东西,这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蹲着腿又麻,担心万一城门失火,干脆站起来环视了四周,嗯,一个人也没。把战场腾给他俩,悄悄往后厨走。

仲宛话落就后悔了,不该把情绪发给闵成奚,闵成奚两手揣兜一脸不在意的表情,“难不成是你那隔壁弟弟回来了?”

仲宛顿了下,点点头。

闵成奚说,“那我就心理平衡了,一点不无辜。”

仲宛不自在道,“不好意思,情绪不大好。”

闵成奚刮她鼻子,“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你啊。”

仲宛拍开他手问,“这次又是谁家女儿”

闵成奚吊儿郎当,“我爹同学的女儿,刚国外回来。”又漫不经心道,“我是家中独子,要不是考虑我妈承受不了,就算被抽死我也会跟我老子坦白,天天这么瞎折腾就算我受的了,我也不想让林朗受委屈。”

仲宛八卦,“这次确定了?”

闵成奚点头“嗯哼!”

仲宛不知该祝福还是打击,脸上的表情不知要摆哪副。

闵成奚皱眉问,“你这表情是憋屎了?”

仲宛骂,“去你大爷。”

闵成奚拉过她手背轻柔的吻了下,“难道你是羡慕?”

仲宛脸色憋了又憋,“是有那么点。”

俩人的动作被不熟悉的人看到,定误以为是对打情骂俏的情侣,比如站在门外着装贵气,打扮洋气的姑娘。

仲宛回头跟她对视,对方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仲宛看向闵成奚,“你陷我于不义,给我四处树敌。哪天我门上泼了红漆,你得给兜着。”

闵成奚有点茫然,“就这么解决了?我还有大招没使呢!”

张溪嚼着根青瓜从后厨出来,“一位姓闵的菜备齐了,这都过点了,怎么还没来?不会堵路上了吧?

闵成奚冲着张溪眨着桃花眼,烂笑,“妹妹,我就是姓闵的。没堵路上。”

……………

仲宛拍他胳膊,“不要瞎撩我员工。”

俩人包厢坐定,仲宛就忍不住把栾江受伤的事告诉了闵成奚,闵成奚听完也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会,闵成奚问,“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弟弟还是?”

仲宛扭捏了会,“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不是弟弟了,也当不成情侣,我们两家的关系很复杂,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闵成奚喝口茶,话外有话的问,“以前不一直是弟弟?怎么就不是弟弟了,情侣又是怎么回事?”

仲宛憋了憋又摸摸鼻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闵成奚眯着狐狸眼,“他把你睡了?”

仲宛看闵成奚那副鸡贼样,勉强点了点头。

闵成奚事后诸葛亮道,“我早预料到的事,我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对你有企图,每次打篮球他都故意撞我!”随即意味深长道,“我也知道,你早晚会落他手里。但我还是好奇栾弟弟的手段?”

仲宛想了想,斟酌道,“其实,是我把他给睡了,大四下学期我喝多了酒,就把他给睡了。”

闵成奚嗤笑,“可拉倒吧,明显是你钻进了他网里,然后呢?睡一觉你就跑了?”

仲宛扭扭捏捏,“也没有,后面…后面就顺其自然了。”

闵成奚打趣,“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仲宛茫然道,“我脑子很乱,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了,昨天他来找我了。”

闵成奚说,“昨天跟朋友经过这,我看到他跟在你后面。”又好奇问,“你们一直都暧暧昧昧的,什么时候挑明的?怎么分的手?”

仲宛默了片刻,转着手里的茶碗,“我们分手那段很乱,各种事情接踵而至。我们两家因为些事闹的很难看,我跟他吵了一架,气愤之下口不择言说了违心的话,我们冷战了段,没多久就听说他去当兵了。”

闵成奚问,“你们两家现在关系缓和……”

仲宛摇头:“还是很糟。”手撑着额头看着柜角上的花,轻声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闵成奚问,“因为栾江?”仲宛没作声。

闵成奚问,“你们的路比我的还难走?

仲宛点头“嗯”了声,补充道,“过之不及。”顿了下又问,“他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闵成奚起身推开窗子,俩人看着院子里挂在石榴树上零星落败的花。

大半晌,闵成奚说,“大概就是想看看你。”

仲宛“哦”了声。

仲宛见闵成奚第一面,就被他身上那股“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气质所吸引。直到大三,撞见他跟同性之间的互动,当时他懒懒的瞄她一眼,一副完全不怕她说出去的态度。仲宛也确实没对人讲过。他在人前还维持着朗月清风的姿态,在她面前索性也就不装了。俩人也还是井水跟河水的关系。

那天她无意犯错,被辅导员在教室里斥骂,闵成奚从随身包里取出一瓶漱口水递给辅导员,让他出门左转去漱嘴。俩人深入了解后,发现对方都挺有趣的,志同道合又相见恨晚,这段似哥哥,似闺蜜,似基友的感情维持至今。

……………

栾江夹着根烟站在路灯暗影下,燥热的夏夜里一个街邻都没有。抬头看向仲宛家的宅子,仲家跟栾家的宅子紧贴在一起。仲宛的卧室在二楼最左侧,他的卧室在二楼最右侧,翻个阳台就能过去。

栾江吞云吐雾的盯着仲宛的卧室,仲妈妈穿着家居服开门丢垃圾,看到对面路灯旁的人影,试探着喊了声,“栾江?”栾江赶紧把烟头丢下踩灭。

仲妈妈朝着他走了过来,笑问,“这么晚了不休息,站这喂蚊子呢?”又把他拉到路灯下,打量道,“瘦了,脸窝都快凹进去了,也黑了,比以前硬朗了不少,是个周正的小伙子了。以后指不定迷死多少小姑娘呢!”

栾江不自在的笑着,仲妈妈打趣,“知道害羞了,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跟着宛宛跑的少年了。她要是回来看见你呀,准能吓一大跳。你宛宛姐也变了,这死孩子活脱一个土匪,现在可有主意了,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栾江摸着后脑勺笑问,“仲姨身体怎么样?在部队最怀念仲姨的手艺了,晚上做梦都是那香味!”

仲妈妈拍他的肩,“跟仲宛一个样,都是鬼机灵,就会捡好听的哄我们。”随即又惆怅道,“男孩子是该出去磨练磨练,玉不琢不成器。你走的这些年你妈可受了不少苦,你爸也是,虽然他嘴上不说,可他看到宛宛就会拉住多聊两句。”

栾江倾着身子认真的听,因为是冲了凉出来的,就随便套了个背心跟大裤衩。仲妈妈看他肩上露出来的疤,摸了摸疼惜的问,“当时疼不疼?”

栾江笑道,“不疼,我们队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我还是比较轻的呢。”又打趣道,“因为我机灵,反应又快,所以受伤算是比较少的。”

仲妈妈轻拍着他肩膀,呢喃道,“好孩子。”又打量他腿,“听说你腿受伤了?”

栾江转身来回走了两圈,“不碍事,走路不太明显!”

仲妈妈看了会,抹下眼角,“你这孩子啊,就是什么事都闷着不说,要是宛宛回来看到不定多心疼呢,小时候你骑自行车把膝盖摔破了血,她哭的比你都痛。我说等结疤就好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就算结疤了那里曾经也很疼。高二你打篮球崴到了脚,她在学校跟你闹别扭,嘴上不说,可我拿给你的红花油却是她买的。嘴上嫌弃你跟她屁股后,可如果哪天不跟了她又着急,宛宛啊,是真把你当亲弟弟。她自个是太孤单了,上初中还嚷嚷着让我们再给她生个弟弟妹妹呢!”

栾江听着仲妈妈的话,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上推粪球的屎壳郎,抬头看向远处黑黢黢的夜,望不到头的深。

第5章没见过跛子?

仲宛开车到镇里都快十一点了。镇上的街道本就不宽,逢周末街道两边更是停满了车。

现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甭管什么牌子,基本家户门口都会停上一辆。汽车在大城市就是人的脸面,小乡小镇里就没那么讲究。它就是个代步的交通工具,有钱买好的,没钱三五万的也大把。

城里有明确的车位规划,只要钱烧的,你也可以乱停乱放。可小镇就是有小镇的特色,大把四五层楼高的宅子,可家里至多一个车库,还都得是近些年建的,十年前建的还没这种意识,基本都没车库。问题就来了?没车库现在又有这么多车停哪呢?就紧贴着自家宅子的墙外停,一般也不会影响过往交通。

如果你开车经过主路,并排五辆都是没问题的,可仲宛家是在只可并排过两三辆车的“过道”。类似于成都的巷子,上海的弄堂。叫它胡同吧,它又不够体面没法跟京城正儿八经的胡同比,京城的胡同两边不是这故居就是那故居,两边的宅子属于国家文化遗产级,你敢拆拆看。

小镇是什么环境,所以着实不能叫胡同,只能勉强叫过道。今天周末从城里回来的人多,两边并排停满了车,仲宛边往里开边想着对面千万不要过来一辆车,如果开过来,他俩就得倒出去一辆。刚想完,前边就被一辆水泥搅拌车卡在了那,王爷爷走出来看到是仲宛,笑着招呼道,“宛宛回来了”。仲宛也笑着应声。

王爷爷说,“你稍等一会儿,这搅拌车马上就走,五点多就赶早来了,想着趁早忙完给你们腾地。”

仲宛违心应着场面话,“没事,不急。”其实早已急的满锅爬。

仲宛抬头看了看正在加盖的楼房,王爷爷拿着铁锨活着水泥说,“本来想着要拆迁,谁想没规划上,我就想再加盖一层,到时候不管出租还是孩子们自住都挺好。这不比城里那金贵的鸟笼强?这好歹还能在院里撒撒欢。城里的房子有啥好?”

仲宛笑道,“主要都在那里工作,没办法呀。”

王爷爷较真,“反正我也不懂,建房子不都是钢筋水泥,青砖白瓷?凭啥城里的就比咱的贵上几十倍!”仲宛不想反驳,因为她不会解释得通,老人家也不会懂。

前几年镇里传出来要拆迁,有说修高铁,有说是城里扩建要开发到这,还有说是政府要在这里建什么,研究关于航天领域里的技术。最离谱的是,说要建研究外星人的基地。

反正镇上人为了能赔的多,大家都闹腾着在原来的房屋结构上,能接层的接层,原地基承受不了的就加盖一层简易房。工地上盖来是住人的,这里盖来是要赔款的,也不管国家到底赔不赔,盖完再说。难道就是说小乡小镇的人拿不上台面,贪婪,素质低么?这话有失偏颇,如果跟城里的人换置下,他们遇到这情况可能做的并不会比这些小镇的人更拿上台面。

现在说起拆迁房谁都恨不得拆到自己家,谈起拆二代,大家一边嗤之以鼻一边羡慕嫉妒。微博上早些年流传一个笑话,据说有个乡镇听到风声说道路两边的房子要拆迁,响应城乡一体化。一个月后上边领导下来视察,路两边的房子都被加盖了至少两层,不是实打实盖的,而是里面只用梁撑着,外面表象看起来这就是栋完整的楼房。

没听到拆迁前,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在镇上属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最大的乐趣就是聚一块聊东家长西家短。听到要拆迁整个风气就变了,大家心态也不一样了,开始眼红那些本来就楼层高的。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不管乡里镇里,还是市里省里。

搅拌车出去了,仲宛也开着车往前走,快到家门口被一辆老年车又给堵上。仲宛鸣笛对方没反应,无奈下车里面也没人,路两边都停满了车也不好掉头。仲宛的车屁股后头也紧跟两辆,进退两难间,栾江骑着摩托车经过,把摩托车靠边停下,拍了拍老年车旁边的宅子。开门走出来位老伯,栾江也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老伯摇摇头,又指着斜对门的那户人家,栾江跟他打了招呼,微跛着脚去往那户。

仲宛唏嘘,在这里生活了二十来年,居然没认出刚开门的老伯是谁,惭愧。

斜对门那户门开了,栾江跟门里的人打招呼,张叔探出身子看见仲宛的车,朝着她摆手示意,又连拍栾江的肩,“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妞妞她姥爷的车,光顾着招呼他了,把这车都给忘了!”说完打开自家大院的门,把这老年车给推了进去。

仲宛看着忙活了一身汗的栾江,想着要说点什么,没想到人家骑上摩托贴着她车就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自栾江从摩托车上下来,眼神都没跟她对视过,跟路人甲一般。

仲宛怀疑前两天在她家的可能是鬼。咬着嘴唇踩上油门,超过他呼啸而过。

仲妈妈拿着把小茴香站在大门外,看到仲宛下车,“你不是早就出门了么?”

仲宛没好气,“下次回来再也不开车了,坐城际公交到镇口,你骑电瓶车去接我好了,一路上堵死了。”又道,“咱们镇上交通可比城里原始多了,要是过不去,站大街吼一声就行。”

仲宛正要进门,身后仲妈妈嘟囔,“城里限号肯定会有所缓解,反倒逢周末咱这就跟度假村一样。”

仲宛一时懵住,赶紧跑出来看自己的车牌号,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它妈的!

骤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周末!不限号……!扭头冲仲妈妈嚷道,“妈你好烦啊,没事说什么限号呢,我神经都是崩的!”话落,一道逼近的摩托车声,栾江把车停在自家门口,翘起他那螳螂腿潇洒的下来。

仲宛牙根儿痒痒,暂且忘记他刚不鸟自己的样子,酸里酸气道,“不限摩?”

栾江看她一眼不接话,明显嘴角是抽了下。

仲妈妈拍她脑勺,“真是越长越憨,你以为这是几环?”随口招呼栾江,“洗洗手赶紧过来吃饭,你宛宛姐也回来了,你俩好好聊聊。”

栾江点头“诶”了声,又全程无视仲宛的存在。

………………

仲宛洗着手小声嘟囔,“干嘛叫他吃饭呀!”

仲妈妈拿着擀面杖敲她,“你们都这些年没见了,你对他还是横竖挑刺,这顿饺子是特意包给栾江的,你只是稍带上的,不吃就饿着。”随手把擀面杖递给她,“不吃你也得给我擀皮!”

仲宛不忿,“你老捡我毛病,你看见他态度了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完全把我当空气!”

仲妈妈怼她,“他对我可有礼貌的很,你拉着个老长脸,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己是刺猬看谁都一身刺,人干嘛受你脸色。”

……………

包好饺子,仲妈妈推仲宛去喊栾江过来吃饭,仲宛扭捏着不去。

仲妈妈说,“你去不去?本来就是我们家亏了人家,态度就要放软些,我跟你栾姨认识了大半辈子,我还不清楚她什么性子?她就是外冷心热死要面子,你只要笑脸迎她,她就不会给你难堪。”

仲宛不上当,反问,“你怎么不去?”

仲妈妈拉着脸把她推出厨房,懒得理她。

仲宛知趣的解下围裙,去敲栾家的门。栾爸出来开门看到仲宛打趣道,“哟,宛宛回来了?□□我新闻联播还常见,这见你一面都得拼运气!”

仲宛红着脸道,“哪有啊,我经常回来只是碰见的少。”

仲宛平均一个月也就回来两次,栾爸爸在单位还没退休,俩人虽然邻居也都在城里工作,可半年碰不上一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仲宛小声问,“栾姨在么?”

栾爸爸拍下她脑瓜,“她想把你炖了也违法呀!”仲宛吐吐舌尖,跟了进去。

栾妈妈坐在沙发上边看肥皂剧边织毛衣,仲宛笑着招呼,“栾姨。”栾妈妈本能的愣了下,反应过来也笑脸相迎。

栾妈妈并不讨厌仲宛,相比起自家冤孽,她是及待见仲宛的。如果不是有血缘的羁绊,栾妈妈跟仲妈妈肯定会交换着孩子来抚养。只是栾妈妈看到仲宛会想起另一个冤孽来,所以尽量回避着,能不见就不见。

栾妈妈朝仲宛拍拍身边的沙发,仲宛坐过去,栾妈妈捏她婴儿肥的脸笑问,“这是不吃饭故意减肥呢?脸瘦了不少,平日也不常见你回来。”

仲宛在心里诽谤,咱俩都相互躲着,能碰到才见鬼………

仲宛听到楼梯动静,转头看到头发微湿的栾江,穿着件大学时的李维斯白t。休闲随意的t恤,硬被他撑了起来,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鼓囊囊的胸肌。一双修长的腿被牛仔裤包裹着,整个人懒散的从楼梯上下来。

小麦色的皮肤,随时不耐烦的浓眉,眼睛深邃有神且汪,似泰迪。恰到好处的鼻梁,再挺一些或塌一点都没了那味道。在鼻子跟眼睛的衬托下,唇形就显得平庸。脸部线条硬朗紧廓,整张脸有点中西合璧,不会显得违和,反而耐人寻味。

栾江高中时还没长开,大三时被评为校草,深受大一大二学妹们的追捧,大四的学姐们由于年龄不好下手,但是对他厚爱有加。就连在仲宛的学校也有他的粉丝,仲宛代收情书收的手软。

一直奇怪,学姐们为什么对他没有想法,仲宛这才恍然明白,以前虽帅但是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现在明白缺了什么。十九岁的栾江,是淡香扑鼻待酿好的酒,现在的栾江,是年份正好的陈年佳酿,越久越醇。

仲宛心里“突突突”直跳,这兔崽子真的越长越放肆了。

栾爸爸推推她,骄傲的问,“帅吧?”

仲宛转头不在意道,“还行吧。”

栾爸爸不满她的回答,“这水准都叫还行?你眼睛可都快看直了,我可算弄明白你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你可别当老姑娘了。”

……………

仲宛诚恳道,“叔叔,有句俚语不知您听过没?屎壳郎不嫌他儿脏,刺猬还说他儿光。”

……………

仲宛跟在栾江身后直盯他的腿,栾江突然回头,“没见过跛子?”

仲宛喉咙一紧,“嗯,主要没见过这么帅的跛子!”说完迈着大步甩开他,推着家门往里进,不理会后面的人。

栾江跨进屋,仲妈妈从桶里捞个西瓜来,递给仲宛让她切,又交待她注意火上的锅,水开了把饺子倒进去,再剥几掰蒜在蒜臼子里捣捣,弄点芝麻油陈醋嚯拌些蘸酱,把冰箱里那两个小菜也给调拌了。

仲宛拿着蒜头,没好气的问,“我是下饺子?切西瓜?调制蘸酱?还是凉拌菜?”

仲妈妈像看白痴似的看她,吼道,“同时都做!”指着她对栾江说,“就是个讨债的,谁家愿意娶,我白送还倒贴!”

栾江转头看仲宛,这是俩人今天第一次对视。

栾江又回头听仲妈妈念叨,“这都吃上二十九岁的饭了,马上小三十了,还打算让我养活一辈子?”

仲宛在厨房回,“我可没让您养活,我都是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探出身子补充道,“妈,我二十七红包还没收,你不要逢人就说我小三十了。”

仲妈妈道,“你虚岁就快三十了!”

仲宛反驳,“我不讲虚岁,身份证年龄多大岁,我就多大岁。什么乱七八糟的虚岁。”

仲妈妈朝栾江比划,“你看,你看,主意大的,就这样,整天尽跟你耍嘴皮子了。”说完摇摇头。

栾江看厨房一眼,“仲宛一直很有想法跟主意,说不定是想等到稳定了再告诉您。”

仲宛听这话像鱼刺卡了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干刺嗓子,随口就回,“嗯,等时机到了我就带回来。”

仲妈妈立刻朝厨房走来,喜上眉梢的问,“谈多久了,哪人啊,多大了,你这孩子怎么能瞒着我,尽看我干着急!”

仲宛说完就后悔,就知道仲妈妈会蚊子见血似的追问。她把切好的西瓜递给她含糊道,“北京人,大学同学。”

仲妈妈把西瓜端到栾江面前,继续追问,“大学同学?那你俩都谈了五六年呗?你见过他家人了?”仲宛正走神,压根没听清仲妈妈说的啥,就搪塞的“嗯”了声。

仲妈妈又追进厨房,自顾自的问,“你俩跑社会这么久还聊得来,那肯定□□不离十了。找个日子带回来看看,合适的话你俩这年纪也是时候了,趁着我身子骨还行,搭把手给你们带带孩子!”

仲宛听到孩子就回了神,看着仲妈妈抱怨,“您想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捞起锅里的饺子放盘里,赶紧走了出来。

仲宛把饺子放到餐桌,冲着沙发上的栾江喊道,“饺子好了。”

栾江满身倦意的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鸟都不鸟她。

第6章车祸

傍晚,叫嚣了一天的太阳终于偃旗息鼓。

仲宛拐着妈妈的胳膊去了田里,放眼望去一片片透明色的蔬菜大棚,仲宛伸手霸气的指着横扫一圈,“妈,走,给你摘点我的有机蔬菜!”

仲宛带着妈妈穿过一个个大棚,来到最右边一块没有棚的地里,指着满地的西红柿,黄瓜,茄子等,“随便摘!”

仲妈妈拍着她脑门,“就你能!”

手里摘着粉嫩粉嫩的番茄道,“多摘点,回去给你栾姨送点,现在市面上的番茄都是催熟的,硬的跟块石头样没一点番茄味。小时候栾江跟着你可没少干鸡鸣狗盗的事,大夏天的热死了,你们大晌午跑到人菜地里摘人家的番茄跟黄瓜,拿回来拌糖吃。你说你们偷番茄是为了吃,你们手欠的祸害人豆角跟辣椒干嘛?你说说你,从小就是个祸害,尽带坏栾江。”

仲宛拍着胳膊上的蚊子,“这陈芝麻碎谷子的事就不能不提?”

仲宛初中之前都是在镇里上的学,她跟栾江都是缺爹少娘管,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她确实带着栾江糟蹋过不少别人菜地里的菜。暑假大中午,她领头带着一帮同样缺爹少娘管的往菜地跑。但他们做事很有原则,一家每样果蔬只摘一个,如果照着一家偷肯定要遭骂的。

茄子胡萝卜花生红薯等等,他们都偷了遍。她带着六岁的栾江站在地头把风,晚上到家仲奶奶挨个给他们涂痱子粉。边涂边吓唬他们,不要往玉米地里钻,玉米叶子上不但有毛毛虫,里面还藏了各种坏人,有全国通缉的杀人狂,有专门挖人肾的恶人。总之就是不能去玉米地。

那段时间确实有几个风靡全国的杀人狂,每到夜里镇上就门户紧闭,闹的人心惶惶。仲宛老远看见玉米地,扯着栾江就早早绕道,老害怕里面伸出条胳膊把他们拖进去,掏心卖肾。直到上初中慢慢懂事后,就再没去过菜地,说她带坏栾江也不算冤枉她。

仲妈妈摘了不少的菜,有两样明显是栾江爱吃的。仲宛都快被蚊子咬死了,临走时遇上过来浇水的陈师傅。仲宛从仔裤口袋掏出个红包递给他,“这天怪热的,您老买点好吃的,抽两包烟。”

陈师傅也不推辞直接就收下了,对着仲妈妈说,“宛宛就是个有出息的,我家那俩孙子一个没一个。”说着把车上的有机肥,尿素等肥料卸了下来。

仲家统共也就一亩二分地,还是仲家迁来时,仲宛姥爷托熟人让仲爷爷置下的。二十多年前的地是很难买的,主要卖地的人少。那时候的土地就是农村人的命根。三年前她那读研的表哥,承包了十几亩开始种植有机蔬菜,他还特地去学习了一阵,请了位懂技术的指导管理。

他承包的地恰好就挨着仲宛家这块,仲妈妈就把自家荒废的地也给了仲宛表哥。仲宛表哥就给仲宛留了几分,让自己这里的技术人员也帮衬管理,丰收的菜可以用到仲宛的菜馆。技术销售各方面稳定后,仲宛表哥就出国了,把这块地完全交给了舅舅打量,也算是给舅舅找个消磨的事干。

仲宛过意不去,执意要自己种植的这块地,肥料什么的都自己买。陈师傅帮她打理,她每个月给个小红包。自家地里有的用,就用自家地里的。没的用就买舅舅家的。菜馆的菜好吃,除了张师傅高超的手艺外,还来自于这些有机菜。

仲宛提着菜推开栾家门,栾江光着膀子,穿条大裤衩站在院里,仲宛赶紧背过身。栾江轻“嗤”了声,栾妈妈拍他一掌,仲宛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就转过身看过来。

栾妈妈红着眼圈往栾江的背上涂膏药,仲宛提着菜走过去,栾江的整个背都是面目狰狞的疤,栾爸爸躺在摇椅上吹着落地扇,“男人身上留点疤有什么?没必要特意买什么祛疤霜,那东西都骗人的。”

栾妈妈不愿听栾爸的风凉话,接过仲宛手里的菜,把祛疤霜递到仲宛手里,声音哽咽,“宛宛,你帮我给他涂。”话落,快步进屋。栾爸也没趣的站起来,跟着进了屋。

仲宛看了眼栾江,栾江伸手拿她手上的祛疤霜,仲宛避过,朝着屋檐下的灯光示意,“往那边站。”栾江背着她站过去。

仲宛把药膏挤他背上,围着伤疤轻轻的打圈,栾江身体颤了下,仲宛立刻拿开手,“是不是疼了?”说完觉得这话挺白痴。

仲宛摸着这些疤,有微凸出来的,有轻凹进去的,有些能看出是轻伤,有些就比较严重。仲宛会在比较严重的地方多涂几遍。

虽然有风扇吹着,可栾江身上还是起了汗,仲宛涂一圈就会低头离近了吹干,让它在岀汗前赶紧吸收了。仲宛专注的涂着,栾江低声说,“不疼。”仲宛顿了下继续涂。从背部到肩膀,从肩膀到胸前,仲宛数了数大小十三道疤。胸前两道,肩上三道,背上七道,腰上一道,主要集中在背上。

栾江僵直了身体,低头看她,“看着很吓人,其实伤得都不重。这些疤都是唬人的。”仲宛没接他话,继续涂他胸前的那道,又挤了药膏上去中指转着圈的打磨,然后低头吹干。栾江一把握住她手腕,仲宛抬头莫名其妙的看他。

栾江定住她,眼睛似太阳下的玻璃珠,发出鬼魅的光。仲宛猛然醒悟过来,脸色瞬间通红,看他胸前疤痕的位置,又瞄到他下身,把药膏往他胸前一掷,踩下他脚骂道,“你臭流氓!”转身跑掉了。

栾江把药膏放下,拿起栾爸爸放在摇椅扶手上的烟,站在了院里最角落的暗处,吸口烟看隔壁二楼最左侧的卧室亮起的灯。

仲宛躺床上来回翻滚,好丢脸!

仲宛隔天出来就碰到骑着摩托准备出去的栾江,扭头朝他“哼”了声。

栾江双脚支地,胳膊里夹着头盔漫不经心的问,“哼什么?我比你更委屈。”

仲宛气死了,指了他半天…你…你你…你…!

栾江问,“我怎么了?”

仲宛咄声,“你恬不知耻,你流氓,你……”

栾江懒腔懒调,“你是有妄想症?还当自己十八呢?”带上头盔打着火,车尾对着她轰鸣两声,留下一道尾烟。

…………

仲宛朝自己车轱辘上踹了脚,气死了…,他妈的气死了…,讽刺自己年龄大。

他妈的…!

仲宛停好车,抱着泡沫箱往菜馆走,边走边唾弃自己的战斗力,在脑海组织了一箩筐的词汇,想好了下次怎么怼回去,并且怼的他心服口服最好能当场认输。就算他执意求饶自己也绝不原谅,还要当着他的面像女王般高贵冷艳的扬长而去,留他在原地哭去吧。

仲宛越想越过瘾,恨不得栾江立刻马上出现在她面前,能让她把这一幕实现。

仲宛想的太入神,丝毫没留意已经红灯了,自己还在斑马线上走。

右侧驶过来一辆车,对方并没有放缓速度,他大概以为仲宛会加快脚步离开斑马线,没想过仲宛可能会压根没留意到他。他紧贴着仲宛驶过去,倒车镜挂住仲宛的胳膊把她挂倒,泡沫箱里面的蔬菜滚落满地。

仲宛毫无防备的摔倒地,手跟胳膊划破了皮,她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忍着痛,不屈不挠的站了起来,因为路面太它妈烫了,再高个几度,沥青都能融了。

…………

脚腕处一阵刺痛,抬头四下张望,试图找到肇事者。前边司机赶紧停车过来。

仲宛胳膊上的伤口鲜血直流,看着老吓人了。肇事司机不知如何下手,只能连安慰带道歉,搀着仲宛的另一条胳膊把她扶上车,再把满地的蔬菜捡到后备箱,带着直接去了医院。

仲妈妈找了半天没找到仲宛带回来的银行卡放哪了?仲宛开私菜馆大部分都是问她借的,昨天递给她一张卡说里面连本带息,还有去年的利润都交给她。说以后这就是她的体己钱,自己随手一放不知道放哪了,找了老半天都没找到。拿起手机就要给仲宛打过去,还没打,仲宛就打了过来。

刚接通一个陌生人问,“你是这个手机的家人吧?刚这姑娘被车撞了,肇事者把她拖上车带走了………。”

对方噼里啪啦说了通,仲妈妈一时消化不了,懵懵懂懂的说,“我姑娘刚离开没多久?”

对方说,“你是不相信我呗?她抱着一个泡沫箱,里面都是蔬菜对吧?我是临街卖特产的,刚好瞧见你姑娘浑身是血的被拖上车,车开走后我在车底下捡了一个零钱包,里头就装着零钱跟这手机。”

仲妈妈听到泡沫箱跟蔬菜就明白这是真的了,立马慌了神的走到院里,又急切的推开栾江家的门。

栾妈妈在屋里绣十字,仲妈妈颤抖着身子问栾江在哪,说仲宛出车祸了。栾妈妈惊了下,赶紧打电话让栾江回来,没两分钟,门外一道摩托的急刹声。

栾江推门进来,栾妈妈急忙道,“江江,你赶紧开车进城,宛宛出事了,浑身血的被人拖走现在下落不明。”

栾江脑袋“嗡”的一声,本能的不信,“我上午还见她。”

仲妈妈缓过来劲,把手机递给栾江,断断续续的讲了事情的始末。

栾江持怀疑的态度打过去问情况,边听边找车钥匙上车,进了驾驶座找不到钥匙孔,栾妈妈隔着窗户不放心的喊,“你可别慌,你慌了宛宛怎么办,一定要注意开车。”踌躇的看他右脚问,“要不找个人开吧?”栾江抬头看栾妈妈一眼,轻吁口气沉静下来,按着启动键发动着车。

栾江找到事发地,路面上确实有血迹,又找那卖特产的问了详细,转身就往菜馆走。卖特产的看浑身是汗的栾江,心里暗暗惋惜,这么周正挺拔的小伙,怎么是个跛子。

栾江尽最大的速度跟在仲妈妈身后,仲妈妈推开菜馆的门,苏敏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

栾江粗喘着气问,“仲宛呢?”

苏敏莫名的摇头,仲妈妈瘫坐在椅子上,苏敏有点磕巴的问,“仲宛不是昨早上回去了么?”

栾江出去给栾爸爸打电话,问他有没熟人可以调监控,栾爸爸说,“你赶紧报警,报了警就可以申请看监控。”

这边仲妈妈哭着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苏敏捋了下自己的关系网,张师傅也捋了下关系网,倒认识俩人,可重点没电话呀。苏敏跟张师傅对视一眼,俩人丧气的站在那,都是平头老百姓哪会认识什么人物。张师傅突然一个激灵,说有这区片警的电话,跟他还挺熟,立刻就打了过去问情况。

栾江从监控里看到仲宛虽满胳膊的血,但没性命之忧,瘫坐在椅子上搂起t恤下摆朝脸上擦了把汗。

民警调出车牌一路查找,车子最后停在了就近的一家医院。栾江朝民警要了两杯水喝下,道了谢就出来。看着游客熙攘的路口,找到车直接开去医院。

坐在急救室的仲宛胳膊被划伤的不算厉害,因是大中午,血流的比伤口严重。手掌擦破了皮,脚踝韧带也扭伤了。用仲宛的话说,她这辈子死都不怕就怕痛,她忍不了痛。

急救室的人也多,等了十分钟才有人过来给她处理伤口。医生拿着医用棉刚碰到伤口,仲宛的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流。她没哭出声,就是咬着牙齿默默流泪。

伤口是真疼,火辣辣的疼。

这模样把医生跟肇事司机吓得够呛,医生正准备再下手,一对夫妇哭天喊地的过来,男人怀里抱了个大面积烧伤,浑身抽搐的孩子。女人哭的嘶哑,医生赶紧过去吼道,“烧伤不能这么抱!”随即接过来就往里面跑。

仲宛被撂在了这。

过了片刻,医生才过来问仲宛能不能再等会,仲宛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小伤,那孩子比我严重多了。”然后默默的坐在那。肇事司机也陪着她,顺便解释着当时的情况。

仲宛分散注意力似的跟对方聊,血是止住了,可伤口还没怎么处理。急救室里的医生护士都忙的团团转,看起来数她伤的最轻,过了好大一会儿,医生才擦着汗过来。

医生拿起她的胳膊,涂上消炎水清理伤口,仲宛咬着嘴唇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伤口躲避着医用棉上的药水。医生大概见多了也没工夫安慰她,简单明了的威胁,“如果不处理就会感染,感染了整条胳膊都要截掉,不但影响到胳膊,还会影响其它位置后果很严重。我这会忙的……。”仲宛听到截胳膊泪流的更急了,简直是人工小瀑布。

栾江找过来就看到这幕,仲宛紧咬着唇表情痛苦,脸上泪汗交加。

栾江快步过来,接过医生手里的医用棉,“我来吧,我学过这块。”医生麻利的把药盘推给他,给他讲了遍上药的顺序,匆忙的离开了。

栾江看了眼肇事司机,那司机往前一步慌忙解释,栾江说,“你也走吧。”司机愣了下。栾江看着仲宛,对司机说,“你送她过来,就算扯平了。”

司机连连点头感激,“太谢谢你能理解了,我们俩都不是有意的。”

第7章若无其事

栾江左腿蹲着,右腿膝盖着地,跪蹲在她面前观察了伤口说,“我尽量轻点,疼了你就哭出来。”

仲宛轻点着头,栾江看她咬破的嘴唇,干脆起身跟她并肩坐在床上,调整好位置,把药盘放床上,左肩膀递到她下巴,“痛了你就咬,我皮厚不怕疼。”拿起她受伤的胳膊耐心轻柔的擦拭。

仲宛的泪在眼窝里打转,栾江把肩膀递到她嘴边,仲宛新仇旧恨一口狠咬上去。一方面是疼,一方面是报上午的仇,要不是他的打击嘲讽,她也不会遭这种罪。

处理完胳膊又清理手掌,低头对着伤口吹了吹。医生过来观察了下,看着他问,“处理的不错,难不成是同行?”栾江摇头没接话。

医生看他不情愿回答也就没勉强,拿掉仲宛脚踝的冰袋叮嘱道,“脚踝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个礼拜也差不多了。”

仲宛问,“不需要涂药么?”

医生头也不抬道,“犯不着,静养几天就好了。”又补充道,“胳膊伤口不要见水,这情况是要缝针的,担心你们姑娘家留疤不好看,回家多注意别感染了。”

栾江扶着仲宛站了起来,仲宛的脚踝肿了,走路肯定是不行了,回头打算借个轮椅,拐也成。

医生胳膊里夹个本子经过,指着栾江说,“小伙子,别傻站啊,倒是抱起你女朋友啊。”

栾江弯腰一把抱起,仲宛吓得叫了声,连忙拍他肩膀让她下来,栾江看着她,“我还没废。”

仲宛呆住也不敢说话,双手紧攀他脖子,尽量不给他制造难度。

仲宛听着栾江的喘息声,他一顿一步走的很慢,但是很稳。额头的汗顺着两腮往下流,她搂紧了栾江,脸贴在他肩膀,俩人身上都汗津黏糊。

栾江接住了仲妈妈,跟苏敏他们交待了番,仲宛需要在家休养一段。苏敏点头摆手,“好好,这边让她尽管放心吧,一点事都没,让她好好在家修养。”

栾江开车又回了四合院,仲妈妈下去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一起就回了镇上。

仲宛是哭累了,眼睛又肿又胀,半躺着在后面睡着了。仲妈妈抹着泪压低了声说,“要不是你张罗着忙前跑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爸走的早,把我们孤儿寡母的撇下,宛宛要是出点什么事就是要我的命。她姑姑在国外,小叔……唉,不提了,当年他爷爷就说过,家里至少要有俩孩子,将来相互也有个照应,她爸曾提出要抱一个回来,他爷爷摇头说没缘分的事就不强求。”

“宛宛这性子我知道,有点死心眼,这些年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撑着,以前爱玩爱闹性子拘不住,总觉得不成个样子。自打她爸爸走了后就一下懂事了,以前盼着她懂事,现在懂事了又心酸,唉……”

栾江从后视镜里频频看向仲宛,正大光明的。仲宛睡的不舒服,胳膊一直架着,眉头打着结,不知道是痛,还是做了不好的梦。

仲宛有双杏眼,跟人对视时,眼睛似一本书,让人不禁想要窥探书中的内容。笑起来很有感染力,眼角上扬,鼻子翘翘。哭起来五官会一皱一皱,神情像个讨不着糖果的三岁孩子。嘴巴精致唇形饱满,脸型偏鹅蛋,稍稍有些婴儿肥,眼皮底下有个浅褐色的小痣。五官分开看并不出众,出众的就是恰好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栾江眼睛从仲宛身上移开,看眼仲妈妈问,“仲姨,你理想的女婿是什类型?”

仲妈妈笑道,“你这孩子,问的是什么傻话?当然得是如她意的!”

看看窗外想了想又说,“得是两情相悦,如果对方事业有型,成熟稳重,能再大她几岁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拽不回来。俩人拌嘴的时候他能包容点,知道疼她惜她体贴她,能为她遮阳避雨,这就是我想的。”看眼仲宛叹口气道,“你宛姐主意大着呢,谁知道呢!”

栾江慢慢滑行到路口,打了个转向不疼不痒的说,“疼她惜她包容她,这些跟年龄没关系,取决于对方有没把她放在心上。”随即又补充,“事业有型,成熟稳重的男人,都把重心放在事业上了。”

仲妈妈也认同的点头说,“我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被父母捧手心里长大的,跟我们那时候比不得。男孩子本来就晚熟,两个同龄人吵起架来互不相让。我就是乡镇长大的没什么见识,想法就很务实。你们见多识广有文化有修养,价值观多样想法也就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我们这辈人不行喽,怎么说中间也隔着二十多年讷…”

栾江没再接话,车厢寂静,只有“嘀嗒…嘀嗒…嘀嗒…”的转向灯声。

停好了车,仲妈妈先拎着东西进房间开空调。栾江打开车门一条腿半跪在后座椅上,一只手揽起仲宛的腿,另一只手托起她背,借力站了起来稳了步伐往家走。

上台阶时右腿无力,没平衡好摔倒在台阶,仲宛正在睡梦中,扭伤的那只脚着地,突然被惊的抽搐了下,表情痛苦的睁开眼。

自己半躺在栾江的身上,头跟受伤的胳膊被他护着,栾江整个身体完全着地。仲宛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赶紧借着台阶起身,拉着栾江的胳膊吼,“你逞什么能呀!”

栾江推开她的手,自己也借着台阶爬了起来。

仲宛看着他的脚,瞪着眼焦急的问,“脚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栾江别开了脸,调整了表情摇头说,“没有”。看了眼仲宛的脚踝没再说话。

仲妈妈出来冲仲宛嚷嚷,“你大呼小叫什么呢?整天就显着你了!”补充道,“你俩站这,是嫌天还不够热?”说着下来扶仲宛往屋里进。

仲宛走路一瘸一拐,仲妈妈打趣,“你俩可真是双难姐难弟”。

仲宛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仲妈妈也暗打自己嘴巴,觉得这话不合时宜,扭头就招呼栾江进来吃西瓜。

栾江站在原地,“仲姨,我先回去冲个凉,晚会再过来。”仲宛回头看他,她心里清楚刚摔那一下对他的打击,也担心他脚到底有没有伤着?看着栾江转身稳步的走出院子,仲宛心里闷,鼻头酸,垂着头进屋,眼泪悄悄掉在地板上。

栾江到家后,栾妈妈凑过来问什么情况,栾江大概说了,栾妈妈起身就往仲家走。栾妈妈已经好几年没进过仲家门了,除了两个孩子这两天相互串个门,她们大人之间能避则避,避不掉就点个头,尴尬的聊句场面话。唉……造孽呀!

栾江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的上楼,坐在床上瞪了会眼。屋里像个桑拿房,汗珠顺着脖子胳膊往下畅快的流。抬起受伤的那条腿,把鞋子脱了袜子褪了,做了个轻微的按摩。给马谡打了个电话,拿着衣服踮着脚去了卫生间。过了片刻,马谡开着摩托过来,载着栾江往马爷爷的诊所去。

马爷爷退休前是市医院骨科的医生。自从退休回来,不管是大人小孩,还是老人孕妇,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找上门。马爷爷一再解释自己是骨科!骨科!其它都不擅长。但大家都会自动忽略掉“不擅长”这三个字。

在镇上人眼中,医生都是全能型的,能医好骨头,感冒发烧的小病更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方面是马爷爷是位仁医,他的药只收个成本价,自家没的就开个药单给他们,推荐个信得过的药房。

镇里也有医院,可大家有点小病不愿往医院跑,一来麻烦二来贵三有挂号费。

马爷爷索性就让学医的马谡毕业回来开个诊所,自己又苦啃了大半年的医书,跟同行学习了段日子,一大把年纪硬生生的把骨科给转成了全能。

马谡平日在城里医院坐班,内科什么的都擅长,造化弄人却在男科工作。如果遇到夜班第二天他就回来,不累也坐坐诊,累了就睡觉。马谡跟栾江属于铁瓷,穿开裆裤就认识,初高中都同所学校。大学嘛,马谡是在南京。整个小镇没一个人跟栾江是大学校友,最多是一个城市。

马爷爷听到摩托声擦着手就出来,栾江跟马爷爷打了招呼,马爷爷从大褂口袋里摸出副眼镜擦擦戴上,示意栾江进休息室。栾江指着刚扭到的位置,马爷爷来回捏着查看,半晌抬头,“事不大。”让他躺床上按摩他小腿,“你以后必须注意休息,走路一步步的来,不要慌张不要用力,最重要不能跑,你这姿势跑起来实在难看,会吓跑小姑娘的。”

…………

过了会又说,“你每周多过来两趟,不要自己在家做复健,力度不行也拿不准位置,没事你就多过来不要嫌麻烦,还有人几年都恢复不好的,你这才半年,慢慢来吧。”栾江点头。

马爷爷问,“跟你爸聊了没?”

栾江无所谓,“没,没指望的事,以后恢复了更好,恢复不了就算了。”

马爷爷斥责他,“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态度给我积极点。”说完就走了出去。过会又进来,“今天就先按摩,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随时过来,我理解你是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可人就该在希望中活着。别乱想,赶紧找个姑娘谈恋爱去!”

栾江尝试着把脚跟放平,整个脚掌完全着地的走了下,还是不行,烦躁的拿起烟下楼。栾妈妈半躺在沙发上看肥皂剧,吐着葡萄皮问,“出去啊?”

栾江嗯了声,“门口。”

今晚有风,栾江站在路灯下,挡着火点着烟,刚他妈爽的吐了口烟圈,对面二楼窗户探出个脑袋瓜,雄赳赳气昂昂的喊,“栾江,我告你爸你抽烟,小心他打断你狗腿,扒了你的皮。”

栾江本能的扔掉烟,随后反应过来这不是十年前了,又点上根,对着她无声的吐了口烟雾。仲宛认为这是种挑衅,正要再喊,仲妈妈吼她,“你咋呼啥,腿瘸了都不安生。”

仲宛低头看院里的妈妈,指着外面的栾江,“妈…妈…,栾江他不学好,他抽烟。”

栾江听到仲妈妈的声音,随即又掐了烟,挪了个位置。

仲妈妈推门出来,“别站这喂蚊子了?赶紧进来有好吃的。”窗前的仲宛那个不服气呀,瞪着眼看栾江,栾江眯她一眼,跟着仲妈妈进了屋。

仲妈妈炒的大盘鸡,据她说是正宗新疆的。别管正不正宗确实是好吃。

栾江其实刚吃过饭,架不住仲妈妈的热情又坐在了餐桌旁。仲宛扶着楼梯扶手,一路咯噔…咯噔…的下来。

仲宛嚷道,“妈,你居然吃大盘鸡,我都这样了。”

仲妈妈回,“怎么,我该吃中药啊?”把餐椅拉出来道,“特意给你压惊的,坐好了吃吧你!”

仲宛往自己碗里夹了个大鸡腿,冲对面的栾江,“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栾江眯着眼看她,“大二。”

仲宛瞪着眼,“大二,十七岁?”眼睛扫到餐桌上的筷子,拿起就往他胳膊上敲。

仲妈妈端着碗白面出来,倒进大盘鸡里,“你怎么老欺负栾江?是不是皮痒?你们把面拌下,最近上火厉害我要煮点绿豆水。”

仲妈妈离开,仲宛继续道,“本事啊你,这么小就学坏。”

栾江挑了口面,“我小不小,你不知道?”

仲宛呛了下,憋着气鼓着脸瞪他,栾江靠在背椅,不紧不慢的问,“十七岁抽烟要是坏,十八岁你睡了我算怎么回事?”栾江心里躁,他不想看仲宛若无其事的一副姐姐姿态自居,她想当姐姐,那也得他甘心当弟弟才行。

仲宛看着栾江挑衅的脸,他把她想要维持的一切都给撕破了,放下筷子转身就上楼了。

栾江也没了胃口。

过了会仲妈妈出来问,“她不吃饭去哪了?”

栾江指着楼梯示意,“楼上。”

仲妈妈把手里的两碗绿豆水晾桌上,解着围裙说,“江江,你上去看她那空调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坏了。”转头又问,“今天是不是累坏了?”

栾江站起来笑道,“我这像有事?”

仲妈妈放心道,“跟宛宛说声我去她舅舅家了,她舅出差刚回来。”

栾江推开卧室门,仲宛穿着个及膝的大背心,站在电扇旁折腾空调遥控板,把电池抠出来咬了咬再放进去,卵儿还是某用……。

栾江打量了空调,明显是断电了。

看了眼空调插头,走过去把多功能插座的插头插好,空调指示灯亮了。

仲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栾江,又看了眼空调跟多功能插座。

…………

第8章无条件配合

栾江看着仲宛,也站在了电风扇旁,两人吹着风都不说话。

栾江打量着摆放在书桌上的合影,表情狰狞的他背着笑靥如花的仲宛,那年他十四,仲宛十八。

相框最下面还夹了俩人大学时的大头贴,刚到他肩头的仲宛倚在他肩膀,故作小鸟依人状,他一脸的坏笑。

仲宛不自在的说,“你看那时候我们多快……。”

栾江拧眉不耐烦的打断,“我可不觉得,那是你自欺欺人。我可没见过当姐的把弟弟给睡了,还想要继续当姐弟的。”

仲宛抬头看他,“那你想怎样?你又没吃亏,吃亏的……。”

栾江打断,“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亏?我留给媳妇的处,被你给破了。”

……………

屋里凉快了些,仲宛压制住那股躁劲,开解自己不跟这杠精来劲,你越生气他就越来瘾。

仲宛关了风扇,不急不缓的说,“太遗憾了,你要是有层膜,我愿意掏钱带你去医院补。”话落,咯噔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沓钱,数了两张最大面额,又把上边的三十五块七毛钱也拿了出来,卷一卷塞进栾江的裤子兜里,“呐,买点营养品,不能给你更多了。”

栾江反手锁上门,仲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在了床上。栾江把她受伤的胳膊拿开,看着她,“我要放过你,是你再三挑衅我的,既然收了姐姐的钱,我也不能不办事。”对着仲宛的嘴巴吻上去,一只手撩起她背心一路往上。

仲宛吓的不敢出声,眼睛定住他看。栾江抬头看她眼睛,额头的汗打在她脸上,栾江闭了闭眼趴在她身上平息。过了会儿,把她衣服给拉好,摸着她的眼睛,大拇指抿掉她眼角的泪,低沉着声音,“宛宛,以后不要理我,不要跟我讲话,见着我尽量就避开,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以后你要我当弟弟,那我就当你的弟弟。你想要怎么样都行,我无条件配合。”

仲宛看着栾江一跛一跛的走出去,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有东西堵在了喉咙。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不想看到他这幅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知道他一定经历了什么,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姐姐。

仲宛在家待了一个礼拜,连大门都没迈出过。她感觉脚没多大事了,傍晚坐着栾爸爸的车进了城。

栾爸爸在国税工作,周五下班回来周末傍晚再回去。栾家在三环有套房,是栾江八岁那年买的,现在放了租,栾爸爸跟同事合租在单位附近。

车从加油站出来,栾爸爸看她一眼认真道,“宛宛,你是个好孩子,栾江打小就听你的,你的话比他姐的都管用,以后有机会,叔叔请你多跟他说说话。他领导有给他安排工作,他不愿意去城里,估摸他以后会留在镇上。我担心长时间下去他会变的封闭跟孤僻。”

仲宛低着头没接话,车了静默了片刻,仲宛抬头问,“他为什么不愿来城里?他腿…,他发生了什么?听我妈说栾江是立了功的?”

栾爸爸轻嗯了声,“是立了功,半年前立下的。他指导员有跟我通电话。具体受伤原因在队里是保密,我至今也不清楚他在队里属于什么性质。我知道栾江往上提的很快,我琢磨着可能是学历的原因。”

仲宛低声说,“我以为是义务兵。”栾爸爸摇摇头。

仲宛问,“他在镇上想做什么?”

栾爸爸摇头,“不清楚,他也没跟我聊过。那天听他跟马谡聊天提到了汽修厂。我后来琢磨也不是不可能,上学时他就对维修这块感兴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让他在家好好修养一段。”仲宛看向窗外没接话。

栾爸爸叹了口气,“退役回来是他执意提出的,他领导说他打了几次报告。有机会你帮我探探他口音,看他有没什么心结,对未来有什么规划。”仲宛点头“嗯”了声。

车里气氛有些伤感,仲宛找话问,“栾叔,您老的工资够付房租么?”

栾爸爸敲她脑袋,“瞧你这话问的,绰绰有余。”叹息道,“我们比外地人强太多了。总觉得你们这代年轻人,承受的精神压力远超乎想象,你留意下地铁里头,十个年轻人四个得有白头发,我都还没两根呢。”

仲宛看向窗外的公交站台,三十七八度的天,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年轻人,挨个的给人发楼盘广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接,理都不理。她曾经也特烦这种,入了社会理解世道艰难,人活不易。曾经在地铁口遇到过位西装革履的大叔,拿着沓宣传单,坐在楼道暗处啃着馒头就水喝,那身打扮跟吃的食物实在违和。

这些年遇到各种传单也会接下,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没人愿意扫大街,没人愿意发传单,没人愿意送外卖,没人愿意当建筑工人,都不过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也不会有人愿意当外地人。人有时活的远不如一条狗,德国犬日本狗的地位远超越了人。

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一种肤色,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国家的人,在不同的大城市会受挤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恶意抨击外地人或某个城市的低下素质,这行为本身就耐人寻味。

栾爸爸惆怅道,“物质虽说越来越充沛了,这精神就不一定了,谁说你们这代人吃不了苦?你们可比我们能吃苦多了。”

仲宛正色道,“栾叔,我有个细思极恐的看法,你说等到我们这代年轻人老了,将来往那养老院一坐,喝茶聊天的都是一帮老太太,娘子军,你猜男人去哪了?”

栾爸爸好奇,“去哪了?”

“骨灰盒呀,本来女性寿命就比男性长,你不是说十个男人,四个都白头发,还不算那些谢顶的。细思极恐啊!你说这将来是不是为国家省了一大笔养老………。”

栾爸爸拍她脑瓜,“瞎胡咧咧。”

仲宛喝口水,“这不就开个脑洞嘛,对了栾叔,你有好股推荐么?”

栾爸爸说,“你可安生吧,还炒股,不懂还瞎折腾,你就好好攒着买房吧。”

仲宛说,“我这不闲着没事,买两万块钱的扔在那练练手,赚了更好,如果赔了也影响不到我,我不卖不就是了。”

“你还是歇歇吧,懂的都还赔呢,更何况你这不懂的。”

仲宛道,“有句俗话说的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一头栽进股市的都说是懂行的。”

“就你贫!不过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开户的时候就有提醒“股票有风险,投资要谨慎”,可炒股就偏偏看不到风险跟谨慎这俩词。也看不见倾家荡产跟跳楼的,只看到赚钱的。这边骂着股市跟房价,那边有钱就投资。”随即补充道,“我股票拦腰赔了三十万,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等过阵跌到底了,我就再补补。我就不信它还能跌破发行价!”

………

仲宛看到六号线,赶紧摆手,“栾叔,停…停停…停…停停停,我就在这下,坐地铁也没几站了。这位置离你单位近,咱俩都方便,我走了栾叔,拜拜。”一溜烟就融进人群里。

………

仲宛推门进来,苏敏拉着脸在训斥小湘,抬头打量了仲宛,“挺全乎,没缺胳膊少腿。”

仲宛翻白眼,“你还挺遗憾?”

张溪从后厨出来看见仲宛,跑过来抱着她嘘寒问暖,接着又参了苏敏一本,“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苏敏在身体上虐打她,行为上□□她,语言上攻击她,精神上折磨她。”

仲宛无视她这一段话,朝她递了个眼色,动口型问,“怎么回事?”

张溪撇嘴,“我可没那脸说。”扭身又进了厨房。

仲宛看向苏敏,苏敏朝她摆手,“我也没那脸说,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小湘满不在乎道,“张总私底下说喜欢我,我们就聊了两句,又没有怎样?大惊小怪。”

苏敏看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质问道,“你可拉倒吧,怎么个聊法对方就送你部七八千的手机?人家老婆电话都打给我了,聊天记录也发给我了,你还死鸭子嘴硬?你说,你怎么想的呀!他当你爹都嫌大。你长这么漂亮又机灵,大把的未来可选择,为什么走这条路?”

小湘就站在那扣着新做的指甲,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没偷没抢,是张总先找的我,又不是我找的他。”

张溪捧着杯奶茶斜靠在酒柜上,眼神流露出对小湘的不齿。

苏敏气的转头不说话,小美在来来回回的拿餐具,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这个点包厢已经坐满了,仲宛朝着喝奶茶的张溪,“你就知道吃,你没看小美忙的团团转。”张溪放下奶茶就跑去后院包厢。

仲宛对苏敏说,“把她这月工资给清了,宿舍先让她住到月底。”

苏敏气愤说,“我也是这么处理的,她不乐意,非要我给她一个月工资,这月才干了几天啊,她倒真能恬的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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