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当晚绵绵阴雨之中翩翩而落的纸片小鬼,宛如扎入定王胸口的一根尖刺,但凡宫中夭折皇子女,皇帝必要召唤曾经的太常少卿裴县之而来,将那已重复过无数遍的“蠹灵”传说再讲一遍又一遍。
“搜神记子不语中皆未有载,山海经拾遗记中更不曾提及。这蠹灵一妖倒甚是神奇,也不知当晚朕匆忙中射出那箭,可将那孽畜毁得彻底?”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在裴县之身上,语气淡淡。
古籍列传中均未提及,还不是因为那“蠹灵”的故事是他情急之下胡编而来?
当日为了保命,他说下第一个谎言。如今圣心难测,裴县之只得低下头,再将谎言圆得齐全:“……书灵自是畏火,自然被当日清凉殿那一场大火灭了干净。”
定王鼠肚鸡肠睚眦必报。宫变前夜才弃暗投明的裴县之,宛若头悬利剑,不知何时何日就会落下。
年关刚过,裴县之因节礼一事再遭申饬。皇帝将厌恶表达得丝毫不加掩饰,分明要将曾历两朝的老臣一一斩除,为他日幼子继位扫平前路,
裴家欲以退为进,接连三日上表请罪求辞尚书一职,圣人却留中不发,暧昧不清的态度,逼得裴县之坐立难安。
裴家对皇帝的反抗,来得比陈克令预想中更为迅速。
裴县之平步青云这五年,亦是他在朝中千里逢迎广结良臣的五年。清流一党正于此时悄无声息地初具雏形,在其后十余年间把持了卢燕朝政的半壁江山。
裴县之就算卸任在家,尚有同属清流的朝臣替他周全。
可若是陈克令没了军权,便当真同砧板上的腩肉没甚两样。
夏至未到,陈克令第四次被阴晴不定的皇帝召回长安,半年时间,几乎都在北地与京师之间疲于奔命。
此番再度回府,他连家门都未及踏入,便先遣下人去了裴府。
宫变当日,他二人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俱是皇帝欲杀之后快的弃子,处境相当,何不借此机会联合起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李朝刚刚覆灭不久,眼前的卢燕王室又恰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一个。
若说陈克令心中就没半点想头,裴县之是万万不肯信的。
可任凭他夸下漫天诺言,将未来描绘得花团锦簇一片静好,倘若真走到兵变那一步,有军权的是他陈克令,登基的也只能是他陈克令。
而他陈克令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便定然是裴县之。
定王卢启不能再留,可是若与陈克令一道宫变,又无异于与虎谋皮。
如何才能在这万般艰险之中保全自身,手无寸铁却能于王朝更迭之中全身而退,裴县之深思熟虑许久,才终于敢接过陈克令递来的橄榄枝。
杀定王,扶太子继位。
裴县之做太傅辅导幼主,陈克令做大司马掌管军权,内外分工明确,互相掣肘制衡,保持微妙又默契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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