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做了皇帝,陈家出了皇后,太傅护住了太子。
看似人人皆大欢喜。
唯有洛阳那夜,木匠皇帝藏在廊前檐下,看着一根长长的白绫在他结发相伴的妻子颈间缓缓勒紧。
而木匠的妻子透过檐下花苞半露的昙叶,看到了满面凄惶的瘦弱的儿子,恨意勃发的残魂一缕,从紫胀的口舌间拼命窜出,却附身在檐下的那一株昙花之上,再睁眼时,便是含宣殿雕龙画壁的房梁。
梁下两只穿着雪白绢袜的小脚轻轻晃荡,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子像张轻飘飘的纸片悬在半空,颈间一根长而又长的白绫,口舌紫胀,眼中恨意勃发,似在血泪泣诉:“父亲欲将我许配于这等不忠不义的奸佞小人。父母之命,非我可抗,唯一身清白奉还父母,免我囹圄之中以身伺虎……”
何必呢?只是因为要嫁给一个人渣,就要去求死吗?
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你看,这样的人渣她不仅嫁了一次,死了一次,还要死而复生再嫁一次?
恍惚之中,她仿佛听见了喁喁佛语,似是在点拨,又似是在鼓励。
无想有想,想非所想,无愿所愿,愿非所愿,无余涅槃而灭度,无度无量而无边。福德不可思量,菩提应教所往。
爱与恨,都有无边无际的力量。
弥留之际她迸发恨意,却留下比恨意还要绵久的母爱,让她孤魂一缕飘零世间亦无法离去。
木匠妻子缓缓睁开眼睛,檐下盛放的昙花悄然败落,而她十指纤纤白皙细嫩,却是陈家养尊处优的嫡次女,当今的皇后。
丈夫还是同一位,儿子亦是同一位,身份却大不比以往。
她在偌大的宫墙之中谨慎又周全,与大司马陈克令虚与委蛇,在这四方深宫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儿子数年成长。
太傅裴县之护下儿子的命,并有意将嫡幼女裴安素许配给太子做太子妃。
皇后对裴家心存着万般的感激,直到数年之后,那场选妃的牡丹花筵上,她抬起头来,看见人群之中走来样貌艳丽的裴家幼女,头顶一朵明黄色的牡丹。
人与人之间,鬼与鬼之间。
同类与同类之间,只需要一眼,便无所遁形,再无秘密。
娇艳欲滴的裴安素,低下头来给她请安,眉目和顺,眼神坚定地盯着面前的地面,恪守规矩,没有一丝半点的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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