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部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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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厦屋外的台阶下,扯下笼麦草,把一包中药倾人沙锅,又添上水。架在砖头上点

燃麦草熬起来。g燥的药片药面吃水以后渐渐膨胀,清水也渐渐变成浑黄,变成土

红,又变成紫黑s;一股苦涩的中草药味儿在小院里弥漫。小儿子兔娃去摘下两口

袋青柿子,用细竹g儿扎了眼儿,塞到三个砖头的夹道里煨烧;青柿被扎透的小孔

儿里淌出白s的汁y,泛着气泡儿吱吱响着,青皮很快泛黄了又焦黑了。鹿惠氏躺

在炕上,透过敞开的厦屋门瞅着爷儿俩蹲在麦草火堆前专心致意情景,心里猛泛起

一个可怕的幻影,自己要是死了,那爷儿俩就要烧锅燎灶了。鹿三用一根筷子接住

沙锅里的药渣,把汤水滗人一只土黄s的小碗,晾到温热时端给女人喝了。刚转过

身就听见一声暴响,鹿惠氏伸直脖子浑身一颤,把刚刚喝下的汤汁喷吐出来。兔娃

把剥去了焦皮的烧熟变软的柿子递给母亲,鹿惠氏吃下一个旋即又吐出来,只好抚

一抚儿子头顶的毛盖儿放下柿子连着三天门响,三服中药全都是鹿惠氏的肚里打一

个过站,就反弹一样喷泄到脚地上;满屋子从早到晚都是一股强烈的中药的苦涩气

味。鹿三抱起已经轻若g柴的女人搁到独木轮推车上,室外明亮的天光一下照出鹿

惠氏脸上的荧荧绿s,心里顿然掠过一道不祥的黑影,冷先生指头捏着脉象,眼睛

瞅着鹿惠氏的脸,就用一根大号钢针刺入脊椎,缓缓涌出一圪塔黑紫s的粘绸和血

y。他看了看,用麻红揩掉钢针上的粘y,又执笔开了一笺药方,对鹿三说:“这

三服药吃了要是还不回头,就准备后事吧!”

鹿惠氏再也吐不出泄不下什么来,肚腹里完全空秕;她用手按压自己的肚皮,

手指能清晰地触摸到脊梁骨上蒜头似的节。她的嘴里不断流出一种绿s的粘y,不

断地朝脚地上吐着,直吐到脸颊麻木嘴唇失禁,一任绿s的粘y从嘴角浸流下来渗

湿胸襟。到发病的第七天,鹿惠氏呀地叫了一声,就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鹿三攥

住她伸到空中刮扑乱抓的双手瞅着凹陷下去的两只无神的眼窝,心如刀绞,久久地

攥着她的双手,直到凉产的指头在他手心里温热,她无力地歪着头枕在卷成捆儿的

破棉裤上安静下来,俩人就这样久久地沉默着接受了冥冥之中的鬼神施加给他们的

灾难。午夜以后,鹿惠氏竟然神奇地坐了起来。黑暗中摸索着用手指拢散乱粘结的

头发。鹿三急忙点亮油灯,心存侥幸地问:“你感觉精神好吗?鹿惠氏偏过头,不

回答他的询问,瞪着两只失明的眼珠儿沉静地问:“是你把黑媳妇戳死咧?鹿三大

吃一惊,愣呆在炕上。鹿惠氏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你拿梭镖头儿戳的,是从

后心戳进去的。”她肯定无疑的语气和沉静的神态使他无法编造出一句谎话,只是

追问:“你啥时候听说的?谁给你说的?”鹿惠氏的双手停止了拢梳头发,滞留在

脑后的发纂儿上:“小娥刚才给我说的。她让我看她后心的的血窟窿。”屋里似乎

噌地一声掀起一股y风,清油灯盏的火焰猛烈地闪摆了两下差点灭掉,终于又抽直

了火亩静静地燃烧。鹿三的头发直竖起来。浑身一阵紧缩,像一盆凉水顺着脊梁浇

下去。鹿惠氏颓然垂下拢换着纂儿的双臂,身子往后一仰跌倒下去。鹿三急忙伸出

僵硬的手臂抱住女人。鹿惠氏在他胸前仰着脸沽沽嚷嚷说:“你咋能狠心下手……

杀咱娃的……媳妇……”

鹿惠氏倒头以后,在左邻右舍的女人们的帮助下洗了脸擦了身,换上了寿衣,

里外分单的夹的棉的三件寿衣,是鹿三在听了冷先生的忠告后,背着女人粜了粮食

攫下布料让门族里的女人缝制的。第二天天明着人给亲戚家去报丧,当天午时入殓,

一个个穿白戴孝的男人女人在进入白鹿村时就扯开了哭声。棺材是极薄的称作十二

圆的杨木板,是鹿三为自己准备停当的寿材。根据已往的和现实和经验,原上男人

比女人都寿短。在刚刚过去的大饥荒的那年,鹿三从山里背粮回来,咬咬牙用一斗

包谷在白鹿镇下了这副棺材板料,现在就愈加慨叹当初的谋划了。鹿三忙于丧事的

全部大小事项,诸如挖掘坟墓,淘粮食磨面,买蜡买香买纸买菜等诸种巨细事务,

连跪在灵前痛哭一声的机会也没有,直到压棺人手提斧头捉着柏木银钉要钉死棺盖

的时候,他才被门族中两位身体强悍的弟弟捉着手臂帛到棺材跟前,让他再瞧她一

眼做永久x的告别:因为怕生者丧失理智甚至要进棺材与死者同归y府,所以一般

都由男人或女人押着死者的直系亲属举行此项告别仪式。鹿三刚走到敞开口的子棺

材跟前,一眼瞅见鹿惠氏脸上一片荧荧绿光,脊梁上又像浇下一股凉水,还没哭出

来一声就扣上了枋盖。

鹿三人缘极好,白鹿村几乎所有成年女人都在棺材出门以前的不足两天时间里

结伴来到这个只有残破的土围墙的院子,在地的搭起的席棚下的灵桌前哭泣一回;

几乎所有的成年男人都参与了葬埋仪式;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扛抬棺材,其余c不上

手的男人们扛着铁锨去下葬;葬埋完毕后一齐聚到院里吃白米“捞饭”。尽管没有

乐人没有响器,乡亲们却一致赞扬鹿三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当天晚上,鹿

三回到白嘉轩家,对主人说:“现时……我得回去,把兔娃一个人撂在屋里不行喀!

”白嘉轩早有预料:“叫免娃过来,就一起住在这边吃在这边,能做动点啥活儿就

做点啥活儿。”鹿三说:“这……俺爷儿俩都靠你养活……不好喀!”白嘉轩生气

地说:“三哥,你咋说这种话?你吃的是你下苦力挣的嘛!昨能是我养活你爷儿俩?

”鹿三还疑虑不决,白嘉轩动情地说:“而今你回去屋里孤孤清清你咋受得了?再

说……你走了我也受不了……”鹿三父子就在白家留下来。

鹿惠氏入土为安仅过三天,白鹿村东头一个中年男人和西头一个老年女人几乎

同时暴发了呕吐和拉稀,差异仅仅是东头的男人“两头放花”,而西头的女人只是

拉稀“一头放花”。这俩人几乎同时被家人用独轮木车推进冷先生的中医堂,这才

惊异地发现中医堂里门里门外以及槐树树荫下停放着许多垫着被褥的独轮木车,他

们来自白鹿原上或远或近的那些村子,全都患着一头或两头放花的奇怪的病症,冷

先生的门庭呈现出熙攘的气氛,这个中年男人和老年女人经历了与鹿惠氏完全相同

的治疗和发展过程很快死掉了;同样是先瞎了眼睛,随后闭气,脸上呈现出令人畏

怯的荧荧绿s。在这两个人还未人土的几天时间里,白鹿村又有一个尚未婚娶的年

轻小伙开始放花,发病范围一下子从中老年扩大到青少年,任何人都不敢再存侥幸

心理,整个村庄陷入恐怖之中。鹿惠氏死亡时尚有全村男女热情诚恳地为之送葬,

后来就不复再现那种隆衙而又依依绵绵的传统乡情了。直到后来,根本组织不起丧

葬的仪式。主家只好叫来几位亲门本族手人为死者草草穿戴装殓,草草挖下一个土

坑,草草抬去埋葬了事。死掉任何人都不能引起太大的振动和大多的悲哀,如同j

瘟猪瘟牛瘟流行时死掉一只j一头猪一条牛,只是加重一下恐怖的气氛。冷先生的

中医堂红火熙攘了一阵又归冷落,他起龙舞蛇开下的处方连一个病人也未能拘住x

命,只好叹曰:“再好再投症的药喝了吐了……汤水不进,神仙难抻……抻不住喀

!”于是,香火骤然在原上各个村庄盛兴起来,所有村庄的所有庙宇都跳跃着香蜡

纸裱的火焰和遍地飘动的纸灰。香火最盛的三官庙内,观音关公和药王的泥塑神像

上披挂满了求祈者奉献的红绸和黄绸,和尚每天揭掉一层接着又披上一层。

白鹿村出现了头一个死得绝门倒户的家庭,使恐怖的气氛愈加浓重。这是百姓

里的一个六口人家,最后死掉的是这个家庭的内当家,她和老阿公一起埋葬了丈夫,

接着她和哑巴弟弟埋葬了老阿公,又埋葬了已经订亲许人的女儿,随之又埋葬了小

儿子,最后由她单独张罗邀来本族的弟兄为哑弟弟垒墓送葬。埋葬毕哑巴弟弟那天

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四壁皆空的屋内的火炕上疲惫憔悴默然无语,第二天天亮以后

再没有醒来……人们惊奇地了发现,人原来什么病不生也是可以死掉的。人们悄悄

算计的已经不是谁家死过人,而是还有谁家没有死过人。一个人也没有死过的完好

家庭逐r缩减。减少到只剩下鹿子霖和白嘉轩两家的时候,人们不禁窃窃私议,是

祖荫厚实的财东人旺家盛,瘟神难以入身奈何不得呢?还是瘟神也袒护有钱的人家?

直到白嘉轩的女人仙草也开始两头放花,这些不无忌妒的议论才渐次消失。在鹿惠

氏的葬仪时,尚如往常一样保持着族长宽厚慈爱的情绪,精心地帮助鹿三料理这件

不幸的丧事;而当他随后确认鹿惠氏开了这场瘟疫设先头的时候,恐惧便与r俱增。

白嘉轩显得少见的恐慌无主,跑去请教冷先生:“我的冷大哥!真的就没有方子治

咧?”冷先生说:“凡是病,没有治不了的,都有方子可治。”白嘉轩瞪着有点惊

慌的眼睛问:“那你怎么连一个放花的人都止不住呢?”冷先生做出客观的神态说:

“看去这不是病,是一股邪气,是一声场数。药方子只能治病,可不能驱邪。”白

嘉轩点点头说:“我这几天也想到这话……可咋办呢?等着死?”冷先生说:“方

子还是有嘛!得辟邪。”说着抽出毛笔,在麻纸上写了大大的一个“桃”字,停顿

一下又写了一个“艾”字。白嘉轩当晚回到家,就叫鹿三和孝武带上斧头和独轮木

车,到村子北边的桃园里去砍下一捆桃树枝儿,给街门外齐刷刷扎下一排桃木桩,

又在街门口的两个青石门墩根下各扎下一根,门楼上嵌着“耕读传家”匾额的地方

也横绑下一根桃木g子,两扇大门上吊着一捆艾枝儿,后门外和医院至每一个小房

门的门坎下也都扎进桃木橛子,心里顿然觉得妥多了。村里人发现了白嘉轩行为举

措,纷纷提着斧头走进桃园,各家的桃园很快被斧削成光秃秃的了。

正在家家扎下桃木辟邪的风潮里,鹿子霖家的长工刘谋儿驾着牛车拉回来一大

堆生石灰,又挑来几担水浇在石灰堆上,块状的石灰咋咋咋爆裂成雪白的粉未儿,

腾起一片呛人刺鼻的白烟。鹿子霖亲自拟锨,把白灰粉未铺垫到院子里脚地上,连

供奉祖宗神位的方桌下也铺上了半尺厚的白灰。街门里外一片耀眼的白s;刘谋儿

经管的牛棚马号里里外外也都撒上了白灰。村人们迷惑不解问鹿子霖,鹿子霖说:

“这瘟病是病菌传染的,石灰杀它哩!”人们睁着眼听着这些奇怪的名词更加迷糊,

有人甚至背过身就撂出杂话儿:“那咱g脆搬到石灰窑里去住!”白嘉轩又去请教

冷先生:“要是子霖用的办法管用,咱也去拉一车石灰回来。”冷先生说:“子霖

前r跟我说了,是他那个二货捎信回来给他开的方子喀!子霖这二年洋了,说洋话

办洋事出洋党!”白嘉轩转听出冷先生的话味暗自一惊,一向在他和鹿子霖之间保

持等距离关系的冷大哥第一次毫不隐讳地讥讽他的亲家,而且把他女婿鹿兆鹏的共

产党鄙称为洋党!白嘉轩忍不住也凑上一句:“要是石灰能治病,冷大哥人g脆甭

开药铺,开个石灰窑场好了!”俩人畅快地笑起来。嘲笑完了鹿子霜,白嘉轩心头

又浮出忧虑:“村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扎了桃木橛子,还是不停地死人哩……这邪

气看去辟不住。”冷先生豁朗地说:“避不住了就躲。惹不起避不住还躲不过吗?”

白嘉轩佝偻着腰走过白鹿镇的街道走进白鹿村,脑海里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面孔仅仅月余以前,还在村巷或者田头或者集市和他打招呼嘘寒问暖,他们现

在丢下父母撂下妻子儿女进入y界,既没有做到作为人子的孝道,也没有尽到作为

人父的责任而心意未尽呀!他们的幽灵游荡在村巷田野集镇,寻找那些体质虚弱的

人作为替身……白嘉轩把全家人叫到母亲白赵氏的东屋,以不容置辩的强绝口气宣

布说:“孝武,你跟你妈还有你屋里的到山里你舅家去,让孝义也跟着去。”他回

过头对白赵氏说:“妈,你引上俩孙子(孝文的孩子)到我大姐那儿去,那个书院

静宁。”白赵氏说:“我跟那个书呆子没缘儿,我不去。”白嘉轩想到大姐过门前

后母亲一直很器重姐夫朱先生,后来渐渐有点烦了,也说不出的具体因由儿,只是

一味地烦,于是就说:“那你就到城里二姐家去,或者跟孝武到山里去。反正……

明天都得起身走!”孝武问:“爸,你咋办?你跟一家人进山去,我在屋看门守家。

”白嘉轩冷冷地说:“你守不住,你走。”第二天就实施了整个家庭躲避瘟神的逃

亡计划。唯一违背白嘉轩计划的是妻子仙草,她不说为什么,只是不走,于是就留

下来。鹿三吆着牛车送白赵氏和孝文的两个娃出了村子西口,仙草跟丈夫回空凄然

心动:“那咱俩就一块抗着,看谁命大吧?仙草轻轻摇摇头说,“要是这屋里非走

一个人不可,只有走我好。白嘉轩也摇摇头说:“论起嘛,只有我是个废物,我走

了好!怕是走谁不走谁由不得自个儿,也不论谁重要谁不重要。”仙草格森打了个

冷战,扬起手捂住嘉轩的嘴,俩人默默注视着,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把一家老少分头打发出门躲走以后的第二天,仙草就染上了瘟疫,她一天里拉

了三次,头回拉下的是稠浆湖一样的黄s粪便,她不大在意;晌午第二次拉下的就

变成水似的稀屎了,不过颜s仍然是黄的,她仍存一丝侥幸;第三回跑茅房的时间

间隔大大缩短,而且有刻不容缓的急近感觉,她一边往后院疾走一边解裤带儿,尚

未踩稳茅坑的列石就撅起p股。一声骤响,像孩子们用竹筒s出水箭的响声:她急

忙扭过头一瞅,茅坑里的柴灰上落下一片绿s的稀屎。那一刻,她的心里嘎嘣一声

响,眼前糊起了一片黑雾。那一声爆响似乎发端于胸腔,又好像来自于后背;像心

脏骤然爆裂,又像脊梁骨折断了。她悲哀地从茅坑起来,两只胳膊酸软得挽结不住

裤带儿,回头又瞅一眼茅坑里落着绿头苍绳的绿s稀屎,自言自语咕哝着:“没我

了,这下没我了!”

白嘉轩傍晚回来时,正好瞅见仙草在庭院台阶上伸着脖颈呕吐的情景。他一早

出门到白鹿书院找姐姐和姐夫朱先生去了。既然仙草执意不愿出门躲瘟疫,到距家

不远的白鹿书院住一段时r也好。书院处于前后左右既不挨村也搭店的清僻之地,

尚未听有哪位编写县志的先生有两头或一头放花的事。姐姐和姐夫诚恳地表示愿意

接纳弟媳来书院躲灾避难,白嘉轩马不停蹄赶回白鹿村,准备明天一早就送仙草出

门,不料,瘟神那双看不见的利爪,抢先一步抓住了仙草的头发。白嘉轩佝偻着腰

跷进二门时听到“哗哧”一声响,扬起头就瞅见一道呈弧形喷s出来的绿汤,泛着

从西墙上斜甩过来的残y的红光,像一道闪着鬼气妖氛的彩虹。他的脑子里也嘎蹦

响了一声,站在二门里的庭院里的木然不动,背抄在佝倭着的后腰上的双手垂吊下

来。

仙草倒显得很镇静。从午后拉出绿屎以后,她便断定了自己走向死亡的无可更

改的结局,从最初的慌乱中很快沉静下来,及至发生第一次呕吐,看见嘉轩闪进二

门时僵呆站立的佝偻的身躯。反倒愈加沉静了。她掏出蓝布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秽物,

像往常一样平静温润地招呼出门归来的丈夫:“给你下面吧?”白嘉轩僵硬的身躯

颤抖了一下,跌跌撞撞从庭院的砖地上奔过来,踩着了绿s的秽物差点滑倒,双手

抓住仙草的胳膊呜哇一声哭了。仙草自进这个屋院以来。还没见过丈夫哭泣时会是

什么样子,这是头一回,她大为感动。白嘉轩只哭了一声就戛然而止,仰起脸像个

孩子一样可怜地问:“啊呀天呀,你走了丢下我咋活呀……”仙草反倒温柔地笑笑

说:“我说了我先走好!我走了就替下你了,这样子好。”

白嘉轩抹掉挂在脸颊皱折里的泪水,拉仙草去镇上找冷先生看病,仙草挣脱丈

夫的手说:“没见谁个吃药把命搭救下了。这是老天爷收生哩,在劫难逃。你甭张

罗抓药煎药的事了,你瞅空儿给我把枋钉起来,我跟你一场,带你一具枋走。不要

厚板,二寸的薄板就够我的了。”说完,她就洗了手拴起围裙,到面瓮里挖面,又

到水缸里舀水,在面盆里给丈夫揉面做饭。白嘉轩吃惊地瞧着女人镇静的行为,转

身走出街门找冷先生去了。他随即撤着一摞药包回来,在庭院里支起三块砖头架上

沙锅,几乎趴在地上吹火拨柴。一柱青烟冒过屋檐,在房顶上滞留下散。

仙草拒绝喝药:“那啥也不顶,我不喝,让我安安宁宁死了算了,甭叫人临死

还喝苦汤苦汁。”白嘉轩无奈叫来鹿三劝解。鹿三在衣襟上搓着手掌竟发火了:

“你这人明明白白的嘛,咋着忽儿就麻迷了?你喝嘛,你咋能连药也不喝!”仙草

平静地瞅着鹿三诚心憨气的脸s。伸手端起腕咕嘟嘟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沾着的

紫s药汁,刚放下药碗就哗啦一声吐到脚地上。鹿三立时用双手捂住脸蹲下身去,

瘫坐在门坎上。白嘉轩抡起拳头砸下去,桌上的药碗哗啦一声飞散落地,鲜血从他

的手上滴注到地上,和紫s的药汁汇合到一起。

仙草的沉静令白家主仆二人震惊慑服。她一天比一天更加频繁地跑茅房,一次

比一次拉得少,呕吐已如吐痰一样司空见惯。在跑茅房和呕吐的间歇里,她平静地

捉着剪刀,咔嚓咔嚓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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