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理解他的深仇血恨,神出生在丘原,即便是伐倒生长我的嘉木,我也感受不到悲愤。”原汀自嘲一笑,“大概也因为如此,我才无法和他更进一步吧。”
明粢没有说话。叶鸣蝉是知道的,那种惊雷破梦的苍惶和天地同悲的血色,他和楼岚起同感。
“刚开始的时候,他一人独来独往----不,他根本不与人来往,只把自己关在住殿里,唯一一次出行,是下界找回了他的失物,那时他牢牢把握着他的行李,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的过去。明止君一向挂心小辈,何况原本就是神天对他不起,老君便要我多照顾他。”
“他其实很让人省心,不哭也不闹,答话的时候也周到,行为处处都是大家风范的矜雅。然而稍不注意,他就会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整天,不动也不笑,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就一直这样下去。”
原汀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痴色,察觉之后很快又敛去:“事情的转机出在丘原的芙蓉花上,芙蓉泣露为酒,就是芙蓉泣。正像岚起所说,深州人身体里里是流着酒的,他被仇恨抽干了血液,便只有酒能填充他的脉络。他喝了十天十夜,然后盘腿坐在花前,抿着嘴掉眼泪,他哭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就盯着那朵花,花也哭,他也哭,不知究竟谁更伤心。”
“我以为哭过之后会好得多,然而之后泽灭木四百年,他简直活成了刀灵----你也知道那把刀的来历,我那时候看着他,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麻木了的楼岚起,还是复生了的楼雾起。”
“泽灭木回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朵芙蓉花,花依旧在,也依旧哭,他还是坐在花前,坐了一天,这回就不哭了,一天之后他再出丘原,就变回了那个甜软的楼氏嫡次子楼岚起,只是不再黏人了。”
原汀叹一口气:“却原来,只是人不对啊。”
刀的制式不一,重量也不同,轻者有如楼岚起的云中君,长三尺,重四斤三两;重者有如相仪贯鱼的吴钩,长七尺,重五十斤。
学刀的第一步,就是握刀。握刀讲究一个稳字,心要稳,手要稳,刀也要稳。明粢的佩刀叫动星文,长三尺三寸,重六斤六两,也属于轻刀。然而此刻明粢拿着更轻的云中君,却感觉腕上压着一座泰山,重达千钧;又觉得那是一片鸿羽,轻如无物。如果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那么明粢的手又是因为什么而颤抖呢?明粢想起殷希声也曾狼狈折腰,是什么绞断了他的脊梁呢?
神生而老成,不必经历懵懂幼年,然而明粢此刻却像是一个将夭的稚童,茫然失措,奄奄一息:“老君…”
明止君指一指围着楼岚起打转的月笼沙,语气深沉,意味深长:“明粢,月出东山,惊飞栖鹊----你看看它,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明粢看向月笼沙,散发着柔光的花朵渐渐地落下来,依偎在楼岚起心口。明粢目光闪动,顿悟其中关窍。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兜兜转转,原来一切都是早有纠缠。楼岚起没有去看月笼沙,却已经见过了月笼沙;惊鹊的存在,就像是一束抓不住的月光,那是因为,他本就是天上人间最美的一朵,不是月光,胜似月光的,月笼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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