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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御书房,宇文清岚一身华贵的苍紫色织锦龙袍,昂首坐于雕龙宝座上,神情凝重的批阅着奏折。在御座的下方,魏王宇文振韬一脸肃容的跪着,一动不动。
兄弟俩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对峙着,诺大的书房只听闻翻动奏折的声音。
“啪”的一声,一封奏章被毫不留情的甩到地上,御座上的皇帝拂袖而起,脸色阴沈,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冰霜,恨声道:“十万大军围城,耗时三月,竟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广陵郡,朕白养了一帮废物!”
“皇兄息怒,臣弟愿领兵出征,为皇兄分忧解劳。”宇文振韬朗声道。
宇文清岚见他主动请缨,阴沈的脸色略有缓和,却不料宇文振韬竟然不怕死的继续说道:“只求皇兄答应臣弟的请求,将毓灵赐于我。”
宇文清岚稍稍缓和的脸色迅速寒了下来,怒哼一声,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道:“很好,宇文振韬,你如今翅膀硬了,敢跟朕讨价还价了!”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宇文清岚这回看来是动了真怒,也不叫六弟了,直呼他的全名。
“臣不敢!”宇文振韬回道,但俊脸上却满是倔强的神色,寸步不让。
宇文清岚勉强压下心中的盛怒,缓了缓语气,好言相劝道:“六弟,朕早就跟你说过,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你皇嫂也曾为你推荐过许多名门淑媛大家闺秀,偏偏你一眼都不看。独孤氏早非清白之躯,身份更是尴尬,你为何执迷不悟,一定要娶她?”
“臣今生今世非毓灵不娶,望皇兄成全!”宇文振韬的话掷地有声,说罢砰砰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的皮肤都磕出殷红的血丝来。
宇文清岚面无表情的冷冷瞪着宇文振韬,整个御书房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宇文振韬紧紧抿着唇,绷紧了脊背,笔直的跪着。
宇文清岚不动声色的看了他半晌,突然淡然一笑道:“也罢,你如今也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朕若是强迫你,你就算屈从心里亦会不甘。今日,朕便给你选择的机会。”
宇文清岚向门外招了招手,一名内侍捧上来一个托盘,低头跪着将托盘高举过头,送到宇文清岚的面前。
托盘上放了两样物件,宇文振韬迅速的抬头瞥了一眼,不由得虎目圆睁,心头剧震。
宇文清岚轻轻捻起一块卧虎形状的乌金色物事,缓缓道:“六弟应该认出来了,这一件便是虎符,能号令我大燕所有兵马,甚至调用朕身旁的燕云十八卫。”他放下虎符,修长用力的手再拿起旁边的一支精美的白玉凤钗,“至于这一件,六弟应该比我更清楚代表着什么。”
宇文振韬看得清楚,这根白玉凤钗是毓灵平日随身佩戴之物,由故去的太后所赐,代表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这两样东西,你只能选其中一样。”宇文清岚轻描淡写的说完,便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宇文振韬愕然抬首,见兄长一脸严肃,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明白他完全是认真的。
宇文振韬心跳加速,手心沁出汗来。作为男人,尤其是纵横沙场的武将,谁不是怀着执掌天下兵权,一剑能动百万兵的壮志豪情,虽然宇文振韬曾任元魏大将军,但元魏那点孱弱的兵力如何能跟大燕横扫南北的虎狼之师相比,而武艺精绝能杀人于千里之外的燕云十八卫更是恐怖的神秘力量,宇文清岚竟然放心将天下兵马都交予自己手中,让宇文振韬既震惊又感动。
在他面前陈列的两件物件,分别代表着权势与美人,亲情与爱情,国家大义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谁取谁舍,在那一刻,宇文振韬的心未尝没有摇摆和犹豫,但是最终,他微颤的手还是缓缓移向那根白玉凤钗。
就在他的手将要触及凤钗的那一霎那,突然,一声微弱的玉瓷碰撞声飘入宇文振韬的耳中,他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书房后静静垂立的明黄色幕帘。
宇文振韬武功卓绝,耳力过人,若换了普通人,肯定不会听到那么轻微的声音,就算听到了,也未必会在意。但这样细微的声音对于宇文振韬却异常恐怖,仿佛是地狱里传来的催魂曲。因为十七年前,他的母妃被赐死灌下鸩酒时,他也曾听过一模一样的玉瓷杯碰撞的声音,他知道在宫中这样的玉瓷杯只有一种用途,就是盛着鸩酒赐死后宫妃嫔。
宇文振韬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迅速的缩回了手,他偷偷抬头,见宇文清岚脸色阴鹜,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
在那一刻,宇文振韬突然领悟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教导自己保护自己的兄长,更是手段凌厉城府深沉的铁腕帝王,兄长要慈爱兄弟,但帝王却必须冷血无情。身为臣子,自己已经一再触犯了皇帝的底限,居然还不知进退,执迷不悔。
宇文振韬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活泼可爱的鹦鹉,会跳会叫会说话,有一次为了跟鹦鹉玩,他不小心错过了早课。第二天,宇文清岚就命人杀死了那只鹦鹉,看着可爱的宠物冰冷的尸体,他委屈的想哭,宇文清岚却郑重告诫他:“这只是给你的教训,你要谨记,玩物丧志最是要不得。”
如今在宇文清岚心里,毓灵可不就相当于那只鹦鹉么?自己一再相求,希望能救她出宫,实际却只能加速她的灭亡罢了。如果今日他选了那根玉钗,他得到的恐怕将是心上人冰冷的尸体!
宇文振韬脸色苍白,痛苦的闭上眼,一咬牙,伸手牢牢攥住了那枚小小的冰凉的却似乎重逾千斤的虎符。
“很好,六弟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宇文清岚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温和的弯腰将宇文振韬扶起,“明日朕就下旨,册封你为平南大将军,统帅三军,即日领兵南伐。”
“臣,宇文振韬,谢主隆恩,必肝脑涂地,尽忠为国!”宇文振韬重重的叩首,用沙哑的大声说道,然而眼圈却不自觉的泛红,捏着虎符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宇文振韬拖着沉重的步伐退出御书房,仰头长叹,虎目中竟隐隐含泪:灵儿,师兄再次对你失信,我太没用了,无法保护你,这次你一定恨死我,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就在宇文振韬含泪离去之时,御书房幕帘后的隔间内,脸色灰败的毓灵被布条封住口,颓然无力的坐倒在地。她的身旁,两名侍女端着黑色托盘,上面放着一只莹绿色的玉瓷壶和一只盛满透明液体的玉瓷杯。
宇文清岚掀帘而入,快步走到毓灵跟前,取下了她口中的布条,冷笑道:“怎么样?这下是不是死心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别相信男人的誓言,在执掌天下兵马和得到一个女人之间,你以为有哪个傻子会舍了虎符而选你?”
原来在宇文振韬来之前,宇文清岚就跟毓灵定下赌约,看在虎符与她两者之间,宇文振韬到底会选哪样,结果宇文清岚再次获胜,毓灵原本也没有指望宇文清岚会轻易放了她,但宇文振韬最终的选择无疑让她十分伤心。
毓灵狠狠瞪了宇文清岚一眼,愤愤的扭过头去不看他,心里却充满了怨气和失望。
宇文清岚见毓灵居然还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心中气恼,忍不住说出更刺人的话来伤她:“先是元劭,为了皇位舍弃了你而娶了王氏之女,后是宇文振韬,舍了你而选了虎符。让朕说什么好呢,你也不小了,被男人骗了那么多次,怎么还那么天真呢?嗯?”
宇文清岚的话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她心中,毓灵痛不欲生,突然猛地跳起来,夺过侍女手上那盛着鸩酒的玉瓷杯就要往嘴里灌。
侍女吓得惊叫出声,宇文清岚却动作更快,眼疾手快的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玉瓷杯当啷一声打翻在地,剧毒的液体洒在绒毯上,瞬间焦黑一片。
“你想求死?”宇文清岚将毓灵牢牢扣在怀里,冷声质问道。
毓灵的俏脸苍白如纸,原本明媚的杏眸蒙上一层绝望的灰暗,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宇文清岚,嘴角溢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宇文清岚,你又赢了,就如你所说,我天真得可笑,而你算无遗策,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求你发发慈悲,让我死了吧,让我……跟我死去的亲人团聚……”
平日里毓灵要么横眉冷目的气他,要么以各种幼稚的行为打击报复他,要么在床上被他欺负得痛哭流涕,虽然她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至少都是生机盎然鲜亮活泼的。然而此刻她却好像一具行尸走肉,漆黑的瞳仁涣散而没有焦距,苍白的小脸一片冰冷的绝望,好像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毓灵令宇文清岚心底一阵刺痛,有些心烦意乱紧紧搂住她,霸道的说:“这由不得你!你是朕的妃子,朕要你死,你才能死;朕不让你死,你就必须活下去!”
毓灵任由他搂抱着,木然的闭上眼不再言语,两串晶莹的泪珠却悄然从眼角滑落。
宇文清岚最恨她漠视自己的样子,他自小便是万人追捧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长大后更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从来没有人敢给他这样的冷遇。这个女人,却一再杵逆他,挑战他的底限,这一切他都宽宏大量的忍了,然而她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深夜出宫探监,引诱自己的兄弟,唆使他私纵钦犯。
当听到宇文振韬向自己求娶毓灵时,有那么一刻,宇文清岚是真的想杀了她,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女人留在后宫,终究是个祸害。然而,当宇文振韬选择虎符的那一刻,他却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顿时释然,不仅仅为宇文振韬没有因儿女私情罔顾国家大义,更为了她可以活下来这一事实。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是舍不得她死的么?
宇文清岚向来理智分明的思绪有些混乱,心情更加烦躁,仿佛为了排遣胸中无处宣泄的情绪,他低下头,狠狠噙住了她的樱唇。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的唇冰凉而柔软,却紧紧闭着,似乎在抗拒着他的侵入,男人不满的皱眉,大手游移到她脑后,紧紧拽住她的长发,迫使她仰起头迎接自己的吻,霸道的舌撬开她娇嫩的唇瓣,深深探入她滑软的口腔,放肆的汲取香津。
毓灵麻木的闭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抗,像一个木偶一样任由他肆意玩弄。
宇文清岚吻了她一会儿,发现像吻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悻悻的放开她,冷冷的吩咐侍女:“将贞婕妤送回清晖殿。”
毓灵被送回清晖殿时,那副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把宝珠吓得半死,却不敢多问,只得伺候她换了衣服,让她卧床休息。
燃着炭火的室内温暖如春,毓灵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却还不停颤抖,一个劲儿叫冷,但此时天寒地冻,毓灵只是个地位低微不受宠爱的小小婕妤,就算出去叫太医人家都未必肯来,宝珠无奈灵机一动,跑去御膳房讨来一些梨花白,希望用烈酒帮毓灵驱寒。
几口烈酒下肚,毓灵的身子果然暖和起来,但酒入愁肠愁更愁,熟悉的梨花白的味道勾起了毓灵对宇文振韬的回忆,从洛阳到龙城,庆功宴上一再相见,花前月下几番情爱纠葛,情浓缠绵时许下的山盟海誓,却抵不过那一枚小小的虎符。也许宇文清岚说的对,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男人枕席间的誓言,床榻上的承诺,如何做得准?哪个男人面对权势能不动容,从元劭到宇文振韬,都不过她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她对所爱的人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到头来却只落得痴心错付,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她对情爱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不过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平凡幸福,为何就那么难?
“多情总被无情恼……呵呵……”毓灵大口喝着酒,一会儿放肆的大笑,一会儿悲伤的大哭,形似疯癫。
宝珠见她越喝越多,疯言疯语不断,忧心不已,后悔自己给她找来了酒,可是毓灵死死抱着酒壶不肯放手,抢也抢不下来,直到把整壶酒都喝干了。
宇文清岚跨入清晖殿时,正好看到毓灵又哭又笑的对酒高歌,赤着yuzu在地板上翩翩起舞。
自从派人送走毓灵之后,宇文清岚就有些神思不属,勉强静下心来批阅了一会儿奏折,感觉胸中烦闷,便独自一人起身出去散心。他低着头走了一会儿,抬头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清晖殿。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宇文清岚这样想着,一掀龙袍跨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来清晖殿,发现是个既萧条又偏僻的小宫殿,更让他皱眉的是,从跨进殿门到步入寝殿,竟然没有半个奴婢在伺候着。
走到寝殿门口,却听到室内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宇文清岚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只听一个清越哀婉的女子声音在吟唱着: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歌声凄切婉转,催人泪下,宇文清岚心中微微一动,情不自禁的放轻脚步走入殿内,只见毓灵一身素白薄纱裙,不施粉黛,满头青丝蜿蜒曳地,正甩着水袖边歌边舞。她的舞步并无章法,只是随意飘转,婀娜多姿的身段如弱柳扶风,纤弱曼妙的舞姿似月中谪仙,清丽娟秀的俏脸上珠泪低垂,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宝珠见皇帝突然闯进来,大惊失色的想要拉住撒酒疯的毓灵,宇文清岚却冲她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毓灵已醉意深浓,一味沉浸于自己的哀思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殿内多了个不速之客。
这倒是便宜了宇文清岚,免费欣赏了一场绝妙的歌舞。宫中的歌舞虽多,但都是千篇一律,不是歌功颂德,就是哗众取宠,难得有这么情真意切缠绵悱恻的。宇文清岚静静的欣赏着,琥珀色的眸子泛起柔和的光芒,胸中烦躁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史书记载汉宫飞燕妖冶绝艳,舞技精妙,万种风情,因而宠倾后宫,令汉帝迷恋以致不可自拔,宇文清岚读到时对此嗤之以鼻,引以为荒谬之谈,不过是个舞姿撩人的舞姬罢了,如何便能倾倒君王?如今见到毓灵的绝美舞姿,方始相信美人风姿绰约,果真可以一舞倾城,再舞倾国。
毓灵毕竟饮多了酒,跳了一会儿就感觉头脑眩晕,一不小心踩着长长的裙摆,腿一软竟直直的往地上摔去,宇文清岚自然不会坐视美人蒙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毓灵醉眼迷蒙的半躺在宇文清岚怀里,杏眸直勾勾的盯着他的俊颜。宇文清岚和宇文振韬既是兄弟,容貌轮廓多少有几分相似,毓灵酒醉之下分辨不清,只是酡红着脸,痴痴的凝望着他,伸出纤手温柔的抚摸他的侧脸,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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