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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妁-第十二章

一跨进留芳阁,简若林就看见一个小童搬著个柜子从身前走过,便叫住了他。

“这是怎麽了?”一抬眼,就看见阁里忙乱成一团,有人翻箱倒柜,有人把算珠拨弄得“劈啪”作响,还有人火烧屁股似的大步赶著走。

“二爷,是您来了呀。”小童抱著个大柜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二爷您忘了麽,春分刚过,阁里也要做年终的账目,清点货物和订单。大少爷还吩咐下来,要把仓库挪个地方,大夥儿都忙著搬东西呢。”

简若林想起来确实有那麽回事,有一段时间没到留芳阁来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实在有些惭愧。

“大哥在哪呢?”

小童指了指後院的方向:“大少爷在账房里。”

简若林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後院走。刚进账房,就看见简若析坐在书案边上,翻看著一些卷子,眉头皱起,脸上尽是疲惫和焦虑之色,仿佛遇见了什麽难题。

听到脚步声,简若析撑著额头抬眼向上看:“若林,你来了啊。”

简若林转头就能看见大哥的贴身小厮正在屋子的另一头收拾衣物细软,打包成一个包袱,便问道:“大哥这是准备出门吗?”为了工作方便,这账房的另一头加了张软榻和一个衣柜,平日里简若析没回家的时候,便在这里凑合著过夜换衣。

简若析点点头:“本来想早些告诉你的,只是最近阁里的事情太多,没找著机会。明日我要起身往陵南那儿去收几笔账,这一去可能需要个把月,阁里我自会交待人看管打理,你也得多费点心思,得空便来阁里看看吧。”

简若林却是心中疑惑:“什麽账目要大哥亲自去收?以前不都是祈叔去的吗?”

简若析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这次那边出了点事,有些棘手,非得我亲自去不可。”

说话间,小厮已经收拾好了包裹,被简若析挥手支了出去,弓著身子退下。

屋里只剩下兄弟两人,面面相对。简若林被大哥看得有些不自在,觉得那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穿透了他尽力建设的外壳,直直地看进了他心底。隐约觉得大哥好像有什麽话想跟自己单独说,但是等了半天,大哥依旧目光沈沈,却没有开口。

“大哥……有话跟我说?”终於还是鼓起勇气打破了长久压抑的沈默。

简若析垂了垂眼睑,似乎在斟酌字句:“这些日子里,关於你的那些流言,你可知道?”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以萧景默的x子,做出来地事也总带著三分张扬,想叫人不知道也难。简若林本来就长得j细漂亮,人们议论得多了,言谈之间对简家兄弟,对留芳阁,都或多或少带点不堪的蜚短流长。

“我……”被突然问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哥早跟你说过,萧景默那样的人,你招惹不起。瞧他的x子,又岂会是长情的人,你这样傻傻地陷进去,等到以後後悔便晚了。”大概是因为即将要远行一个月,简若析对待这个弟弟更加放心不下,言辞之间便显得急促和激烈了一些:“那个婵娟姑娘,不是你亲自救下来的吗?她是什麽下场,你应当看得最明白。”

大哥不是第一次这样告诫自己,要离萧景默远远的,可是这一次听著,不知为什麽就觉得心底有些压抑,闷闷地不痛快。

简若林外表柔和婉转,可是x子却是极强的,认定了什麽,便一头闯到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x。看著一心想要将自己拉回“正途”的兄长,简若林倔强而且坚定地吐出一句话,带著点赌气的意味:“景默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要在一起,就应该全心交付全意信任的,不是吗?

“你懂什麽?你是个男人,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简若析不料一向听话地弟弟,会这样违逆他的劝诫,以往纵使心底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嘴里也总会乖顺地应一句“我知道了”让他安心,像这样带著抗拒和些微敌意的回应,真是从未有过。简若析不由有些气恼,也伤了心,自己一门心思害怕弟弟受了委屈,哪知他却不领情:“你和他纠缠不清能有什麽好结果?难道他还真能正大光明地迎你入门,和你过一辈子吗?”

一直不愿意去正视的问题被活生生地剖开来,血淋淋地盛在眼前。

简若林嘴唇有些发白,脑子里涌起一阵晕眩,站不住似地摇摇欲坠。

是啊,男子相恋,本就不容於世,而他们两个都是骄傲自负的男人,日後要以什麽样地面目,去面对俗世的纷扰世人的苛责?有多少人,会愿意真心包容这段不伦之恋?

“若林啊若林,你怎麽就这麽傻。”简若析一声沈重的叹息,击在心口。

十几年的兄弟,简若析第一次对一心疼爱和守护的弟弟说了重话,兄弟间的一番言谈,他本意是再次提醒弟弟不要陷足太深不可自拔,只是後来却演变成了伤人的诘责。兴许真的是最近留芳阁的事务太过烦心c劳,连心情和耐x也变得无端焦躁。

一片好意,最终落了个不欢而散。

第二天简若析便启程去了陵南。

惹了大哥担心和不快,简若林後来想想心中很是愧疚,本想著在大哥出发前认个错好言几句,别让他出了门还为自己的事忧虑不安。但是没成想大哥天未亮就走了,连说都没说一声。

心底略微有些黯然,想著自己莫非真的太不懂事,伤了大哥的心。

失神半晌,邻近中午的时候,府里的忠叔亲自捧了一盅自己最爱吃的桂花霜糖过来,说是大哥昨天夜里交待的,反复叮嘱了好几回。

“大少爷说了,虽然喜欢,毕竟是甜食,不可以一次吃太多,每回含几颗就好。”

简若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桂花的清香霜糖的甘甜,顿时溢满了口腔──

毕竟是兄弟,矛盾过後,也还是手足情深,哪会有隔夜之怨,心中顿时释然。简若林琢磨著,等到大哥回来,还是应该好好地道个歉──无论如何,叫大哥为自己c心担忧,总是自己的不是。

简若析不在,身为简家的二爷,简若林的工作也相应地多了起来。

请他上门调香的人多了,简若林空余的时间便少得可怜。萧景默来的时候,倒也识得轻重缓急,不再一味拉著他胡闹,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陪著他,顺道打打下手。简若林怕闷坏了他,赶了他几次不走,见他反而兴致勃勃似地,便也随了他去。

有一回忙到半夜才回去,一进门,却看见萧景默坐在房中,百无聊赖地伸腰蹬腿,竟还未离去。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个瓷碗,上面盖著盖子,隐隐有诱人的香气透出来。

视线在半空中交集,空气里是阙静无边的沈寂夜阑。

简若林恍然有种错觉,好像眼前坐在屋子里的,是久候良人归家的贤妇。

萧景默当然和“贤妻良母”这一类的词语搭不上边,所以这个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

“不是说今天事多,会忙到很晚吗?”简若林被萧景默一拉,就坐进他怀里,安静地窝著:“小四儿没跟你说?”

萧景默的手不客气地在他身上又m又捏,搂紧了他,语气颇为哀怨:“等了你大半夜,莫不是一见面就想赶我走?”简若林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急了就想解释,萧景默却用两指捂住了他的嘴:“其它时候倒也罢了,只是今夜,我定得陪著你一起过。”

简若林还是不明白,萧景默掀起桌子上面那个瓷碗的盖子,对著他笑得谄媚。

偌大的一个瓷碗里头,盛著一碗长寿面,最上面两个白嫩嫩的**蛋嵌进面里,一层油花夹杂著零星青葱浮在表面。

简若林依旧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萧景默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来回摩挲,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啧啧,居然自个都不记得了,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啊。”午夜刚过,可不正好是挥别了“昨日”迎来了“今天”,萧景默小狗似的磨蹭著怀里的人,讨好地笑著:“尝尝看味道怎麽样,是我亲自下厨煮的呢。”

简若林在他的怂恿下,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什麽味道他没尝出来,只是那股温热暖意从喉咙一路往下,只透心底,叫他涌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来。

萧景默在一旁张牙舞爪地威胁:“我煮坏了几个麻袋的面才煮出来的,不管好吃不好吃,你都要给我吃干净,不然我不饶你。”说罢在他肩头上作势狠狠一啃,又是借机占了一番便宜,洋洋得意。

简若林感到眼中有湿气蒸蕴,他开始明白过来,心底那种酸酸涩涩的感情,应该称之为,感动。转头去寻萧景默的方向,想要说什麽,却发现喉底哽咽似的,早已说不出话。

“景默……”这样的用心和温柔,我是否能够放任自己沈溺?

微弱的呼唤随即被突然炸响的礼p声盖过,便是坐在房内,那璀璨绚丽的华光也透过窗柩缝隙,将屋内映得忽明忽暗,天空被彩色的光线s透,流转不停。

只为他一个人燃放的烟花……

萧景默拉起他往外跑,漫天都是散开的彩色烟花,升起,炸开,落下──j心策划的贺礼,虽然俗套,却也足以感动人心。

简若林眼角微润,却笑得满足,整个人看起来焕然如玉,美不胜收。

“谢谢。”

萧景默听见,只是淡淡一笑,霁风朗月一般,臂弯中紧搂著他的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若林真想谢我,便也替我做一份香粉吧。”

晦暗中男子眉目如画,轻轻挑起,略带惊疑,却被萧景默勾起了下巴,一阵辗转深吮。

漆黑天幕成了最华美的背景,如花绽放的烟火点缀其间,映衬著动情拥吻的恋人。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烟花,整整燃放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歇。

那一夜,苏州城无眠,多少怀春的少女儿郎,在同一片夜色下,尽都看得痴了。

桃妁-第十三章

简若林坐在自家小院里,手里捏著一个暗紫绣金的香包。

做好的香片研成细碎的木屑,斟酌著分量装进去,挂在身侧,便有清淡香气溢开。正是三月桃花香,清新怡人,犹带两三分风流旖旎。

……恰似旧日蔷薇露,滴在罗衣到死香。

最难得的是这份心思和寓意。

他熬了几天几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调制──以前从来没有这麽用过心。

知道那人一贯喜欢华贵的金色和紫色,特地去集市上挑的花样。卖绣包的阿婆上了年纪,颤巍巍地一双枯手,把那个紫金香包连同几钱碎银递过来,碎碎叨叨:“公子这是准备送给哪家小姐吧,这上面‘鸾凤和鸣’的花样,很是吉祥应景呢。”简若林当时听了,淡淡笑著没有接话。只是把买好的香包叠起,贴在x口小心放好。

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萧景默。

──为了那人的一句话,费尽心思,做出了这独一无二的香粉。到头来想要赠与那人,却寻不到机会。

总是忙前忙後、拿些话头寻他趣的人,如今却已经又是接连几天,不见人影。

这几日只要在家里,就管不住自己向墙头处张望,总觉得略一晃神,就能看见邪气恣意的男子,踏著桃枝晚霞而来,对他笑得张扬无忌。

晚上看阁里的账本,一看就容易走神,脑子里想著念著,就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寂静的夜里,稍有一点动静,他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不知道多少回,起身起得急了,撞翻了桌案上的毛笔砚台。冲到房门口,却只对著空荡荡的庭院发呆。害怕那人终究会来,一个人睁著眼等到半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顶,直到倦意袭来,再也支持不住。

静下来的时候细细思索,又忍不住苦笑,他简若林,何时成了这般儿女姿态?

不过但凡萧景默一来,简若林总会寻个由头将小四儿遣开去,两个大男人窝在屋子里,时不时传出一些谈笑声。

小四儿对此很是郁闷,整天嘟著张小嘴,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闷闷不乐。

简若林看见了,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揉了揉小家夥的脑袋:“让忠叔给骂了?”

小四儿立刻反驳:“才不是。”他看起来就生了一副轻易会挨人骂的倒霉相吗?越想越委屈,小嘴扁扁的,抬头红著眼眶看简若林:“公、公子是不是讨厌我、不要我了。”带著丝哭腔的少年嗓音,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简若林一愣:“怎麽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小家夥整著就在寻思这个?

小四儿揪著他家公子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像只弃犬似的,小声咕哝:“公子现在都不要小四儿伺候了,也不让小四儿呆在房里。”说著说著,就要哭了似的。

简若林一边安抚他,一边迁怒地回头瞪坐在旁边忍笑忍得难受的萧景默。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男人,抱x端坐,扬起的眉眼间又是惋惜又是同情,整张脸上分明写著一句谑语。简若林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说话时的调子和口气,眼神邪魅:“若林啊若林,你说你这养的是书童,还是宠物。”一边无声地笑话著,一边“啧啧”叹惋两声,可恶至极。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泫然若泣的小书童,简若林很是头疼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咙。

“总是若林若林的喊,总觉得不够亲近。”语锋一转,问道:“若林的表字,是和之?”

“嗯。”

“清润有余……但是还是不如若林来得好听。”喃喃一句,萧景默眼底闪著j光,不知道又在算计些什麽,良久方莞尔一笑:“我想想……是叫‘宝贝儿’,还是干脆唤作‘若若’?”扬起的嘴角,邪气四溢。

简若林皱著眉头瞪他:“两个都不要。”说完小声加上一句:“恶心死了。”竟是一副少有的呢喃语调,听著像某种撒娇似的抱怨。

萧景默哈哈大笑,搂著他抱在怀里。

之後的时间,简若林就是把自己靠在萧景默肩上,两个人也没多余的话,只安静地去感受著流淌在二人之间的那种恬静幸福。像这样子,萧景默环手抱著他,默默地闭目,或者是任由男人缠绕著他的发丝把玩,竟已经成了两人默认成俗的一种相处方式。

岁月静好,无声流逝。

回响初见之时,被自己排斥的纨!风流子,现在却拥他在怀。相见,相识,相知,相许,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今日。

简若林既认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再固步自封。见著萧景默的时候,也不会吝啬那一个含情的眼神,一抹愉悦的微笑。

所谓年少痴情初恋情怀,说的大抵便是简若林这时的心情。

可是现在,已经连续四天了……少了萧景默在眼前晃来晃去,嬉皮笑脸地寻他开心,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心里空落落的,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兴致。

简若林本是温和淡然之极的x子,如今却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又过了两天,小四儿才禀告说萧景默遣人来递了口信,说是近来有些琐事缠身,暂时没能得空闲登门共享听琴品茶之趣。随著口信带来的,还有一串桃花琉晶佩,一贯的做工j细造型别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挑选的玩意。

简若林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甘和怨气,便如此悄然消弭。

心里却还是想著,下次要是再见到萧景默,定要好好问问他说说他。一想到萧景默估计会做著夸张的讨饶表情,装作可怜兮兮地歉疚低哄,心情便无端地好了起来。

“二爷,这是倚红馆春姑娘的‘鹊桥露’,已经照二爷吩咐,用琉璃瓷封好了。”

简若林想得正出神,被下人一打断,才省起手头还有未完的活计。

顺手接过用红绸纸包起来的香粉,想到刚刚翻看的账目,便道:“我亲自送去吧,倚红馆这个月的账还没收上来,我过去顺道收了。”

下边的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躬身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

小四儿没有跟来,而简若林也向来没有携带仆从小厮的习惯,整理好了倚红馆这月的账目以後,便独自揣著那盒香粉出了门。

留芳阁的香粉生意,铜雀楼倚红馆这类寻欢之处,少不得是笔大客源。

现在还是白天,馆子里花钱作乐的客人没有几个,加上简若林从小送得多了,便是进了欢所也不会觉得尴尬,轻车熟路地m到了鸨母的阁楼外。好在都是常客,交了香粉收了账,也不过花了半盏茶的时间。

转身往外走的的简若林突然顿住脚步,屏息凝听,耳边似乎有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屋子里很宽敞,布置得极为奢华的包间里,一进门就是一面玉石镂线屏风,上面的花样是“花开富贵”,用纯金丝线描的金边,富丽堂皇,极尽尊贵。

里面自是一派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旖旎风光,隐有嬉笑声传出。

“这模样,真是光看一眼,就已经能酥了一半身子。”洛展锋略露出几分轻薄急色,眯著眼看跪在萧景默脚边给他揉腿的少年,“你倒也是,总能寻著这样一些尤物,最可恶的是半点不知珍惜。我记得前些日子,你不还宠著铜雀楼里的漪漪吗?”

“都个把月了,漪漪再漂亮,咱们的萧大公子也该腻了不是?”

洛展锋於是一笑:“也对,景默身边的人,鲜少有能呆上一两个月的。啧啧……只可惜了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白白错付了一片痴心。”

萧景默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酒,充耳不闻,任由一干好友调笑猜测。

白琦笑骂著:“洛展锋你少酸了,就你,跟景默两个就是半斤八两。”转头看著萧景默:“你也算本事,那天看简家的那个二公子,那副冷淡模样,想不到最後也被你弄上了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直直盯著好友的眼:“都好几个月了,你这回真的来真的?”

“什麽‘真的来真的’,我倒是真的给你绕晕了才对。”懒洋洋地靠著,伸出脚踢了踢脚边跪侍的小人儿,示意他停下。

“你原先便说只是一时兴起,只是我看你如今对他的用心……”语话半阙,便打住了没往下说,白琦莞尔一笑,续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便问问你,你对那个简若林,究竟有几分情义?仅是‘假戏’、还是‘真作’了?”

萧景默拖起地上的娇小少年,那个柔柔弱弱的孩子一上塌,便老老实实地跪在他身侧,开始揉按他的肩膀手臂。少年的技术颇佳,摁在身上颇为受用,萧景默享受似的微微笑著,手里一只酒杯,反反覆覆地转来转去,半晌才道:“他是个男人。”视线一直盯著自个指间玩转的酒杯,也不知道是在回白琦的话,还是自言自语。

对於简若林,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入了魔成了瘾的执念。

萧景默出身富贵,是理所当然的天子骄子,多少漂亮出色的男男女女,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挤。只有简若林,初见的时候,不是谄媚阿谀地顺从讨好,反而……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回忆──至今想起来,都还记得那日被狠狠撞到的关键部位的剧烈疼痛。

後来再见,简若林尽管冷漠疏离,可是萧景默有的是办法,软绵绵地磨著耗著──追求自己看上眼的男人或女人,萧景默从不吝啬花费心思和力气。

现在,他抱也抱过了,玩也玩过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也该是时候放手了。

是的,按照……以往的惯例。

突然“呲”地笑出声来,萧景默展颜谑笑,朗声道:“你们也忒婆妈了,简若林是个绝色,但也并不稀罕,我还真能为他就此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成。何况他还是个男人,兴起的时候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下了床,谁还当真?”

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不过作场戏,曲终了,人也该散了。

一杯酒倒进嘴里,萧景默搂住身边忙碌的少年,在他惊惶的“嘤咛”声中吻了下去。一口清酒,在唇齿间辗转,到最後也辨不清究竟下了谁的肚子。

房门外,“铿”的一声物体坠地的脆响,虽然满室喧笑,那声音却无比清晰。

仿佛一个咯!,直直砸进了萧景默心底。

有什麽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快得抓不著头绪,萧景默还没想明白,动作却已经先於意识,推开怀里的柔软躯体,赤著脚就从软榻上跑了下来,拉开房门向外张望。

走道上空无一人,空荡荡地好像在嘲笑他的敏感多疑。

耳边是洛展锋的叫声:“怎麽了,外面有人?”

空气里一缕清淡花香,沁人心脾。

萧景默脸色突变,用力吸了两口气,x口却像被什麽给狠狠扎了一下。那隐约的猜测,叫他一颗心犹如针砭一般疼了起来。

桃妁-第十四章

内外交侵的简若林,越发纤细消瘦起来,站在阳光底下单薄的身子,风一吹就能倒似的。走在街上,热烈的日头晃得眼晕,简若林身上没有出汗,但是整个人都被晒得仿佛透明,玉琢一般的肌肤,给日光一照,便透出一股温润质地来。

在某些事情上,简家这对兄弟很是坚持亲力亲为。比如药材的甄选,比如进货时的押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的严谨和细致,才使得这家香粉铺子能够渐渐地名冠苏州,叫他人望尘莫及。

刻意逃避,可是简若林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之下见到萧景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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