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懂事。」酒足饭饱后,隐婆满足地打了一个嗝,「非男非女,亦男亦女,趁人清醒之际借谈话惑人心神,致使全盘托出尚不自知。」
「嗯?」听到隐婆天外飞来的话语,甘莫语及云菫愣了愣。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把隐婆之术传给了谁,而隐婆之术又是如何作用的吗?」隐婆睁着那没有眼瞳的眼睛瞪向两人。
「是。」
「那还有什么疑问?」隐婆轻哼一声后,突然chu声地对甘莫语说道:「把手给我。」
尽管隐婆的说明模糊又深奥,但甘莫语还是依言将手放置于她伸出的右掌上,期望她还能再多透露些线索。
「唤什么名?」
「甘莫语。」
简短应答后,隐婆半天都没作声,只维持着一种古怪的沉默。
「有很多人说过你是天煞孤星吧?假的,全是假的……就同如你这足以骗过世间人眼界的小坏胚子一般,都是假货……」许久许久后,隐婆突然低嘎地轻笑出声,然后感觉那个掌心的瞬间冰凉,「只有心是真的。」
「谢谢您的赞美。」甘莫语淡淡说道,然后不动声色地想收回手。
「当然是赞美。」一把紧握住甘莫语的手,隐婆用那没有眼瞳的老眼瞪了他一眼后,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大劫啊!大劫……小坏胚子,怕死吗?」
听到隐婆的话后,甘莫语下颏蓦地一紧,云菫的蛾眉则轻皱了起来。
「不怕。」
「早知道你不怕。」隐婆轻哼了一声后,手突然贴住甘莫语的后背往前用力一推,「所以该去的时候,就痛快的去吧!」
「是。」
「隐婆?」甘莫语回答得那样淡然,但云菫却听得一阵心惊。
「我说的是他,你紧张什么?」推走了甘莫语之后,隐婆转头望向云菫的方向,chu声说道:「伸手。」
「云菫莫尔特。」纵使心底着实有些抗拒,但为了能多换取些线索,云菫也只能在心底叹口气后,将手置于隐婆手中。
「我说这身贵气怎么这么熟呢?果然是女儿国的公主……嗯……货真价实的公主……心想事成的未来……让人欣慕的高寿……深爱且伴你一生的男子……喔喔……原来……果真是个特殊又难得的高贵男子……」
望着隐婆露出一个诡异微笑后喃喃式的叨叨叙说,说得还是与自己的未来和情感相关之事,云菫清了清喉咙后低唤一声,「隐婆。」
「怎么?这样的人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隐婆眼一眯,很不高兴的问道。
「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是的,云菫并不那么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否则,这日子过得多没趣,而她更不想知道自己的感情归属,特别是甘莫语还在一旁聆听之时。
「你不想听,我还偏要说。」听到云菫的话后,隐婆更故意地放大音量,「三个男孩,三个女孩,烦死你。」
「也太多了……」云菫喃喃说道。
「要怪怪你自己,人家明明心疼得不想让你再生,你非要,还非生一马球队。」
「我才不会这样……」脸蓦地一红,云菫下意识地悄悄望向甘莫语,却发现他g本没有望向她。
「说你会就会,谁让你爱死他。」又瞪了云菫一眼后,隐婆突然举起手对他们挥了挥,「行了、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我要睡了。」
在隐婆毫不留情的驱赶声中,甘莫语与云菫知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默默行礼后退下。
当走至山腰之时,远远地,他们却又听到她参杂着一阵怪笑,且音调异样古怪起伏的呼喊——
「记住了啊!大劫……大劫啊……」
什么「天煞孤星」?他才不是!
要不是他,她早不知死几回了,更何况,若真要说有人带「煞」,恐怕她带给他的,比他带个她的多多了吧!
还有,什么假货?他才不是什么假货,顶多多戴了几层面具,爱摆酷装冷罢了。
更何况,就算他真是假货又如何?他的所作所为可比那些欺世盗名的人有情有义多了……
尽管心底对于隐婆给甘莫语的评价是那样不平,但云菫却发现,自两人骑马下山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言语了。
他的神情,再无一丝一毫在妻族之时的自在与阳光,甚至比他被称为寒血石雕之时更为y郁,眉宇间的那股冷冽疏离感,几乎能将人当场冻结。
「你……」望着甘莫语的凝重神情,云菫下意识地想开口与他说说话,但话未出口,便又吞回了肚中。
她终于想起,当隐婆已然找到,而他们身旁又再无他人之时,那场必须演给他人看的戏,自是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是啊!戏都散了,再不必勉强自己对她露出「沙耶」式的炫目笑容了,想必他的心底也松了口气吧!
这样迅速的角色转换与抽离,对此刻满副心思都系在「猎人」问题上,并且本就入戏不深,习惯戴着假面具应付世人的他而言,应该轻而易举吧?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己一人傻站在早已无人的舞台上,继续唱着那场如今看来可笑至极的独角戏……
感觉着身后男子的全然默静与冷然,云菫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好荒谬,荒谬得令人好想笑,但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只能在心底那股微酸、微苦、微涩中,轻轻合上眼眸,缓缓关上心门。
就那样无声地赶着路,三日后,当云菫与甘莫语终于来到某个有女儿国使节驻扎的过度之时,云菫俐落地由甘莫语身前下马,径自走至马贩处采买了一匹马后,便优雅上马,头也不回地向前骑去。
「菫大人,有些事我们必须正式谈谈。」
突然,甘莫语策马追上前来,一把拉住了云菫的马缰,说出了这三日里的第一句话。
菫大人……
当听到这三个字再度由甘莫语口中说出之时,云菫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请容我拒绝您即将提出的提议。」极力压抑住那股蓦地升起的不知名心痛,云菫让自己傲然地望向前方,「您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甘大人。」
是的,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又会说什么,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他的责任感与保护欲,绝对是她所见过之人的最中之最!
但他这份责任感与保护欲,她,女儿国的云菫莫尔特,不需要。
「万一你有孕,我也负有照料你腹中孩儿一辈子的义务与责任。」望着云菫有些消瘦、疲惫却依然绝美的侧颜,恍若早知道她会拒绝自己求亲的甘莫语静默了半晌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万一我真有孕,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你身为我腹中孩儿父亲的权力,就算是我。」定睛望向甘莫语,云菫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然而,甘大人,请容我提醒您,我是女儿国的女儿家,我女儿国的女儿家,是全天下最懂得保护自己,并且拥有绝对自主权的女子。」
是的,她在暗示他,她不会受孕,就算受孕,也会妥善处理,尽管这并非是完全的事实。
若是他的孩子,她会留下他,一定会留下那个如同他一般,将所有温柔全埋在冰冷面具下,却异常坚强、执着,并且深情、纤细的,他与她的,孩儿。
「我明白了。」静静凝望着云菫坚定的眸子,甘莫语望了许久许久后,缓缓松开手中她的马缰,「珍重。」
没有回应,云菫只是再不回头地潇洒地策马向前缓步而去,因为若不如此,她怕她身后的男子将会看到她眼底的雾光,而她绝不愿让一名为负起道义而向她求亲,并在被拒绝后丝毫不失望的男子,看到她心底的眷恋与脆弱。
是的,她眷恋他,不知不觉、傻傻地、痴痴地眷恋着他。
究竟是由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云菫真的不知晓,更不明白原来还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她,明知他g本对她无意,为何还放纵着自己为他沉沦至此……
该死的他那与他原本给人的狂妄傲慢完全不符合的温柔。
该死的他那愿为保护家人而无怨无恨站上第一线的责任心与保护欲。
该死的他那连她都纳入他保护中的霸道君子作风。
该死的他那神秘中带点疏离,却又令人不知不觉中怦然心动的体贴、善解人意,那明明遭她误解却不愿开口解释,却愿为她浑身浴血而依然奋战不懈的高大背影,那跳勇士舞的阳刚身姿,那坐在她身后轻搂她腰际之时带给她的温馨与完全感……
该死,不要再想了!
因为自此之后,他再不是她的沙耶,而她,也再不是他的沙摩。
再不是了……
一个月后
因承平g开起临时会,所以承平g又开始热闹了,但让人意外的是,过往p声隆隆的巽厅这回完全被干厅比了下去,因为甘莫语不仅比过往更高傲、无礼,而且也愈发霸道、冷酷、跋扈,弄得整个承平g中,除了李师清外的所有人,几乎都与他怒目相对。
是的,除了李师清外的所有人,因为连向来风度翩翩的云菫都朝他拍桌子了。
他竟反对派遣协和部队援救那曾经救助过他与云菫,如今不知因何原因,竟与其他几个流浪民族一起陷入某股不知名势力强力追杀的妻族!
「这本就非属承平协和部队的任务,若各位能找出任何一条承平法令献章说服我,我自会收回前言,并向各位致歉。」那时,他冷冷地注视着众人,特别是云菫,「若找不着,请恕我无法同意此项提议,更不会同意我易天国协和部队出兵,但若在场的诸位大人个个都如同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情c高尚,不妨考虑自行派兵援助,我个人绝对乐观其成。」
说完这话后,甘莫语冷冷地转身离去了,无视他身后那一道道如利箭似的义愤填膺与嫌恶目光。
甘莫语的立论自有其依据,但基于人道立场,众人自不忍见到那群在天禧草原周边的流浪民族遭到无名迫害,可如今,各国协和部队的主力都集中在另一战场,抽不出身,唯一还具有战斗力且尚有余力的,只有易天国刚重组、整建的新协和部队。
其实,甘莫语早知道自己的说法会引起多大的反弹,但他是故意的,因为只有他知晓妻族那些流浪民族为何遭人追杀——
因为发现他毫发未伤地回到易天国后,某人慌了,所以「他」想知道他有没有找到隐婆,想知道「他」的秘密有没有曝光,更想知道到底是哪个民族谁救了他。
但在知情者全殁,追查毫无结果,且g本无法对他施以隐婆之术的情况下,才会将一腔怒意完全释放在包括妻族在内的所有流浪民族上。
是的,云菫置身事外。
因为甘莫语早透过草原特有的消息传递方式,放出了云菫在离开海老国后,并未与他同行,而是暗自前往他国做机密外交工作的消息,那个他国,就是他们离开隐婆后,她潇洒纵马前去的国度。
来吧!雪球继续滚吧!滚得愈大愈好……
尽管完全的无惧无畏,然而,一想起云菫拍桌对他怒目而视的情景,甘莫语的心,还是重重抽痛了。
但就这样继续恨他吧!如此一来,她就安平了……
甘莫语并非不担心妻族,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当干厅中指责声一片之时,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荆琥岑,早在他的请托下,以「兄弟价」前去营救各族。
不过,拿钱办事、只管打仗的佣兵部队自然不管善后,所以,当各族莫名被救,还搞不清楚状况之时,却恰好与干厅中那名以最大音量怒吼着「他易天国不来,我君子国来」,那本只想表表态,却在众人钦佩目光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带领着一帮毫无战斗力的义勇军,一路左躲右避就怕真遇到敌人的君子国三皇子单于立巧遇。
「我是君子国的三皇子单于立,是我,救了你们!」
如此机会,单于立自然不会放过,他大声的对各族宣誓着,纵使g本没人搭理他。
但当各族平安的消息传回,而单于立也返抵承平g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说辞,并且还特地为此举办了一个高规模的庆功宴。
「唉!要是能让菫大人如此望我一眼,我这辈子就没白活喽!」
「也只有单大人这般有勇有谋之人,才配得到菫大人那绝美灿烂的笑容。」
「那倒是,单大人确实太不容易了,也难怪菫大人会一直笑颜逐开地伴在他身旁。」
「我看,估莫不久,也就要好事近了,毕竟单大人对菫大人本就倾慕已久,这回也算是得尝夙愿了。」
「自古美人慕英雄,举世皆然啊……」
宴会厅中,笑声、赞扬与感叹溢满了整个大厅,尽管早知会有这样的结局,但真正望着云菫对单于立绽出的那抹灿烂笑容,被所有人故意孤立于一旁的甘莫语,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傲然冷峻,可他的心却是那般的苦涩与紧缩。
那个笑容真的好美、好美,但今世的他,没有足够的幸运能拥有……
悄悄转身远离那阵完全不属于他的欢声笑语,因为甘莫语无法再听,因为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一直以来的伪装,顷刻间便会崩落,毕竟这份藏在他心中的深深默恋,已足足七年了,而且还会继续延续一生一世,直至他真正合眼的那一刻……
十九岁那年的初春,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以萧老大人侍卫身份陪同着周游列国的他,像往常一样独自站在南国花园外等候萧老大人之时,见到了轻仰着头,慵懒地坐在白色栀子花丛间沐浴冬阳的她。身着翠绿粉衫的她,十五岁的她,是那样高贵,那样优雅,那样绝美,如同花神般的她……
「你,过来。」
一直以为她不会注意到他的,但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叫住了园外的他。
可他没动,因为他不愿靠近她,不愿任何女子,沾染到他一分一毫的不祥之气。
然而他虽没动,她却缓缓向他走来,然后望着他的手背轻斥着,「硬撑什么?要真有个万一,怎么办?」
在那丝滑般的柔柔轻斥声中,她取出了怀中的金创药及手绢,然后细细替他不久前为保护萧老大人而添的新伤敷药、包扎。
「谢谢。」垂眼望着那翠绿色的手绢,他淡淡说道。
「原来你会说话嘛!」突然,她轻轻笑开了,笑容犹如盛开的百合,「我知道你,你是萧大人的侍卫。」
「是。」
「陪萧大人去过多少国家?」
「十余个。」
「是哪些国家?给我说说他们之间最不同或特殊之处。」
就这样,那一个午后,她静静坐在一时忘了命运的他身旁,听他讲述着他所有领略过的异国奇闻,然后任她本就明亮的双眸愈发晶亮,任她唇旁的小小梨涡愈旋愈深。
当仆役终于唤走她后,一旁的南国侍卫满眼爱恋地告诉他,她是随着女儿国外事女爵一同前来的女儿国四公主,云菫莫尔特。
那日后,他再忘不了这个名字、那个容颜,那在一片白色栀子花中那般慵懒、清丽的「花神」。
而后数年,表面上仍为萧老大人侍卫,但实已成为萧老大人身后情报搜集头子的他,与她仍多回相见。
他望着她由一名带着梨涡甜笑的少女,成长为一名风采翩翩,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多国度与男子间的慧黠外事女爵,但无论她脚步多匆忙,身旁绕围多少人,只要见到他,她总不忘向他这个多年前曾与她有一「午」之缘的小小侍卫轻轻颔首致意。
他从不主动靠近她,因为纵使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真存有所谓的「煞气」,但他绝不想让她有机会受到任何波及。
可他却知晓有关她的所有传闻,对她每一回的j彩谈判了若指掌,他亲眼见识过她优雅自信、淡定从容地舌战群雄后的大获全胜,更看得出她因女子身份而受其他保守派男x外事官非议、排挤之时,那依然带着浅浅甜笑后的不服与不甘……
她的聪慧、自信、优雅、坚强,甚至倔强、高傲,他全明白,所以,当他为了猎捕「猎人」,而以真正面目进入承平g后,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更从不正眼望向她,怕只怕自己的眼眸泄露出对她的任何恋慕,尽管她对他,除了基于礼仪的颔首外,g本视而不见。
但无论他如何避,终究避不过,而他,终究还是伤了她,并且更在如禽兽般地夺取了她的处子身后还完全不闻不问!
是的,甘莫语知道,或许李师清的出现,以及他对云菫多回刺探未果曾让他困扰、痛苦、压抑,但在草原上那个水塘旁,当他彻底望见她后腰际那三颗呈倒三角形的红痣,竟与自己那块方帕上以血凌乱书写着「花神、处子」,和所画的图案那般吻合之时,他终于明白,他与她,都避不过了……
他狂喜着自己的美梦成真,却又忧伤她只是以之偿还他先前的人情,更忧伤她一次的以之偿还。
尽管明知是做戏,尽管明知她对他的印象从来不佳,尽管明知他不该靠她太近,但他还是彻底地为她的每一个笑容心动,沉沦在那真正犹如平凡夫妻的亲密互动与谈话中,更在彻底压抑不住对她的渴望之时,那样猛爆地拥抱着她,痴迷着她在他身下之时,所有的甜腻嘤咛。
直至隐婆直言不讳的话语,像一把大锤般硬生生地将他由梦幻中敲醒。
隐婆的话,让他认清了自己其实是个假货的现实,隐婆的话,让他认清自己确实是个天煞孤星的事实,隐婆的话,更让他明白,他,永远不会是她的伴侣,因为那名将被她所爱,并以生命爱着她的男子,是与她一般,货真价实的贵公子!
那名男子,不是他……
每想及此,甘莫语的心总恍若被硬生生撕开般的痛入骨髓,呼吸更几乎停滞。
但他,又能如何?
更何况,无论宿命是否真正存在,她的表现在在让他明白,她,永远不会爱上他……
也罢,既然如此,他该怎么做,就咬牙做吧!
而她,恨他也罢,怨他也罢,就算自此后彻底鄙视、无视他,都好,只要她不要再靠近他,只要她能得到像她那般美好女子该拥有的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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