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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无凡》第八章01

君无凡坐在凌霄楼二楼的议事厅内，各城的商行总管都会聚集在此做一个月营运情形的报告。

他不经意地瞥向窗外已暗的天色，显示出他并没有专心在总管们的报告上，这还是头一遭，议事厅大开的窗口吹入的凉风也抚不平君无凡纷乱的心绪。

今天一早仇则御就带著古雪胤回北焰城，得离开好些天才能回来。临行前，古雪胤悄悄地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而那句话正是扰乱他办公，令他一整天都无法专心的罪魁祸首。

一旁的一名总管看出了君无凡的心不在焉，提议道：

「庄主，您似乎有些累了，咱们这个会，明儿个再继续可好？」

「也好，你们都先回去吧。」君无凡摆了摆手。

各总管们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待人离去，君无凡才缓缓站起身，他并非真的累了，只是一直搁在心上一整天的一件事，他想弄清楚。

走出凌霄楼的偏门，他走入林子，古雪胤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说──

『庄主，如果你无法给水芙幸福，那至少也请你不要让她痛苦。』

没来得及问清楚，仇则御早已带著古雪胤跑得老远，只留下一团一时间厘不清的混乱占据了他的脑海。

这话代表什麽意思？

从不认为自己对水芙的喜怒哀乐有任何影响力的君无凡，在试著理解之後，心里的混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是喜悦却又不踏实的感受。他知道，水芙眼中向来只有水蓉，亲情是她的全部，而爱情不曾在她心中占过一席地位，他也不曾想过那颗淡然如水、无波无澜的心也会有被某个人撼动的一天。

而那个人，竟是自己。

他答应她要娶岳云凝来换回水蓉，他不想再看到她为了水蓉而郁郁寡欢的样子，可是他心里总有那麽点犹豫。一趟南下的行程给了他仔细考虑与沉淀思绪的时间，他认为，婚姻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大事，既然不能重来，他希望他娶的是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一个他愿意以一辈子的时间守护的女人。

思及此时，一个名字无预警地落在心上──古水芙。

好似这个答案是由心底最深处窜出，牵引著一个深埋已久、连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答案。

他竟然这般牵念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教他心慌，他忙乱地捡拾散乱的思绪，拼凑出一个他能接受的事实。但，就算是事实，却终究来得太晚，他既已答应水芙，怎能轻易地让私念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想著想著，不知不觉地他已走到了净灵阁门口，他却步地伫立在窗边，静静地观察著屋内的人影。

「水芙小姐，今天表小姐真的太过份了，要不要告诉庄主，让庄主替您做主？」屋内替水芙打抱不平的灵漪跺著步子。

「灵漪，不准乱来，一个字也不许向庄主提起。」大概是古雪胤前脚刚走，下午岳云凝的後脚就踏进净灵阁冷嘲热讽地耀武扬威了一阵，所以水芙一贯平淡温和的口气也难免多了分严厉。

「水芙小姐怎麽能这麽任表小姐欺负？实在委屈。」

「别去理会便罢，反正我待在这里的时间也所剩不久了，就由著她去吧。」

「水芙小姐……」灵漪噘起嘴表示对水芙太好的耐x感到无奈。

「好了灵漪，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水芙揉了揉额际。

「那小姐歇息吧，灵漪告退。」灵漪退出净灵阁，在漆黑的夜色里一点也没发现暗处的君无凡。

屋里的水芙绕过屏风，正欲走入净灵阁的内室，君无凡思索了一会，踏进了屋，此刻的他心里有种迫切，让他不得不先抛开礼教的规范。

「庄主？！」才想反身关好房门，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君无凡正站在门外。「这麽晚了，有事吗？」

君无凡往前跨了一步，踏入这方盈满她身上清香的天地，「我有事要与你谈谈。」

「急事？否则这麽晚了……」水芙这才发现今晚的君无凡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

「是关於我们之间的事。」他灼如星华的眼神让人难以规避。

「我们之间？」一不小心，心神竟被他炯炯的眼眸摄去。

「那些在我们心中不曾被正式的感觉，该是面对的时候了……水芙。」

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唤她的名，低沉氤氲的嗓音莫名的教她心头一震。有种奇特的压迫感，由x口窜至喉头，抵住了她的咽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庄主你……」

他跨前一步，天然的发香盈身环住了他，「你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却不懂得善待自己。」

喑哑的声音在耳边萦回，却又温柔得似风，在止水上撩起阵阵涟漪，扩大、再扩大……

「你对我，真是那般感情吗？」想问，却又像是有些恐惧，以致於脱出口的话语，仅馀气音，那麽微弱，却每个字清清楚楚地窜进水芙耳里。

尚存的理智在做最後的挣扎，彷佛只有此刻，她无法诚实。他就要迎娶岳云凝姑娘了，即时她说了什麽他冀求的答案，又能改变些什麽？

「为什麽沉默？」

「……」他炽热的目光不容许她的欺瞒，即便有千百个掩饰自己真心的答案，她也说不出了。

螓首有如千斤般重，想摇个头代替回答却使不上力。

「水芙……有一份不知何时开始便g生在我心底的感情，我一直没有面对过，好不容易，我终於认清了……」

坚固的双臂紧实却温柔地将水芙箍入自己怀里，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心口。

「我爱你。」君无凡沉重的语气夹杂著释放情感的快意，「起初，我便发觉自己对你有份特殊的情感，但我始终以为那单纯的只是一种同情所衍生的怜惜，从不去在意，也没有去分析，但这些日子下来，那份情感竟已强烈到不再是我所以为的怜惜。」

面对这番赤裸裸的告白，水芙在他怀里红了眼眶，不敢让她看见。

他怎麽能现在才告诉她这种事？已经改变不了什麽了不是？他却说出这番话，教她该如何？

《君心无凡》第八章02

欣喜？懊悔？左右为难。

好不容易让自己沉浸在快要接回水蓉的期待之中，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去想所需付出的代价，好不容易坚定了心意。

「你为什麽现在才说？你不知道吗？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你已经不得不迎娶岳云凝来换回水蓉，为什麽又要说这些话让我动摇？」眼前已是一片迷蒙，连声音都不自主地哽咽，「本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开心、要高兴，因为我快要可以见到水蓉了，就快要可以与水蓉回到莲静居过著如以往一般平静的生活，就算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心如止水的我──」

他的x口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君无凡松开对她的桎梏，对上她迷离的双眼。

硬忍在眼眶里不给溃下的泪瓦解在他灼灼的目光之下。

「你对我……真的……」

「真的又怎样？假的又如何？早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成了定局不是吗？」

「怎会不重要？如果你心上真有我，就算赔上我所有，我也要改变你口中所说的定局。」

「难不成你想反悔娶岳姑娘？那水蓉怎麽办？不能不管她呀！」她转过身，眼泪却没止过，「我真是个没用的姊姊……连自己唯一的妹妹都照顾不好，我甚至……偷偷地想过，如果没救回水蓉，是不是、是不是我就可以留在这里……一旦救回了水蓉，我就什麽理由、藉口都没有了，我就得离开。我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居然有过这种差劲的想法，想抛下水蓉，只为了留在你身边，你说，怎麽会有这麽糟糕的姊姊！」

看著她纤弱的背影止不住巍巍的颤抖，他有种拥她入怀的冲动。

「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没有想过事情会有这种发展。」也没有想过他们会有爱上彼此的一天。

「如果我不要爱上你，是不是事情就单纯多了？是不是只要我忘了那份感情……」

「我不准！」再次搂住那颤抖的纤弱双肩，他突然好害怕她真的为了水蓉牺牲自己的感情，「不准忘了对我的感情，我们好不容易遇见了让我们能敞开心x去接纳、去爱的人，为什麽要白白放手？」

脸颊靠著水芙的头侧，他以喑哑嗓音对她倾吐一切的口、吐息沉重却仓卒的鼻，皆在她耳际，水芙觉得自己彷佛快掉进一个狂乱的漩涡，却毫无求生欲望。

「我……才不是白白的放手，至少换回了水蓉，我、我只要有水蓉就够了……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包括爱情与我？」

水芙听到耳际低哑的嗓音里有一丝愠恼，背对著他，她不敢作声，忍著满腔哽咽，深怕一个开口，便泄露自己所有的无助与心痛。

君无凡却将她转向自己，「水芙，如果你不肯面对这份感情的原因只有水蓉，那我们可以想办法，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换回水蓉，我不一定真要娶岳云凝的。」

「你不娶她，那她该怎麽办？岳姑娘一直很喜欢你，你就忍心伤她的心吗？」

「那你就忍心看著我去娶她吗？」君无凡低吼。

「不是这样的……」水芙摇著头，仍旧止不住肆流的泪，「爱太可怕，它越是让我想接近你，我自己就越想逃避，就越不敢面对你，你不是我，你不会了解，爱这种偏激的感情让我爹娘落得怎样的下场。」

「我是不了解，也不知道在过去发生过什麽，但我知道你心里有著无法抹灭的y影，使你总是武装著自己，不敢去依赖别人、信任别人。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接连著失去过我娘、我爹与千倚，我也曾怨天尤人，总觉得上天待我不公，因而愤世嫉俗，甚至到现在，看著偌大的庄园、即使再豪华、再富裕，都填不满心底那个名为孤独的坑。」君无凡难得谈起自己的感受，敛下眼底的波动，「从我第一次在望卿山上的莲花池边遇见你时，便觉得你眸里的忧郁好熟悉，好像我的，不是吗？」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撼动著水芙的心魄，她不想被动摇，可她快承受不住自己心里那股庞大的压力了，一阵阵波涛冲击著那道名为理x却将倾的墙。

「你不要再说了，放过我吧，就当我求求你，忘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吧，救救水蓉吧。」她主动抓著君无凡的衣角。

「水蓉是一定要救，可是我绝不会放开你，你不能总是为了别人而活，你永远在担心水蓉的安危，烦恼则御与古雪胤的感情，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幸福、快乐，这样……我好心疼，你知不知道？」

「不要再说了，不要管我，我只拜托你救救水蓉，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庄主……」

「我不要你感激我，我只希望你能毫无顾忌地爱我、看著我、陪著我。」

「岳姑娘也会爱著你、陪著你的。」

「可是我只要你。」

水芙抿著唇摇了摇头，退至床边。「别再说了……我不能……」

君无将她不断後退的身子捞进自己的怀中，俯首吻住。

水芙……不要逃避我……

炙人的温度消弭了水芙仅剩的理智。

算了……我什麽都不想管了……

她彷佛跌进了一个无底无光的深渊，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别人，仅能无止尽的沉沦。

狂乱地回应著他，水芙早已失去了自己的重心，眨著迷蒙的双眼，不清楚自己正在往上飘或向下坠，无法自制地放任自己偎在这温暖的怀抱中。

好怀念……莲花池畔初见时……她就曾这样落在他怀里……

似是累了，水芙跌坐在床沿，攀住他颈项的藕臂却也顺势的将他颀长的身子勾入这原本只属於她的一方小天地，双双颓倒在如云软榻上。

谁也抗拒不了这致命的热潮，在载浮载沉的思绪中，连最後一丝意识都被吞噬。

静谧的空气已随夜晚冷凝在森白的月光下，只馀下一段已起奏的旋律在夜里止不住地悠悠行进，每个音符都如此浓烈。

爱，肆虐蔓延。

《君心无凡》第八章03

清晨，窗外天未晓，却是君无凡每天早晨起床的固定时刻，他向来不是个贪眠的人。

坐起身，一睁眼就看见了正背对著他立於窗前的水芙，忽然不知该说什麽。

水芙听见身後的声响，知是君无凡已醒来，没有转身，只是偏过头似乎是看著他。

「你快点走吧，现在出去不会有人看见的，别让人知道你昨晚留在这儿。」

霎那间，君无凡彷佛又看见了初见时她的样子，淡漠的口气，冰冷的表情──

「水芙？」

「快走吧，别让岳姑娘看见了。」她不理会他唤她的名，别过身看著窗外。

良久，她身後传来带上木门的声音，知道他走了，但仍不肯转身面对一室的空虚与孤寂。

倏地，窗外吹过一阵风，带走了一点晶莹。

昨夜，就让它成为一场梦。

如此就好。

好几天了，自那夜之後，君无凡再也没来找过她，她的生活又恢复以往的平静。

这些日子，她总是遣开灵漪，然後独自待在静湖筑里吹风，直到那天──

「水芙。」她听见有人唤她。

「雪胤姐，什麽时候回来的？」她看像小屋外的古雪胤，一脸讶异。

「刚回来，去净灵阁找你，灵漪与照月说你在这。」古雪胤走近她，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怎麽我才不在几天，你就清瘦了不少，怎麽了？受了什麽委屈吗？」

不会是那个岳云凝趁著她不在，又来找水芙的麻烦吧？

「雪胤姐宽心，没有的事。」水芙对古雪胤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就好。走吧，我们到大厅去，我带你去见两个人。」古雪胤拉起水芙的手就要往外走。

「等等，雪胤姐……等等。」水芙站定了脚步，不让古雪胤拖著走。「你要带我去见什麽人？」

「去了就知道啦，还犹豫什麽？」

她不想去大厅，因为君无凡一定在那儿，此时的她不想见到他。

「可以不要去吗？」她试问。

「当然不行。」古雪胤再次拉过她，将她带往大厅。

水芙半推半就地来到大厅，但她试著不将目光放在主位上的君无凡，彷佛没看见般，这等情状看在古雪胤与仇则御的眼里不免觉得疑惑，他们有默契地互使了个眼神，暂压下心中的疑问。

「爹娘，这就是我要你们见的人。」古雪胤将身後的水芙拉到自己身前。

雪胤姐的爹娘？那不就是她的……

「心蕖？」尹静然惊呼。

古魂风看著眼前的年轻女子，拍了拍妻子尹静然的肩膀道：

「不，她不是心蕖，她甚至比们胤儿年轻，」古魂风转向水芙，「姑娘，请问你是？」

「伯父，我是水芙，古水芙。」她嫣然一笑。

「天哪，是水芙呢！我怎麽没想到，都长这麽大了，还出落的跟你娘一般美丽。」尹静然上前握住了水芙的手，半是喜悦半是欣慰地说，「上一回见你时你才三岁呢，那时看到我们一点都不怕生，赖在我跟魂风的怀里笑得好开心。对了，你爹娘呢？」

水芙远本充满久别重逢喜悦的表情一黯。

「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尹静然脸色转忧，回头看向古魂风，「风哥，这……」

古魂风一叹，「早猜到会是这样……但实在想不到还能有见到水芙的一天，竟然只有你存活下来……」

「爹，叔叔他们还有个女儿呢！」古雪胤在旁补充。

「啊？」古魂风与尹静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讯息给吓到。

「这是真的吗？云弟他们、还有个女儿？」

水芙点了点头，给了他们个肯定的答案。

「她叫什麽？人在哪？怎麽不出来让我们看看呢？」尹静然惊讶地问。

水芙的表情又更哀伤了些，「她叫水蓉……可现下被歹人抓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被人抓走？多久之前的事？」

「几个月前，不过……庄主答应……会把水蓉救出来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正眼看他，这番话，像是在提醒君无凡，也提醒自己。

「这……又跟君庄主有什麽关系？他又要怎麽救出水蓉呢？」古魂风看向君无凡，却见到他一脸无奈，若有所思地盯著水芙。

古魂风这一问，水芙再也撑不住脸上的笑容，气氛霎时给僵住了，古雪胤深谙水芙难过的原因，连忙开口：

「爹，您就别再问了，您没瞧见水芙正伤心著吗？」

古魂风这才注意到水芙早没了笑容，脸上尽是哀愁。

「水芙，真对不住，一直提起这些不快意的事。」

「没关系的，我知道伯父只是关心，水芙不会在意的。」

「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尹静然心疼地将水芙搂入怀中，怜惜地说。

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教水芙哽咽了，她拥紧了尹静然。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了一种自己渴求了多年的、母亲的温暖。

「两位远道而来，这段时间就先在君家庄住下吧。」君无凡打破了沉默，好礼地说道。

「爹娘，我已经同庄主商量过了，现在我暂住的逸天居还有空房，你们就住下吧。」古雪胤笑吟吟地挽住尹静然的手。

「伯父伯母还得看我将雪胤娶过门呢，就先住下吧。」仇则御牵起古雪胤另一只手，像一种宣示般。

古魂风夫妻看著自己的女儿终於找到了理想的归宿，心中不免欣慰，又寻回了失散多年的水芙，也添了几分喜悦与心安。

厅内洋溢的温馨的气氛，感染了每个人，除了水芙与君无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