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悠颔首道:“你们的苦处,我如何不知。如今安王接到了朝廷的削藩令,想来近日来正四处征兵,以图一战。你们苦苦支撑,实为不易。只是军饷事关重大,且蜀军近年来数易其帅,管理混乱。朝廷每年均有衣粮军饷划拨,但你们手中竟没落下半分,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虽为阁揆,此事却也需三司六部慢慢核算,急不得。”她顿了顿,又道:“冬衣之事,我已嘱咐谢子良于荆楚抽调部分。再加上剑阁织女们连夜赶制,应该能在入冬前备齐。至于军粮,现下剑门关还不是前线,大可不必人人训练守城。我看你们平时也会屯田自耕,剑阁良田不少,口粮暂时应不成问题。怕只怕那安王爷不安分,要动什么歪心思,我等还需先下手为强。”
周越锁眉看了一眼水心悠,又想起月前的事来。那日,周越终于得了一日清闲----安王派来的督军王府左承奉胡木终于离开了剑阁。本以为能有几天好日子过的周越正在打牌,忽报有朝廷敕史来访。周越骂骂咧咧,满脸不情愿地来到驻军处,却见得是云、水二人。只是这次再见这两人,已与数日前大有不同。只见她们广袖玉带,峨冠华服,手把文书,口称御敕,端的光彩照人。
这剑门关虽是蜀中要塞,却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安王名义上为藩王,无辖兵之权,虽一直对剑门关虎视眈眈,但无奈蜀中兵权大多数掌握在洛风手中。朝廷式微,对于蜀中一向有心无力,外派的知府、县令等官员尸位素餐,平日只知拿俸,不知实干,更有甚者巴结外藩,意图不轨。倒是这四川宣抚使洛风还颇有气节,于藩王、朝廷之外另立一派,以武力为据,驻军纪律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倒也颇得民心。周越所率的剑门关守军,正是洛风一党。所以当云、水二人手持文书,口宣皇命时,周越难免疑惑。
那云晨潇自称与洛风有同窗之谊,关系甚为亲厚。她怕周越起疑,便邀周越一起,到成都城外洛风的军帐内共谋一晤。一路上,云晨潇施展轻功,从剑门关到成都,只用了几个时辰。周越哪里见过如此神通,不由得对云水二人更敬佩几分。后来,周越见洛风对云晨潇礼遇有加,便消了种种疑虑,向洛风汇报了剑门关的情况后便请辞回去了。洛风知剑门关需有人主持大局,也不强留,只嘱咐周越好生招待朝廷钦差,千万莫怠慢了,朝廷有什么旨意,只管先应承着,以后若有变动,他再派人知会。周越连连点头,当即折返。
转眼周越回剑门关已半月有余,却迟迟不见洛风下达命令。是接受朝廷收编,共抗藩王?还是投靠安王,据险死守?而或趁乱起兵,放手一搏?周越虽官职不高,却见各方势力波云诡谲地涌动,亦是惶惶不可终日。水心悠这几日又是军饷又是冬衣,对守城将士亦体恤有加,大有收买人心之意。周越内心焦急,不知长官洛风究竟是何打算,面上又不敢违逆这位高高在上的水大人,于是便趁着机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水心悠冰雪聪明,如何不知周越话中深意,只是她现在实在无能为力。此番水心悠离京,朝中大权旁落。最主要的吏部、兵部、户部的尚书、左右侍郎都是木门、火门、金门的人,大有将水心悠大权架空的趋势。五行门其余四位门主平时对水心悠毕恭毕敬,暗地里却各怀心思,谁都有个小算盘。水心悠当年传气授功,对五行门可谓有重塑之功,然慕容光等人却对她夺气之仇多有不满。水心悠每每思及,不免有为他人作嫁之叹。然水之涣懵懂纯真,于世事权谋丝毫不通,怎能委以重任;宁雨凡虽为可塑之才,但毕竟年纪尚幼,辈分又低,如何压得住阵?柳如眉能力虽有,可终究不与自己一心。普天之下能无条件信任、帮助自己的,也只有云晨潇一人了。如今正值削藩关键时刻,又是用人之际。只要能先拿下四川,稳重局势,手握兵权,皇帝就不会动她半分,她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肱骨。只是,水心悠几乎将栏杆拍断,将秋水望穿,也不见云小狗平安归来……
“水大人,秋霜寒重,当心着凉!”周越低声劝道。
“不妨事,我……”
忽的,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如风驰雷奔,传入水心悠耳中。马队渐行渐近,那“塔塔”的声音如踩在水心悠心上。水心悠此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任由它如脱蹄之兔一般,随着心情的起伏恣意放纵,虽身处城池雉堞,心却早已随那人策马而去了。不自觉的,水心悠眼梢眉角已满是春意融融,似要将这漫天遍地的烈烈秋寒尽数消融了。
良久,周越才警觉地趴在地上细听一番,正色道:“水大人,远处似有马蹄声。该不会是……”
周越话音未落,已见一袭白玉色的身影翻身入城。那人速度奇快,只一个起落,便如闪电一般越过十余丈的城楼豁然而立。那人入得城来,二话不说,就将水心悠制住,搂入怀中。水心悠似被辖制,半分动弹不得,任由那人施为。
周越大惊,正要呼朋引伴,上前解救,那人却猛然甩给周越一个雕刻虎头的玄铁令牌,严声喝道:“你家长官四川宣抚使洛风的虎符在此,数十镇南军使臣稍后便到。洛大人已率部归顺朝廷,稍后镇南军使臣会为周参军详细道来。周参军,您可还有他事?”
周越此时方看清了来人乃是云晨潇,忙堆笑道:“云钦差凯旋归来,可喜可贺。下官这就为您摆宴接风……”
见周越毫无眼色,云晨潇恨恨地给他翻了个白眼。水心悠见状不由得呵呵一笑,将云晨潇纤腰一环,在她耳边低声软语道:“傻小狗,你何苦与他置气?”
云晨潇撇嘴道:“我才离开几日,你便这么偏心了……我不依……”虽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跟着水心悠飘然而去。
第85章云水枉断肠
剑门关关隘中,周越为水心悠单独准备了一间房间,供她日常休息。那房屋本是驻城军官的馆驿,日常所需一应皆缺,甚是简陋,但水心悠天性好洁,纵是临时落脚之地,亦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水心悠此时携了云晨潇入得室内,却发现这里实在是太冷清整洁了些,连个正经座椅都没有,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床榻和一个木柜并一张桌子。水心悠只得拉她坐在床榻边,叠手屈膝一福,盈盈笑道:“斯是陋室。小云将军多担待。要不,让周参军给你接风去?”说罢一双妙目黏在云晨潇身上,再未移开。
云晨潇含笑将水心悠朝床帷一拉,接口道:“惟卿德馨,何陋之有?但愿今后你我之陋室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行,只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水心悠就势挨着云晨潇坐下,将头往她膝上一枕。她此时并未盘发髻,只是极简单地用一根翡翠玉簪束住。云晨潇伸手拔去那根发簪,水心悠青丝顷刻如瀑布挂垂,柔顺地散落在云晨潇手臂、膝盖,亦流淌在她心上。云晨潇极温柔又有些贪恋地抚摸着水心悠丝滑的发丝,半晌无语。
许是许久没享受过如此岁月静好的时光了,水心悠心无杂念地将矜持娇纵的气场和城府锋芒收敛殆尽,温顺得像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猫。云晨潇的手如三月春风,和煦温暖地抚过水心悠的脸颊、脖颈,又无孔不入地钻入衣袂之下,轻拢慢捻,不徐不疾,缓缓撩拨着佳人肌肤心弦。水心悠此刻放下连日来的操劳心神,靠在爱人怀中,只觉放松安心,竟被这融融春风熏得有些昏昏欲睡。云晨潇见她要进入梦乡,轻轻一笑,捻起一撮发丝,在她脖颈间不安分地扫了两下,道:“悠儿别睡。你听,马蹄声更近了,他们马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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