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甲午旧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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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原来是她!

他迷迷糊糊被人架到床上去,过了一会,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脸上一凉,似是被人用湿巾子擦脸。柔软馥郁的手盖上他的额头,那种触感让人迷醉。

姚云堰勉强睁开眼,怔怔看着那个坐在床边的女子。屋里灯火闪烁,他醉的厉害,只是看不清,隐约觉得她脸上水光莹然,似是在哭。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叹道:“怎么又哭……你……总是在哭……”

恍惚中,那女子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姚云堰眯着眼,忽然冲她微微一笑,下一刻,便扶着床头大吐特吐起来。胃里的东西吐空之后,他往后一仰,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头痛欲裂,他睁开眼,只觉喉咙里,眼睛里,好像都被人塞满了沙子,干涩疼痛。正要叫人给自己送茶水,忽听身边一个轻柔女声低声道:“要喝茶么?”

他急忙转头,却见床边坐着一个布衣女子,不施粉黛,头发也只用青巾随意一包。然而当真是一张秀丽芙蓉面,鼻直唇红,双眼幽幽地看着他,里面仿佛藏了无数个迷离的梦。

她是谁?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他便立即明白了。是丁环,两年前那个还没长开,面黄肌瘦的女孩子。没想到,两年不见,她竟如脱胎换骨一般,破了蛹,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专注,丁环的面上忍不住微微一红,却还是文静地起身,替他端了一杯半温的参茶,用手捧着,送到他唇边。

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他张口喝下半苦的茶,趁她的手还未收回,低头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丁环“啊”地一声,手腕一翻,半碗参茶掉在被褥上,全洒了。她慌得连害羞也顾不得,急忙找巾子来擦。他摇头道:“不用管它,晚上换一床便好。多会时候了?我要换衣出门。”

丁环柔声道:“辰时了。”说罢自去箱子那里取了一套崭新衣裳,放在他床头,又道:“我……见二爷的衣裳都旧了,便自作主张替您做了新的。您要是不嫌弃,便试试吧……”

他有些意外,却还是笑道:“你还会做衣裳。多谢。”

说罢下床穿衣,但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服帖合适,衣料柔软舒适,还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幽香。他纵然再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动容,低声道:“你……如何得知我的身量尺寸?竟做的分毫不差……”

她脸上一红,小声道:“对比着二爷的旧衣裳……还有……那天晚上……我……用手估m着……”

他怔了半晌,忽然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良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套上她新做的靴子,将衣领一正,不发一言,径自出门了。

丁环怔忡地站在原地,心中一忽儿甜,一忽儿苦,久久不能回神。

有些事情,是他一生也不能承受与享受的。

譬如成为姚府的实权人物,再譬如……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敬仰爱慕。上天何其不公,给了他诱惑,却不给他享受的权力。但有些事,不是他不想不管,就能忘记的。

晚上他不敢再回芳庭馆,一个人留宿书房,用算盘j打细算着每一笔账目。然而每一笔账目算到最后,都变成她迷离如梦的双眼,幽幽地看着他,里面有无限柔情。

他手腕一颤,忍不住心慌意乱。那种悸动到后来却又变得极其苦涩,摩挲着他全身,一颗心,仿佛淋了一层蜜糖,再生生浇灌滚油。就这样一层一层,一遍一遍,一直到麻木。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回一趟芳庭馆,走到门口又不敢进去。隔着大片的花坞,从缝隙里窥看自己的屋子,只盼能看到她一丝半点芳踪。

她在晾衣服,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布衣,不施粉黛的模样在他眼里却比世上所有的美色都要迷人。他就这样眼怔怔地看着她晾衣服,弯腰,收拾木盆,然后鼻梁上挂着汗珠,笑吟吟地吩咐下人喂**烧水。最后把他一件旧衣裳拿出来,贴在脸上,良久良久……

他看得仿佛中了魔。

这种偷窥几乎成了他的习惯,譬如他会知道今天她做了鱼香茄子,昨天她又替他裁了一件新衣裳,大前天她撑着伞,在雨中等他回家等了一天。

他这样恶意地、胆怯地躲避着她,就是不去见她,却又不能忍受见不到她。

他在梦中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在梦外与她两两相望。

那种私密又痛苦,快乐又隐忍的心情,渐渐成了享受,一面享受着,一面被折磨着。

冬去春来,姚府里开满了鲜花。其中当数芳庭馆为最,那大片的花坞,远远望去简直是一张巨大的五彩的地毯。

挨晚时分,姚云堰几乎是本能地又往芳庭馆那里走。花坞上开满了芙蓉花,他拨开一朵花,屏息望过去——她粉嫩的双颊近在咫尺。

姚云堰浑身一震,只想退开,却又舍不得,只怕惊动了她,只好放缓了呼吸,侧着脸,默默地端详着她。

她似乎心情不错,面上薄薄地涂了胭脂,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手里拿着团扇——原来是要扑停在花上的大蝴蝶。

见她手里的扇子一会上一会下,整个人跑的像只小兔子,脸蛋红扑扑的,他忍不住莞尔。

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蔓延到深夜。

他取了纸墨,在粉红小笺上细细写下一行字:【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写完之后鬼使神差,他让人把粉红小笺送到芳庭馆。这种近乎疯狂的行为一旦做出,他便后悔了,然而却又止不住冲动。

忍不住把案上的清酒一饮而尽,只觉面上犹如火烧一般,对镜一览,色如春花。

他怔怔看了良久,忽然把酒杯重重一放,转身便走。

一直走到芳庭馆,退开门,挑开门帘,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孩子正低头看那粉红小笺,脸色比那小笺还要红。忽然见到他回来,她慌得几乎站不稳,手里的小笺一下落在地上。

姚云堰慢慢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缩,便不再动了。

他低声道:“阿环,明日……便与我成亲吧。”

眼前的女孩子浑身都抖了起来,跟着大颗的水滴落在他手上。姚云堰没说话,只是把她揽进怀里,半晌,又道:“我今生只娶你一人。”

第二天,没有媒婆,没有八抬大轿,没有满府贴满的红囍字。她只用了一块染红的布当作盖头,为他轻轻挑开,从此便做了夫妻。

只是做了夫妻,有些秘密便再也瞒不得。

黑暗里两股喘息chu重,青纱摇曳,遮住一片大好春光。过了良久,纱帐忽然被人一把拽开,姚云堰只披着一件长袍,光着脚就要下床。

身后立即缠上一双光裸的胳膊,丁环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相公……要去哪里?”

他喘息未定,眼中仿佛有漫天火焰在燃烧,过一会,才低声道:“阿环……我是个废物……嫁给我,你悔么?”

丁环紧紧抱住他的腰,哽咽道:“相公是世间伟男子,是阿环的英雄……不要再说自己是废物!”

他忍不住苦笑,声音犹如漂浮在空中的云,没有一丝实感:“我做不了你相公……你与我一起,只是可怜了你……”

她的唇轻轻落在他赤裸的脊背上,柔声道:“我不在乎。阿环只要相公……只要和相公在一起,阿环什么都不在乎。”

她忽然想到前两次他仓皇的逃离,一下子明白过来真正的原因,心中忍不住又痛又怜,双手抱住他的脑袋,把他轻轻搂进怀里,柔声道:“相公的苦,阿环明白。阿环只求能服侍相公到老……除了相公,谁也不行。”

他紧紧贴在她柔软的x脯上,好像一个依恋母亲的孩子,久久都舍不得离开。

婚后三月,姚云堰出门继续商谈姚府的生意,只是这次与往日不同,他带上了自己的新婚妻子丁环。

阿环喜欢聚水的地方,往往见到湖泊便要泛舟。这一路上,西湖太湖,清晨半夜,几乎到处都留下了两人泛舟轻歌的痕迹。随行的下人见从来不苟言笑的自家二爷最近笑的时候多了,眼角眉梢都蘸满了甜蜜,便纷纷心照不宣地不去打扰他二人的逍遥。

这次出行,谈生意倒成了次要的,游山玩水才是第一。

即使过了许多年以后,姚云堰都忘不了这些缠绵的片段。或许这个世间当真是忧多喜少,但幸福的事情只要有一件,便足以回味许久,就因为它稀少,所以如此珍贵,纵然有千两黄金,也是再买不到的。

“相公为了阿环,耽误这许多正事。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玩耍的时间还有很多,不如相公先把正事谈妥,之后才好安心的游玩。”

丁环低声地说着,声音在空寂的湖面上飘荡,月影在湖中央摇摇晃晃,她眼底也有两只小月亮在晃,楚楚动人。

姚云堰心中仿佛有什么甜腻柔软的东西在揉抹,忍不住抬手去触m那两颗小小的月亮。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肌肤,最后慢慢地贴上去,整个手掌覆在她脸颊上。

“现在最大的正事,就是我的小阿环跟着我开开心心。”

丁环微微一笑,半晌,幽幽说道:“只要能和相公在一起,去哪里我都开心。就算没饭吃,也……”

他的拇指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唇,将后面的话截断,“……阿环,我不会让你吃苦。”

她睫毛微颤,低声道:“可是相公在府里太辛苦,大爷他又……如果只有我们两人,就算住茅屋喝糠,阿环也愿意。”

他怔了良久,方柔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若要自己的妻子陪自己过苦日子,才是没用。阿环,你要是想离开姚府,我便答应你,这次生意谈妥,我们存一些钱,便离开。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抬起眼,眼中那两颗小月亮光彩熠熠,几乎炫目。他禁不得,轻轻揽她入怀,心中一时犹豫不决,一时又平安喜乐,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相公……”她在怀里柔柔唤了一声。

“嗯?”他x中酝酿着无数的柔情,正要化作绵绵情话。

“你看湖中央的月亮,又大又圆,还是金黄色的。”她忽然一笑,“像不像咱们昨天吃的大饼?”

姚云堰不由一愣。耳边听到她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叫,忽然醒悟过来,哭笑不得。

丁环红着脸不说话,他这便调转船头,驶向岸边。忽然水中哗啦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一跃而出,水花四溅。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一尾青鱼从水里蹦了出来,尾巴一甩,跳的老高,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跟着又扑通掉回去,只溅了两人一头一脸的水。

姚云堰与她面面相觑,过一会,各自大笑起来。她唇上脸上都是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当真如同雨打芍药。他心中一柔,只觉当真与她离开也没什么不好,什么也不要争,不去争,只要和她一起,一生一世也可以。

“阿环,咱们明日就动身回姚府,收拾一些细软财物,便离开吧……”

他的话渐渐消失在交缠的唇齿间。

满湖馨香,夜未央。

或许当初不该回去,谁也想不到,回去了,便再也没能出来。

甲午年的冬天,冷得让人从心底开始结冰。

那次杭州一行,生意没谈拢,姚府半年没进账,入不敷出,那衰败的苗头已经显示出来了。连续两个月给不出俸禄,下人们早有胆子大的趁夜偷偷跑了,剩下的人也是成天生活在流言蜚语中,连整天只知道享乐的姚云狄都被惊动了。

姚云堰夫妇一回府,立即被大老爷传了过去谈话,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阿环你留在这里,我一人去就可以了。”姚云堰一面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手巾,一面说着。

话音刚落,那传话的下人便道:“大爷吩咐了,让丁姑娘一起去。说是过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弟媳,也该趁这个机会见见才是。”

姚云堰浓眉一竖,沉声道:“那便告诉他,丁姑娘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改日再去拜见。”

“这……”那下人眼珠骨碌碌,在丁环身上转了好几圈,硬是没看出她有什么身体不适的地方。

姚云堰恼他无状,正要发作,袖子忽然被人一扯,丁环在他耳边柔声道:“无妨,大爷要见我,是给我面子。相公不要担心,阿环一定不给相公添麻烦。”

不是你添麻烦!姚云堰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要怎么告诉她,自己大哥是个畜生,见到有些姿色的女人便忘了祖宗?他抢别人,抢世上任何人,包括他们那个短命的亲生妹妹——他都可以当作没看见。可是倘若他来抢阿环呢?

他摇了摇头,还要拒绝,丁环又道:“今日不见,以后也还是要见的。在这里驳了大爷的面子,他定要怪罪与你……”

他心中不由一寒。

是的,他从不指望世上的廉耻道德会让自己大哥明白什么该沾什么不该。他有着最火爆的脾气,最直接的x格,得不到便要抢,抢的过程遇到障碍,天皇老子也能杀。

当年他们那只有十五岁的妹妹姚云仙,也是这样……他把爹娘也气死了,却毫不在乎,玩过了便丢,他那苦命的妹妹只活到十八,生下一个弱智的孩儿,隔天便血崩死了。

倘若此刻只得他一人,死与活也不过是一念之差。但现在有了阿环,阿环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怀着最深的来自本能的恐惧,带着隐藏在灵魂背面的恨意,一言不发,带着阿环来到了晴香楼。

他能怎么办?

晴香楼第一次没有歌舞升平的喧嚣,安静得甚至让人毛骨悚然。

姚云堰心事重重,等待着守门人的通报,身边的丁环紧紧握着他的手,十指交缠,互相掌心的汗水泄露了紧张不安的情绪。

守门人终于出来传话了:“老爷让二爷和丁姑娘进去。”

他长叹一声,拍了拍丁环的肩膀,低声道:“来,进去吧。”

姚云狄独自坐在软垫上喝酒,抬头见姚云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招手让他过去,拍拍自己身边的软垫,示意他坐下。跟着倒了一杯酒,往他手里一塞,低声道:“一起喝一杯。”

姚云堰点了点头,两人将杯一碰,一饮而干。

“云堰……姚府的生意,多亏了你一直c劳。”姚云狄低声说着,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这种异常的平静,却让人从心里感到恐惧。

姚云堰垂下眼睛,轻道:“哪里,我不过尽我所能而已。”

姚云狄冷笑一声:“是啊,就因为什么都放在你手里,所以你也可以任意妄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姚云堰心中一紧,他多少年来都与这个大哥共事,知道他的脾x,这种时候要是与他顶嘴辩解,只会火上加油,不如闭嘴装死。

果然姚云狄自己喝了一杯酒,缓过来一些,又道:“大哥也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姚府的命脉都在你手里握着……云堰,你没有任x的资格。你明白么?府里多少人的命,都在你手里,你若任x,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最任x的人是谁呢?姚云堰默默想着,还是没说话。

姚云狄自己感慨了一回,忽见门口战战兢兢站着一个紫衣少女,长发蜿蜒,肤白如雪,登时一呆,口中轻道:“那……那是?”

姚云堰急忙招手让丁环进来,两人一起跪拜在他面前,道:“大哥,这是我的妻子,丁环。大哥不是想见我夫妻俩么?阿环只怕惊扰了大哥,一直没敢进来。”

姚云狄眼睛发直地看着她雪白的后颈,半晌,口中才喃喃道:“不错……啊,你就是丁家园子那个小丫头?两年了……哦,原来过了两年……你……”

丁环见他眼神怪异,说话更是语无伦次,不由花容失色,无措地看向姚云堰。

姚云堰咬牙道:“大哥……阿环刚随我回府,舟车劳顿,恐她体弱难忍,若是无事,便让她下去吧。”

姚云狄忽然回神,哼哼地笑了一下,和颜悦色地对丁环道:“你叫丁环?你……过来,靠近些,让大哥好好看看你。”

丁环惊慌失措,又不忍让丈夫为难,只得慢慢靠过去,不妨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道:“两年的时间居然让一个丑八怪长成了大美人。云堰倒是个有艳福的人!”

她吓得惊叫一声,急忙挣扎,谁知他没抓牢她的手腕,却勾住她的袖子,两相拉扯之时,只听“刺啦”一声,她的半幅袖子硬生生被扯断,大半粉臂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姚云堰奔过去,狠狠跪下,颤声道:“大哥!阿环年幼无知,求您饶恕她!”

姚云狄冷笑道:“饶恕?她又没做错什么,谈什么饶恕!云堰,如今她是我弟媳,做大哥的有些体己话要交代弟媳。你且出去吧。”

他哪里会肯,只是没命地磕头,额头上都磨掉了一层油皮,口中只道:“请大哥放过她!”

姚云狄邪火冲头,一脚踢中他的额角,怒道:“滚出去!”

姚云堰被他踢了个趔趄,脑子里嗡嗡乱响,额上剧痛无比,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滚烫地。

他没命地抓住他的脚踝,半晌,僵硬的舌头才嗫嚅出来:“阿环……快逃……”

手里握着的脚踝很快就握不住,他只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用力碰撞着,x口,腰背,都痛的没了知觉。眼前血红一片,他心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变成一片无声的死寂。

再次醒来的时候,月上中天,夜还很深,尚未过去。

他慢慢从雪地里坐了起来,浑身奇寒彻骨,奇怪的是他好像也不觉得冷了。身上到处是被姚云狄揍出来的伤口淤青,他好像也不觉得疼。

月光直直照在他脸上,他眼怔怔地看着眼前晴香楼的大门,居然没有本领推门而入,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抢回来。

他x口有什么东西堵着,终于忍不得,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团紫红的血块。

他无力地躺回去,似乎比方才爽快了些。身体的疼折磨不到他,他心中另有一种痛,有如钝刀慢磨,微火温吞。

如今,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知过了多久,晴香楼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串细微的踩着雪地的脚步声响起,是朝他这里走过来的。

姚云堰仰面躺在雪地里,眼怔怔地望着那金色的月亮,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死去。

那人衣衫褴褛,上面血迹斑斑。走到他身边,轻轻蹲了下来,过一会,张手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低低叫了一声:“相公……”

她眼里有两颗小月亮,闪闪动人,月色皎洁。

他怔怔看了一会,轻道:“阿环。我们离开之后,便找一个开满桃花的小岛。春天一到呀,花开的漫山遍野,花瓣就像下雨一样……”

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柔声道:“然后我们就在桃花树下面唱歌弹琴……相公最爱看阿环穿粉色的衣裳,阿环穿上它,给相公跳一支舞,你欢喜么?”

他闭上眼,轻声道:“我极欢喜。”

然后泪水从他眼角缓缓落下。

漫天的月色,在一瞬间全部死去。

从此以后,只有在梦中的桃花岛上不问世事,鸳鸯神仙。

那曾经无比向往的美梦,通通碎裂开,在甲午年寒冷的冬天。

这些甲午的旧事啊……终有一日,会随着风渐渐消散开去。

除了他与她,谁也不会记得那天酒后,镜中人面如桃花;夜半泛舟,桃花岛的承诺有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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