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夜:法官的女儿
「一」
刚放下饭碗,何继红便匆忙地往自己的小房间跑去。
“这孩子,都不知道帮忙洗一下碗。”父亲不满地摇头道。
“算了,闺女在学校也忙了一个礼拜了。难得回家一次就让她放松一下吧。”母亲宽容道,“又没多少碗,我一块儿洗不就得了。”
“看看,孩子就是这样被你宠坏的,唉。”父亲无奈地一摊手。
坐在书桌前的何继红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和友聊得起劲,对外面父母的对话充耳不闻。桌上放着一大杯冰水。笔直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裸露的圆润肩头上,健康的少女肌肤散发出一种青春的光泽。
窗外的夕阳将一抹如血的余晖涂抹在她身后的墙上。
她正在和一个名叫华生的友聊最近在本市发生的一系列连环谋杀案。何继红是在一个推理小说爱好者站上和华生熟识的。
何继红自己的名是“海边的安琪儿。”
华生:你说你老爸是市高院法官,那你从他那里听到什么内幕消息没有?
海边的安琪儿:哪有什么内幕,你知道我平时都住校宿舍,只有周末才见得到我爸。他这人在家又从不谈工作上的事。
华生:那你多撒撒娇,哄得他高兴了,说不定能打听出些线索来呢。
海边的安琪儿:我哪有那闲工夫,我们医学院的课业有多重你知道吗,还有学生会的工作,球队的训练……我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呢。
华生:我就不信你对这个案件一点兴趣都没有。嘿嘿,到目前为止,那三起凶案的被害人都是和你一样的女大学生,说不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海边的安琪儿:好啊,我正想看看那杀手长什么样呢。如果他很英俊,说不定我会嫁给他。
虽然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何继红还是感到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寒意。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看着屏幕上对话框里跳出的文字:
华生:听说,那个杀手每次把女孩子杀掉后,都会剖开她们的肚子,把一篇新约《启示录》放进去,用血将它浸没……
海边的安琪儿:变态!恶心!
华生:也许是凶手在传递什么信息,你说会不会和宗教有关?
海边的安琪儿:打住。我得去洗手间吐一会,等着啊。
姑娘进了厕所,却不是为了呕吐。她撩起睡裙褪下内裤坐上马桶,一边听着身下的哗哗水声,一边还在想着华生刚才的问题。想了一会没得出什么结果,何继红便撕下一段厕纸擦了一下那个最柔软敏感的部位,随即站起身来……
挂在她膝弯处的是一条淡黄色的x感丁字裤,狭小的裆部有一些淡淡的分泌物痕迹,还有一两g卷曲的y毛掉落在上面。见此情景,何继红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到目前为止还算是自己的男朋友的城大计算系的名叫秦天的男生。
自己当初和秦天交往,是因为觉得他人老实又有上进心。但是很快发现秦天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常神经兮兮地弄出一些让何继红哭笑不得的尴尬场面。
后来何继红在秦天的电脑里偶然发现他收藏了大量的络色情图片,便开始对他心存鄙视。然而真正使何继红产生和秦天分手想法的原因,是因为她最近无意中发现秦天还有一些非常古怪的“爱好”,令她感到非常恶心。
但是何继红知道秦天是一个非常敏感脆弱的男人。如果现在她直截了当地提出分手,他肯定受不了。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她对秦天逐渐冷淡的同时,何继红却和那个华生开始热络起来。她从未见过华生,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华生在上有时候也显得很痞,常会和何继红谈论起一些敏感挑逗,令女孩子脸红耳热的话题。但是何继红却一点都不讨厌他。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姑娘想着,起身整理好衣服。
刚从厕所出来,就听见门铃响声,接着便看见父母在招呼客人:
“啊呀,稀客稀客,高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吃了没有?”
“刚吃完,哈哈。天热出来走走,到了你这楼下,顺便上来串串门儿,不打扰吧?”
大腹便便的市公安局高局长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头发稀疏花白,一手拿着把檀木折扇,声音十分洪亮。
“您肯大驾光临,我们欢迎都来不及,平时只怕请都请不来呢。”母亲把来客领到沙发旁,“高局长,您请这边坐。”
“哟,今儿个你闺女也在家呀?”高局长坐下后打开折扇,一抬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何继红,连忙堆出一脸慈祥的笑。
“高伯伯好。”何继红大方地招呼道。
“哎,好好。好久没见,继红越来越标致了,哈哈。”高局长眯起眼睛,收起折扇朝何继红指指点点,令她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檀香味。
“老何啊,你这闺女真是没得说,国色天香,一代佳人啊!”高局长一边搜索枯肠,同时目光仿佛粘在了何继红的低x睡裙领口上方那一大片裸露的雪白上。
“继红,快招待一下高伯伯。”父亲示意道。
何继红答应着进了厨房,很快手脚麻利地端出一盆切好的西瓜,弯腰放在沙发前的玻璃抬上:“高伯伯,吃点西瓜吧。”
“哎哎,继红你别忙了,我又不是客人。老何,今年的西瓜还不错,又便宜,我们家买了好多——”忽然声音变了样,眼睛也发直了。
由于天气炎热,又是在自己家,何继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里面没有戴x罩。她刚才的弯腰时领口有些垂下,使得高局长正好窥见了那一对赤裸的处女r房活泼地跳动着,顶端的两颗红樱桃历历在目,让他热血上涌几乎一头栽倒。
“高局长,案情有进展吗?”父亲何法官咳嗽了一声,带有敦促与告诫的意味。
“咳,老何,不瞒你说,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正烦着呢。这样子杀人法,案情太严重了。市里给我们的压力很大,陈副市长每天都打电话来催破案,今天还骂了娘,真受不了他……我老高也是参加革命几十年了的老干部了,出生入死没功劳也有苦劳。老何你给评评这理……”
说着气呼呼地拿起一块红彤彤的西瓜狠狠咬了一口,大声地吐着瓜籽。
“高伯伯,您和爸爸慢慢聊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陪您了。”趁这当口何继红笑道。
“行,继红你忙你的去吧。”高局长大度地一挥手,又用力摇了几下折扇。
他的嘴角黏着一大块血红的西瓜瓤,一旁还有些瓜汁流下,令他的面目有些猙狞可怖。
何继红在转过身去时,还能清晰地感觉到高局长混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臀部和大腿上。回到电脑前,她看见华生的对话框里打满了密密麻麻的大串问号。
另外还有一个对话框里秦天也在找她。
“我正忙着呢,过会儿再和你聊吧。”何继红给秦天发了条信息,然后又给华生发了个笑脸。
秦天那边没动静,另一边马上就有了回应。
华生:天,你干吗去了,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海边的安琪儿:没事,家里来了个客人。接着聊吧。
何继红没告诉他市公安局长在自己家里。否则华生可能会问个没完,甚至会要求何继红把高局长请到电脑前和自己一起分析案情。
沉默了片刻后,华生忽然问道:你看过博尔赫斯的《死亡与指南针》吗?
海边的安琪儿:没看过。是推理小说吗?
华生:不,只是形式上有点象推理小说。或者不如说,是一篇反推理小说。
海边的安琪儿:?
华生:在那篇小说里,一切都和传统的推理小说反了个调:貌似j明严谨的推理家判断错误,落入了罪犯j心策划的圈套,最后连x命也丢了。头脑简单的官方警探的猜测反倒是正确的。很有点黑色幽默。
海边的安琪儿:有意思,我想看。篇幅不长吧?
华生:很短的一篇小说,一会儿就能看完。我现在就传给你吧。
……
客厅不时传来高局长和父母的说笑声,还有电视机里新闻播音员的声音。但是何继红已经完全被博尔赫斯在小说里所塑造的扑朔迷离的迷g般的意境所吸引住了。沉思了片刻后,姑娘忽然站起来找出了一张本市地图,铺在宽大的书桌上。她用红铅笔在地图上先后圈出了三个地点,然后用直线将它们连了起来……
姑娘均匀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沉寂的对话框又开始出现文字。
华生:看完了吗?
海边的安琪儿:看完了。
华生:有什么发现吗?
海边的安琪儿:那个三角形……三次凶案的现场在地图上构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
华生:不完全j确的等腰三角形。你这么快就想到了,真不错。
海边的安琪儿:那么你也认为,凶手是在模仿博尔赫斯小说里所描述的犯罪手法?
华生:很有可能。
海边的安琪儿:那就是说,还会有第四次凶杀案发生?
华生没有马上回答。
何继红凝神屏息盯着对话框。直看得眼睛发酸,华生还是没有动静。外面客厅里的谈笑声也突然静了下来。何继红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此时在络的另一头和她对话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预先编制好的程序的电子怪物……
手心上渗出的汗水已经鼠标都打湿了……
仿佛等了一千年——也许只是几分钟,就在她忍不住揉一下眼睛的时候,字符再度跳出。
华生:我不知道。
何继红正想骂他,对话框里又出现了一行字。
华生:在那篇小说里,前三桩案件发生的地点正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第四次案件的出现在由那个三角形延伸出来的一个菱形的顶点。
何继红飞快地瞟了一眼地图,同时敲打键盘:
海边的安琪儿:但是在我们这个城市不太可能。如果把那个三角形也扩展成菱形,那第四个顶点就落到海里去了。
华生:有点道理。
海边的安琪儿:还有,在小说里,那前面三件案子都是罪犯故布疑阵,第四件案子里的那个倒霉的侦探才是罪犯真正的目标。
打到这里,何继红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海边的安琪儿:说话呀。
华生:我在想,那个三角形和圣经《启示录》有什么关联。我问你,“三”
这个数字在圣经里有什么特别意义?
海边的安琪儿:考我呀?三位一体嘛。还有,耶酥死后第三天复活,耶酥对彼得说“你要三次不认我”,耶酥诞生时有三个智者从东方来……
“继红,高伯伯要走了!”父亲在客厅里喊她。
何继红答应了一声,告诉华生自己要走开一会。
华生:不要把我们的讨论告诉任何人……
“高伯伯,您慢走。我穿这身衣服就不下楼去了。”何继红送高局长到楼梯口。
“行啊,你快回去吧。”高局长刚下了两步楼梯又折了回来:“继红,有空上我们家玩去啊。
我们家强子一直都在念叨你呢。你们俩小时候就一块儿玩,也算青梅竹马了,长大了应该多亲近亲近嘛,哈哈!”
“哼,谁和那高衙内青梅竹马,还想打本小姐主意,恶心!”何继红一回家皱着眉气呼呼地嚷着。
“什么高衙内?水浒里高俅的儿子?”戴着老花眼镜正看报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抬头,看见女儿甩着头发正走进浴室:
“爸,你和他们家来往我不管,可没事别拉我掺乎进去行不?我讨厌那个家伙!”
“噢,你说高小强呀。”父亲恍然大悟,“那小子是不成器,整个一纨绔子弟。不过他老子也快退休了。等老高一退下来,那小子就该有麻烦了。”
“哼,他是早该进去了!”
说罢姑娘又一甩头发,关上了浴室门。很快便从里面传来了夹在哗哗水声中少女愉快的哼歌声。
父母亲相视一笑。
一轮惨淡的月病怏怏地悬挂在墨色天幕上,无限凄凉,看不出一点点吉祥。
夜已深。何继红蜷在自己的单人小床上,薄薄的毛巾被让她美妙的身体曲线毕露无遗。她还在和华生聊天,不过话题已经完全改变了。
华生:……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海边的安琪儿:别提他。正在想怎样和他分手呢。
华生:怎么?你们不是挺好的,都……那什么了吗?
海边的安琪儿:那是我蒙你的。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华生:我不信你还是处女。
海边的安琪儿:干吗非得你信?你谁呀?
华生:这么说……是他有什么问题?
海边的安琪儿:这样说他或许不太厚道……我觉得他喜欢我的内衣甚过喜欢我本人。
华生:是喜欢你穿过还没洗的那种吧?
海边的安琪儿:嗯,你怎么知道?
华生:呵呵。这不奇怪,很多男人都或多或少有这种爱好,这只是人类进化遗留下来的原始本能。你应该理解才是。
海边的安琪儿:上边的也就算了,下边的脏死了,你们不恶心呀……
华生:如果男孩爱你崇拜你,他会觉得你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圣洁的,绝不会嫌脏。而且,有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海边的安琪儿:什么?
华生:女孩内裤太干净了就和男孩不能勃起一样,会被人看不起的……
海边的安琪儿:讨厌,没想到你这么流氓……
华生:呵呵,流氓就流氓吧。我还就想当会流氓,总好过伪君子。
海边的安琪儿:呵呵,如果你能说出我现在穿什么样的内衣,我就承认你是流氓。
鬼使神差地打完这行字,何继红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大胆的?难道隐藏在络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我?
华生:你现在穿的是vs牌红色丁字裤,对不对?
海边的安琪儿:……
何继红不由地抖了一下。华生说得一点都没错。
华生:其实这很容易猜,你曾说过你最喜欢vs牌内衣。你还说过最喜欢红色,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一个“红”字。象你这样经常运动的女孩,丁字裤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海边的安琪儿:你还知道些什么?
华生:我还知道现在你的那里有一点点湿……
海边的安琪儿:该死,你不说好话,我下线了……
背上的寒意还未消尽,小腹下部传来的燥热却在慢慢地向全身扩展……
那天晚上,何继红在入睡前m了一下自己的y部。那里真的有点湿。素有洁癖的姑娘想起来洗一洗再换一条干净内裤,却一下子被睡意的闷棍打入梦的最低层……
她做了一个怪梦。
这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大街。她甚至不能确定这还是不是她每天都在其中生活的那个城市……笔直的路不知通往何处。街道的两旁都是一模一样的水泥建筑,外形呆板可憎,每一扇窗口都安装着铁栅栏,既象j神病医院又象监狱。路上的行人都穿着完全一样的印有黑白条纹的衣服,神情呆滞,她自己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直到她看见了那个垂钓者。
一个全身裹在黑色长袍里的人,纹丝不动地端坐在人行道旁的金属栏杆上。
他的双手拿着一g长长的黑色钓鱼竿,指向马路中央。鱼竿的尽头有一g银色的线垂落到地上。线的尽头空无一物。
他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一千年……
这是一条她从未涉足过的小河。河面的倒影里映s出了一幢奇怪的建筑物。
这是一幢由两个完全对称的曲线极其优美的部分所组成的建筑。
在它的底部,那两个完全对称的部分的中间,有一扇紧闭的小门。
她知道那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进门后,是一个略微向上倾斜的狭长通道。完全没有一点光。有一种特别的气味。脚下的地面,还有两侧的墙壁都有些柔软,还有些潮湿,令她感到很不舒服。
走了很久,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她终于看到了光亮。那是一个被柔和的光线所充斥的无形空间。
她看见了自己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上身完全裸露,晶莹光洁的r房的顶端是两颗诱人的红玛瑙。下身松松地围着一块白布,似乎正在往下滑落,露出了一小部分黑色的y毛……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动人……
「二」
喧闹的教室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柳晓玉眼睛一亮,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何继红:
“今天怎么是他?”
何继红只是抬起头无动于衷地扫视了讲台一眼,立刻又低头看桌上的讲义。
“夏教授今天家里有事,由我来代课。”讲台上的瘦高个青年男子装束很奇怪。流浪艺术家式的长发,白大褂里穿着一件印有格瓦拉头像的t衫。身为教师这样的打扮在传统保守的医学院里绝对算是另类。他也没有介绍自己,因为除了几个旁听生之外,绝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他是临床医学系的讲师庄舟。他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校友,比何继红他们高了七届。
“今天这堂课我们开始讲新的内容——血y的成份……”
庄舟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字。他的字迹与他那冷漠刻板的声音一样,透露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疲倦……
“他讲得真不错,我听夏老头的课从来没有觉得象今天这么透彻。你说呢?”下课后柳晓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何继红。
“还行,还行吧。走吧。”何继红背起书包,一甩长长的马尾辫。她和几个女孩子说笑着走到教室门口,却听见庄舟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何继红同学,能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么?”
旁边的几个女孩飞快地交换着眼色。柳晓玉更是脸色y晴不定。
“行,庄老师。”何继红爽快道,“我先去学生会送份东西就上您那儿,可以?”
“好,那我等你。”庄舟走出教室前留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瞥。
“哟,听说庄帅哥上至校长,下至同事谁都不搭理,就对你一个人献殷勤,继红你真行呀!”柳晓玉拍着手大叫。何继红只是淡淡地一笑。
天气很好。阳光蓝天白云一应俱全。
“庄老师,我来了。可以进来吗?”何继红看见庄舟正背对着自己呆立在窗前,便在敞开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吧,请坐。”
何继红坐下,见庄舟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转过身来,又不好意思催他,便有些无聊地看着墙上挂着的那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幅彩色人体解剖图解。
“我每天早上都在这里看见你在晨跑,就从这窗下跑过去。”庄舟开口道。
“哦,那您来得挺早的。”
庄舟终于转过身,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却并不开口,只是无意识地翻动着桌上的东西。
“庄老师,您找我有事儿?”
何继红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多余。早在半年前,庄舟便开始成为何继红在校内外众多的追求者之一。他曾约会过何继红几次,但姑娘始终对他不冷不热,把关系一直维持在老师与学生应有的范围内。
庄舟还是欲言又止。何继红不得不变换了一下坐姿。
“小何,我一直在办出国的事,你是知道的。现在这事有眉目了。”庄舟看了一下何继红的反应,“上个礼拜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给了我全额奖学金,我的签证也办下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祝贺你,庄老师!”何继红真诚道。顿了一下,又惋惜道:“可惜以后就没机会听你讲课了,我们都想多跟您学点东西呢。”
“我还没决定去不去呢。”庄舟搓着双手,愁眉不展道:“我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请你来帮我做决定。”
“啊?为什么?”何继红惊讶地睁大美丽的眼睛,迷惑不解道,“庄老师,这是您自己的事情,又是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能让我帮您作决定呢?”
“继红,你这么聪明的女孩,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庄舟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何继红想了一下,伸手捋了一下自己飘逸的秀发。庄舟的高级镀膜眼镜片后面立即崩s出了热切的光:
“那么,继红,你肯答应和我在一起吗?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放弃,只要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毫无意义……”
虽然何继红在学校同龄女孩子中属于比较成熟的,但是在面对异x并且是一位老师如此直接的示爱,她还是有些慌乱。
“庄老师,我……有男朋友了。”姑娘低声道。
“你爱他吗?”庄舟立刻直视着面前的女学生,“你真心爱他吗?”
何继红下意识地回避着他炽热的目光,转而将视线投向庄舟身后墙角处的一具塑料人体骨骼模型。那个骷髅头制作得十分逼真,两个硕大的眼窟象两个无比深邃的无底黑洞,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仿佛正在嘲弄她……
“继红,你爱他吗?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何继红竟象是被那骷髅头催眠了一样。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那两个巨大的黑洞吸了进去,那里面是宇宙中最黑暗最寒冷最孤独的角落;庄舟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无限遥远的空间里飘过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继红,你怎么了?”
姑娘猛然惊觉,发现庄舟正在站在她的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脸上充满了关切。她赶紧不露痕迹地巧妙摆脱了男人的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恢复了镇定:
“庄老师……”
听见她依然使用这样的称呼,庄舟眼里的热火迅速熄灭下去,人也仿佛僵住了。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对于我想要的爱情,我有我自己的标准。”何继红的声音不大,但是神态坚定,“而我的标准……”。
“和我靠不上,是吗?”庄周叹道,“继红,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理x的女孩。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理x到这么冷酷的程度。”
“庄老师,虽然我无法接受你的感情,我还是要谢谢你。”何继红站了起来,“现在你是我的老师,以后我也会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好朋友,一个兄长。”
说着伸出了一只手。庄舟默默看着她,没有动。
“怎么,连我的友谊你都不愿接受吗?”何继红显出一脸的委屈。庄舟长叹一声,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那……庄老师还有别的事吗?”何继红感到他的手是冰冷的。
“没有了,你可以走了。”庄舟指了一下门,声音无比空洞疲倦。
“嗯,那我先走了。”何继红背起书包,“庄老师你忙吧。再见!”
“继红!”刚走到门口,又听见庄舟在后面叫她。
“什么?”
“我不会放弃你的。”庄舟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何继红却象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只见她长长的睫毛闪动了几下,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到时候我约几个同学一起给你搞个party,为你送行,怎么样?”
“没这必要吧。”庄舟很快道。
何继红却不管,自顾自地往下说:“就去潯阳路上的月光歌舞厅吧,大家一起喝点酒,唱唱歌,蹦蹦迪,痛快地玩一玩吧。就这么定了啊!”
说罢嫣然一笑。
在姑娘的窈窕背影走得很远时,庄舟还依然站在窗口看着。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股福尔马林的气味。庄舟的脸上毫无表情。相比之下,旁边的骷髅骨架模型倒显得更有生命力。
「三」
午饭时间,通往学生食堂的那条路上熙熙攘攘。不时有x急的男生手持着搪瓷饭碗象赶末班车一样快速冲刺。斯文的女生们则大多三三两两,不紧不慢地走着。
“何继红,庄帅哥和你都说了些什么,让我们分享一下吧。”从寝室出来,一路上柳晓玉便不停地缠着何继红左问右问。
“没有什么呀。”
“啊呀何大小姐,透露一点有什么关系嘛。”何继红越是顾左右而言它,柳晓玉越是急形于色:“你不肯说那就是有戏了,对不对,肯定是的……”
“唉,其实他就是告诉我他即将出国的事。”何继红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轻描淡写道。
“什么,他要走了?!”柳晓玉呆住,一脸的惶然。
“是呀,所以呢,你要抓紧机会喔,不然人家就飞走了。”何继红悠然道,“到时候我们几个凑一下给他开个送别party,你们都要来。”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柳晓玉失魂落魄地反复念叨着,忽然道:“不对!他要出国怎么不告诉别人就告诉你一个人?你们还是有问题。不行,你得说说清楚……”
何继红被柳晓玉严密的逻辑推理弄得好气又好笑,刚想损她两句,只听见一直没开口的张静玲冷冷说了一句:“庄舟早就结过婚了。”
“真的?”何继红和柳晓玉同时愕然。
“两年半前,庄舟曾经和一个女人结婚。在他们新婚后的第二天早上,那个女人就逃回了娘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两个女孩同时问。
“那个和庄舟结婚的可怜的女人就是我的姐姐。”瘦小的张静玲忧郁地道。
何继红大为惊讶。她们同寝室住了两年,却一点都不知道室友的家里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的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你姐姐会怕成这样?”何继红感兴趣地问。她感到自己大脑里的某一部分细胞被激活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庄舟本人之外。”
“那你姐姐现在在哪里?”何继红道,“我可以见见她吗?”
她那与生俱来的无可救药的好奇心又开始萌动。
“你想见我姐姐?”张静玲停下脚步,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何继红。
“是啊,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
“她在j神病医院里。她疯了,从庄舟那里逃回来后就完全彻底疯了。”张静玲缓缓道,“我去看过她,可是她完全不认得我了……”
“对不起,静玲……”何继红赶紧抚m了一下张静玲的脸以示安慰。
“看,前面出事了!”柳晓玉忽然手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远处食堂门口果然象是发生了一场骚乱。人们在四散跑开,有人在尖叫。起初听不清她们在叫什么,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充斥着暴力与死亡的气息。终于有一声锐利的嘶叫象冰冷的利刃划破灼热的空气凶悍无比地刺进了她们的耳膜——
“杀人啦!”
一个壮硕的身影飞奔而来,径直撞入何继红的怀里,撞得她一连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张贵华,怎么回事?”何继红一边问那个冒失鬼,一边悄悄地揉了几下被撞痛的x口。
“太太太可怕了,你们别过去,那边……杀人了……”张贵华的声音抖得厉害。这个身材结实得象女子举重运动员一样的山东女孩此刻完全象个惊吓过度的小孩,平时的豪气全然不见。
“你别慌你别慌,坐下慢慢说啊。”几个女孩子一起把还在簌簌发抖的张贵华拉到路边花坛的水泥围栏上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那边,食堂大门口,我全看见了,就在我旁边……一个女孩……长头发,挺白净的……一个男的,拦住女孩大声问她为什么变心,还拉住女孩叫人家跟他走……那女孩不肯,两人拉扯了几下,那男的忽然就拿出一把刀,明晃晃的啥也不说就照女孩的头上砍去……”
“哎呀!”几个女孩同时叫了起来,仿佛那刀是砍在她们的身上。
“一刀,两刀,三刀……那人象疯了一样,那女孩的血到处都是……看,我这衣服上都溅到了两滴……好恐怖啊……”
姑娘们都面面相觑,每个人的x脯都急剧起伏着,一时谁也说不出话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随着一阵吆喝,围观的人群闪开了一条路。只见四个男学生抬着一副担架,急速跑过来。担架正从何继红她们的面前通过。浓烈的血腥味让她们透不过气。担架上那曾经美丽曾经青春的脸已经完全被血糊住了,上衣都被染得通红。
“天哪,怕是活不成了。就算能活下来,那脸也给毁了。”何继红听见谁在一旁说。
她想吐。作为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未来的临床外科医生,她对于鲜血早已习惯了。但是此刻躺在担架上毫无生气的那女孩的血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与无助。这种恐惧感只有在她十三岁第一次来月经时才有过。直到现在,每月那几天里无法避免的带血的卫生巾依然让她无限厌恶。
她从来没有感到死亡离自己是这样的近。
“瞧,就是他干的!”张贵华忽然小声道。
“闪开闪开,看什么看!”
两个学校保安架着一个人走来。他是一个高大的男孩,也是他们学校的。何继红曾在不同的场合见过他,知道他是校足球队的,但并不认识。他的衣襟上沾了不少血,神态却极度安祥,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心愿。走过她们面前时,他甚至平静地与何继红对视着,仿佛在友善地打招呼。
「四」
校体育馆内,哨声,喊叫声,击球声,橡胶球鞋与地面磨擦所发出的吱嘎声此起彼伏。
“传四号位,强攻!”随着教练的大声吆喝,一只白色的皮球被高高托起又落下……
眼盯着飞来的皮球,穿着白色紧身运动服,系着马尾辫,头戴束发带的姑娘腾空跳起,用力扣杀——可惜她的起跳高度还是差了一点,没能打上力量,皮球软绵绵地落在了端线外面很远的地方……
“何继红,下来!”一连几次失误后,主教练洪森终于忍无可忍,将主攻手何继红从主力阵容里撤下。
全身湿透,象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何继红低着头走到洪森身边,拿起毛巾擦了一下脸,一边喝水一边准备聆听教练的训斥。
“怎么回事?!”这个名字和柬埔寨总理一样,以严厉著称的教练果然没给她留面子,大声道:“妈的,饭没吃饱吗?“
“对不起……”何继红低声道。她中午确实没吃什么东西。食堂门口所发生的一切让她的胃暂时无法接收任何食物。
洪森不再理她,继续指挥这场分组对抗赛。休息了一会,何继红要求洪森再给她一次机会。
“算了,你今天状态这样差,勉强上去也没用,反而容易受伤。”洪森转过马脸看了一下姑娘,“你还是先去洗澡吧。”
万分沮丧的何继红在队友们同情的目光中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勉强向洪森打了个招呼便欲离去。洪森又叫住了她:
“市大运会就要开始了,你***给我打起j神来!明天早点来,不许迟到!听见没有?”
“是!”洪森最后的话让何继红恢复了些许信心。
“嘿嘿,他还是信任我的,知道球队没我不行……”姑娘不无得意地想着向浴室走去。
温热的水柱柔和地倾泻在姑娘雪白匀称的肌体上,令她感到无比惬意。但是却驱不走她心头的y影。那血r模糊的女孩的脸无时无刻不在何继红的眼前晃动,几乎让她无法集中j神做任何事。她已经知道那女孩叫田馨,是一年级新生,校田径队的跳高选手。何继红在今年校运会上曾亲眼见过她象燕子一样飞跃横竿的美妙英姿。
生命原来是这样的脆弱。
与田馨那被暴力所摧残的脸重叠在一起,时时浮现在何继红心头的是另一张苍白的脸。
当何继红走出体育馆时,看见在血红的黄昏里,有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那个人有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秦天正在等她。
「五」
“秦天,你怎么来了,今天没课吗?”
不知为什么,一看见秦天,何继红就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她不由自主地向秦天的双手望去……
那双手上什么也没有。他正抱着膝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背着一个大书包,又瘦又高的身子在沉沉暮色中显得有一点寂寞,几分苍凉。这种感觉是何继红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继红,我在等你。”看见女友出来,秦天忙站起来,却并没有笑容。两人审慎地对视了一会,仿佛在打量一个不熟悉的人。
“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想见见你。”秦天平静道。
想起秦天所在的大学在城市的另一角,他骑了至少三刻钟的自行车才到这里,何继红终于微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你还没吃饭吧,和我一块儿吃东西去吧。”
“行,就去江边那家肯德基吧。”秦天提议道。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好,”何继红爽快道,“今天我请你,说定了。”
秦天怔了一下。平时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时,何继红一直坚持aa制。
走在穿过校园的林荫道上,两人都没说话。秦天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本来何继红已经下了决心,见到秦天时便向他提出分手。然而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在餐馆里他们也只是间或聊了一些看似轻松的话题。用完餐后,秦天提议去江边大堤上走一走,何继红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医学院后门外的那段江边大堤是大学生情侣们约会最喜欢的去处。夏季的黄昏,落日将他们脚下的江面染上一层绯红,仿佛少女娇羞动情的微醺。几只白鹭急速俯冲,优雅地降落在流动的江面上,旋即又象受了惊似的振翅飞去。浩荡的江水象一条弯弯曲曲的衣带,穿过城市和原野,在对岸山顶上的那座千年古楼的注视下,无声地消失在太阳照样升起的地平线上。
“继红,我们分手吧。”在江上吹来的凉风中,秦天这样说。
何继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怔怔地停下脚步。但是秦天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她只好又跟上去。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我早就感觉出来了。”秦天取出一枝烟,“我知道你心地好,拉不下这脸,所以还是由我来提出比较好一些。”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几乎完全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对不起,秦天……”江风把她的长发吹拂到脸上,何继红在风中道,“我承认没想到你会这么豁达,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是好人?不,我只是个让你讨厌的无聊的男人。”不知是因为风大,还是心情关系,秦天一连划了几g火柴都没能把烟点着。
“不,不是这样的,”何继红忙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在一起不太合适……”
“我也觉得不合适……就这么着吧,我无所谓了。”秦天用颤抖的手将没有点燃的香烟放在嘴里。何继红一阵心痛。她上前一步,劈手夺下秦天嘴里的香烟,用力扔在地上。秦天马上又拿出一支烟。何继红毫不犹豫地再次夺下,直接扔进江里。
“你干吗呀?”秦天惊讶地望着她。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男孩抽烟!”何继红大声道。
“你管得着吗?咱们不是都已经断了吗?我想抽就抽!”秦天也来气了,说着就第三次从衣袋里拿烟。何继红毫不示弱,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两人对峙了半天,秦天终于软了下来:
“算了,还是好聚好散吧。我可不想让你在我记忆中的最后形象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那故作轻松的语气却让姑娘一下子流出了眼泪。
“你胡说些什么呀,分手了就不再是朋友了吗?”何继红哽咽道,“你还可以打电话写email给我,有空还可以来找我玩儿……”
秦天也哭了。
“别这样,勇敢点。”何继红上前几步,紧靠住他,“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更懂你疼你的女孩,你会在她那里找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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