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和突厥之间来回,倒运些南北特产。孟潜自小跟着父母南北游走,突厥话也不知不觉成了第二母语。
待他日后中了进士,要入朝为官时,原本他这商贾出身的低贱出身根本领不着好差事,可恰逢北上的使团急缺翻译的人才,从那以后,他便又跟着礼部的使团南北游走。
后来年纪大了跑不动,恰好大启和突厥也完全翻了脸,他才终于停止了这样飘荡的生涯,在京城领了个闲缺。
“微臣参见夫人。”一见面,孟潜便躬身,用突厥语向他行礼问安道。
孟潜见过不少这样客居他乡的,无论是突厥还是汉人,都是难以听到身边有一句乡音。所以他向来惯常用对方的乡音打招呼,颇能够拉近两边的距离。
可面前这个戚夫人,周围一个说突厥语的都没有,此时听到自己用突厥话同他打招呼,竟是神色分毫未变。
“多礼了。”戚夫人神情如常地瞥了自己一眼,接着便看着自己,劈头盖脸地问道:“用汉语的老师怎么说?”
这话将孟潜问得愣了愣。
“夫人喊臣孟夫子就好。”孟潜道。
“不是说你。”戚断情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是问你,老师用汉语该怎么说?”
突厥语没有汉语那么久的历史,自然遣词造句也并没有汉语那么讲究。汉语对老师的叫法有许多样。可突厥语却只有一种,老师便是老师,再也没有别的词。
戚断情不等孟潜回答,便又补充道:“就是那种,如父如兄、言传身教、无微不至、亲密无间的老师。”
话说道这里,戚断情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面上原本并不怎么和善的表情顿时被软化得温和且深情。
顿时觉得个中大有奥妙的孟潜本着一个不爱惹是生非的夫子本分,连忙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夫人若遇上了这样的人,喊先生最是妥当。”
“先、生?”戚断情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在口中过了几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他深深地将这读音记在了脑海里,接着又问道:“再没有别的叫法了?”
孟潜接着便想到了“师父”二字。但这向来是江湖中人常用的叫法,对于一个夫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文人权贵来讲,实在不太庄重。
夫人方接触汉语,多讲一个类似的词语容易弄混,日后用起来还总会失了分寸。于是孟潜便没说,只笑眯眯道:“相似的只有这个最合适了。”
戚断情点了点头。
接着,孟潜便抬手请他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两卷书,将其中一本送到戚断情面前道:“夫人,臣近日思来想去,这本《增广贤文》最适合夫人开蒙所用。臣近日给夫人带了一本来,今日我们便从这一本书讲起。”
戚断情抬手请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摇了摇头道:“你先教我,王爷的名字怎么个写法。”
“嗯……?”
“王爷的名字如何写来。”戚断情耐心地重复道。“乔易年三个字。”
“夫人,‘喬’字笔画繁多,难以书写,等您学习一段时间汉语后,再学这字的写法不迟……”
“迟。”戚断情道。“你别管别的,就教我这三个字怎么写就好,回去我自己练,不耽误你讲课。”
这下,孟潜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这北方将军跟王爷伉俪情深,一上来尚不管其他,便要先将王爷的名字学会,他一个来教书的,哪里能从中作梗呢?
孟潜答应下来,在书桌前坐下,端端正正地用他那多年练出的魏碑楷体写下了乔易年三个字。
这繁体的乔字,还真的不怎么好写。
孟潜拿过旁边的毛边纸将纸上的墨迹蘸干,道:“这便是王爷的名讳了。”接着他便又在纸上写下了“磐之”二字,说道。“此乃王爷的字,平日里除圣上以外,难见有人喊王爷名字,向来是叫‘磐之’的。王爷名中的‘易’字意为……”
戚断情不耐烦再听他唠叨,一把将纸拿过来,把上面那墨迹位干的磐之两字撕了下去,端看这手上的那三个字:“不必了,名字足矣。”
乔易年是他的乔易年,但乔磐之便就是别人了。
面前这三个看起来丝毫没有意义的字,在戚断情眼睛里都变得情意绵绵了起来。
他端详了这字片刻,在心里将它细细地摹画了一遍,才小心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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