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梁丰在侧守护。若是迁回去,指不定比寿春还要安全。因此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应和。
一旁刘准怒道:“先帝尸骨未寒,怎能就此迁回洛阳?寿春运漕四通,有重险之固,又有荆、徐环侧,可御强敌。应固守寿春,再图大业!”
在天子驾崩前赶回了寿春,刘准可不敢错过丧礼。他的势力都在寿春,好不容易捞到了军中要职,怎可能这么轻轻松松放手?若是回到洛阳,只是梁子熙的权势,就让旁人无从染指。
“待在淮南,再等疫病肆虐吗?而且刘大将军也未曾击败乱军啊。”有人语带嘲讽,反唇讥道。
“若不是后方民变,我怎会功败垂成?!”刘准张目喝道。
然而这音量,并未压住旁人的非议。大殿里,无数声音嗡嗡作响。想要北归的宗室、拥兵自重的将军、出身高门的贵戚,所有人都在争夺这空置的帝位。没有顾命之臣,就意味着群龙无首。立储之争向来血雨腥风,现在连个掌权的都没有,岂不把矛盾激化到了极致。
若是以往,王衍应当权衡得失,择一派投靠,确保自己能继续享受荣华。然而今日,他一言不发,就这么呆呆望着殿上棺椁。
那小皇帝,其实不是真正的明君。精善权谋,气量狭窄,还畏敌如虎。可是毛病再多,也远胜惠帝。更何况还有重开治平的心思。而现在,这个未满弱冠的天子,躺在了棺内,而自己这垂暮久病之人,却立在殿上。
上天也许从未眷顾过大晋,而自己汲汲一生的权势,又有何用处?
“立储绝非小事,太傅可有高见?”一个尖利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唤醒。
王衍木然望了过去。一双双眼睛,犹如箭矢,钉在他身上。贪婪、畏惧、渴盼,百般情绪,一言难尽。
他轻轻吸了口气:“淮南灾疫未消,寿春独木难支。如今之计,还是渡江为上。”
渡江,入吴地,由司马睿照拂,再立新君。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其他选择,不过是任人争权,犹如水上浮萍。
这是他难得的肺腑之言。然而看着他的那些目光,登时变了。不知有谁轻哼一声:“不愧是琅琊王氏,一脉同枝。”
谁不知道司马睿身边掌权的,尽出自琅琊王氏?这渡江的建议,怕是要把权柄双手奉上。
王衍没有作答。以他的身份,也不容多言了。
大丧的哭临一连三日,诸官也未商讨出任何可行的对策。王衍总归是年龄大了,礼毕后便早早回家。反正新君也未定夺,无法举行继位仪式,他这个太傅,就跟泥胎木塑一般,毫无用处。
然而睡到半夜,门外突然起了骚动。紧接着,大批身着甲胄的兵士冲了进来。王衍是被人从榻上拽起来的,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哪还有天下第一名士的风范?
“你是……左卫军中的……竟陵王派你来的?”就算老眼昏花,王衍也识得面前这年轻的勋贵。这是天子亲军反了!竟陵王怕是勾搭了贵戚,举兵谋逆!
那青年冷笑一声:“太傅与刘大将军密谋,阴害天子。末将奉命来取太傅项上人头。”
他们要杀了自己和刘准,取得立储的决定权。这一刻,王衍竟然不觉的害怕,而是觉得荒谬绝伦。他躲过了多少次叛变,从贾后之乱开始,在一任任交替的权臣中游走,越升越高,直到位极人臣。谁料却在这逼仄的寿春城中,被个殿卫拿住。
他们就不怕琅琊王发兵,攻打寿春吗?!
然而下一瞬,王衍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何琅琊王不在天子身死后,立刻赶来寿春?司马睿就算有权,也是外臣,无法决定继位人选。但若寿春城中出了乱子呢?发兵平乱,再拥立新君,岂不是天经地义?
是他推荐王敦任扬州刺史的啊!王导还曾数次赶来探病,与他相谈甚欢。这两个从弟,就不顾他的性命了吗?!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了。那殿卫举起了手中长刀,刀刃在皎洁的月光中,闪烁着银亮光芒。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当夜,王衍身死,刘准率领亲兵与左军对战,不敌身亡。第二日,在梓宫前,先帝司马覃的弟弟,年幼的豫章王司马端被竟陵王等人推为太子,登位继任。
然而未等大行皇帝安葬,扬州兵马与刘准残部,齐齐围住了寿春。带兵者,正是扬州刺史王敦!
“竟陵王伙同殿卫,杀太傅、大将军,篡夺帝位,十恶不赦!与我攻下寿春,剿灭乱党!”
这一声令下,彻底揭开了寿春攻防战的序幕。十日后,扬州兵马攻破寿春,杀竟陵王,屠贵戚。石勒未曾做到的,流寇亦未曾做到的,终于在王敦手里完成。
不过他未能拦下新帝司马端。由司徒辛颖护送,司马端沿着河道逃到了徐州。
很快司马睿亲临寿春,接走了先帝棺椁,依礼厚葬。随后奉不足十岁的新都王司马衍登基,移都建邺!
※
一路从平阳赶到了长安,没有遇伏,也没有追兵,安安稳稳入了宫墙,刘曜才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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