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肩胛骨的位置,长着一颗殷红的小痣。
他的目光顿了顿,刚想说出口的话也停住了。
这个小痣的位置真是太巧了。颜色也真是太巧了。
竟跟付良沉一模一样。
谢轻裘记得,付良沉曾说过,这颗痣老皇帝也是有的。
他皱了皱眉,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至于真那么离谱。但把这乞丐收到身边的心思就淡了。
两三年后,传出消息,皇家有颗遗珠落在民间。
阖宫大宴,谢轻裘第一次见着那位五皇子。第一眼他自然没认出,只觉得那双眼又黑又狠,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后来,他看见五皇子阖目在亭子里纳凉,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一把匕首。谢轻裘愣了一下,立刻就回想起来。
这桩事被谢轻裘引为平生第一恨事。尤其在五皇子和付良沉争太子之位,争得最激烈的那一阵,他时常恨恨不已地想:“当初怎么就没一刀捅了那个小要饭!”
谢轻裘写了一封谒帖,和那包火青放在一起,交给五皇子偏宅的门房。这茶是贡品,有市无价,一年统共也就能出那么一点,他不信五皇子瞧不出来。
果然第二天,再去偏宅,门房客气地把他请了进去。
这偏宅虽小,外面看着不起眼,进来却觉得不错。宅院布局开阔,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园景布置,也颇得苏杭韵味。
谢轻裘拧着眉,不大爽快地想:这五皇子,日子过得倒是很滋润么。
他跟着人慢慢走,终于走到一方庭院,上面悬了个牌匾,题着“等闲居”三字。
领路的人停下步子,冲他恭敬地一揖,和气笑道:“王爷就在里面等着公子。老奴就不进去了。”说罢又是一揖,待谢轻裘还礼后,方才步子稳稳地离开。
这老奴的礼数风度,多数正经四书五经浇出来的士子们见了,只怕都要自惭形秽。
谢轻裘瞧着那人的背影,心里更不畅快了,想道:“这五皇子手下随便一个奴才都是这样的么……哼。”
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池公子怎么对着一个老奴皱眉头,是他伺候得不周吗?”
谢轻裘一回头,看见五皇子站在他身后,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睛又黑又狠,紧紧盯着他。
谢轻裘:“并不。只是我看他的风姿气度,不像是个做杂役的奴仆,便多看了两眼。”
他心道:那老奴说你在院子里,你却在我身后――原本是打算冷眼看我进院的举动吗?不过一包火青,也值得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呵。
他这么想着,刚才心里郁结的赌气都松开了,面上不由露出些许微笑。
五皇子瞧着他,温声道:“池公子,请吧。”
两人走进庭院。
五皇子随意地坐在石凳上,含笑道:“池公子真是慧眼,那老奴的确不是个杂役奴仆,而是本王花大力栽培的手下。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看到他,没一个敢抬头的。”
谢轻裘:“还是王爷御下有方。”说完便在心里啐了一口。
五皇子看着他,忽然笑出声:“你这话叫我想起一个故人。”
谢轻裘:“哦?那人也夸过王爷御下有方吗?”
五皇子笑得愈发开怀了:“那人,只怕是宁愿舌头被人割下来,也不愿说本王一个好的。”
谢轻裘冷冷地想:这是自然!
五皇子却将脸转过来,笑眯眯看着他:“说来也巧,我那故人的表字,同池公子是一样的。”
谢轻裘:“轻裘?”
五皇子点点头。
谢轻裘:“那真是有缘了。”
五皇子突然柔声道:“轻裘。”
谢轻裘:“王爷是在喊在下吗?”
五皇子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半撑着脸,口气悠然地追忆道:“我那故人,把自己的表字看得很重,天底下除了一个人,别的谁喊一喊就像要了他的命。大约在他眼里,世人舌头都污浊不堪,唯有那一个干净吧。”
他忽然又柔声道:“轻裘?”
谢轻裘手指捏了捏,有些想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五皇子却好像觉得很有意思,含着笑翻来覆去地唤,语气极其轻柔。谢轻裘被他唤得又是嫌弃,又是心里发毛。
五皇子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子,又道:“对了,他最爱的茶就是火青。”
谢轻裘:“是吗,竟然这样巧。”
五皇子嘴角一挑:“是啊。这样巧。”
谢轻裘看着他:“不知王爷能不能替在下引荐一二?”
五皇子笑了笑:“本王可引荐不了。本王那故人,现在归到阎王爷的手底下啦。”
谢轻裘:“真是遗憾……”
五皇子却摇头,轻声细语地道:“遗憾吗――别的不说,他要是活着,这火青贡茶铁定到不了本王嘴边。是不是。”他轻声问:“池公子。这茶,你是从哪里得的呢?”
谢轻裘在心里吁了口气,想道:可算是问了。刚才拉七扯八,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心里怀疑就直说,在那里装模作样,别扭个什么呢。
他微笑道:“说来也巧,这茶是一位过路的兄台赠给我的。”
五皇子脸上笑容不变:“过路的兄台?池公子可知道他的名字?”
谢轻裘:“姓谢,名沉。表字却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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