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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醉酒之言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

王述之紧了紧手中的酒壶,又迅速松开,狠狠捏了捏眉心,借着广袖的遮掩,闭上眼无声而笑。

晏清,你瞒得我好苦啊!

行事谨慎,心机深沉,和庾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屡屡针对太子,欲将其至于死地,从未提过自己的父亲……

一切都有了解释。

唯一难解之处在于,这便是他的真实相貌,为何与元生一模一样?而且一直病痛缠身深居宫内,怎么忽然就活蹦乱跳到了丞相府?宫中到处都是眼睛,没道理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将病治好……

费解!费解啊!

叹息一声,抬眼看向司马嵘明显消瘦的脸,正巧与他转过来的目光相接,王述之呼吸凝滞,只觉得那双幽深的黑眸透着刻骨的熟悉,吸引得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人拽到怀中。

司马嵘在他灼热的目光中艰难地移开目光,耳尖微微泛起的热度一直蔓延至全身,忙灌了一口茶压下骤然升起的燥热。

王述之垂眸,无声而笑。

宫宴结束,司马嵘正式进入朝臣的视野,虽已被封为睿王,不过依旧住在宫中,除了陪伴太后,便是在自己的殿内读书写字,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皇帝显然对他十分满意,想了想,又将心腹唤来:“景王那里如何了?”

“回陛下,景王府没有任何动静,景王殿下除了入宫觐见,便是在府中练武,一概不见客,许多大人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

皇帝想到那些大臣,面色微冷:“哼!平日里都不将景王放在眼中,如今倒是风向转得快。”

心腹聪明地闭嘴,不敢接话。

皇帝又问:“毅王呢?”

毅王便是四皇子。

心腹恭敬答道:“毅王殿下近几日开始走动了,偶尔会与一些大人有所接触。”

“哪些人?”

心腹报了一连串名字。

皇帝黑着脸听完,最后面露诧异:“没有王丞相?”

“没有,听闻因为王丞相婉拒了与郗氏的联姻,郗太尉恼了他,两家已经许久不曾来往,连着毅王那里也……”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

他能掌握的,也就只有京中的消息了,即便是京中,若有人诚心阻挠,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至于其他各地,因门阀士族势力庞大,想要伸手,更是难上加难。

大晋开国至今,做皇帝的一直有这种无奈之感,尤其迁都建康后,司马家族越来越力不从心。

皇帝心烦意乱,又问:“睿王府如何了?”

“回陛下,睿王府已经修缮一新,再过几日便可入住了。”

睿王府是现成的宅院,许是出于皇帝的猜忌,挑的这处宅院与景王府距离较远。

司马嵘面上无可无不可,心中却是冷笑:若真有心,隔着千山万水都不成问题,自己与皇兄之间又何惧这一丁点距离?相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反倒更为安全。

司马嵘在宫中过了一段时日,谨慎地避开了各路妃嫔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反击,在旁人看来似乎颇为软弱,一直安然无恙到现在,无非是运气好罢了。

后宫妇人如此轻视,各路外戚得到消息后却更为警惕,纷纷提醒:一次跟头都没栽,岂是运气那么简单?万万要当心!

妃嫔们不以为然。

司马嵘暗笑,和庾嫔那毒妇相比,这些妃嫔的手段颇入不了他的眼,只是长此以往终究有些累,搬出去住到底可以松口气,虽然外面那些大臣也不省心,好歹不让他厌烦至此。

即将出宫之际,郗贵妃送来一些宫人,男女皆有,话说得冠冕堂皇,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司马嵘差点笑出声来,随即毫不犹豫地拒绝:“多谢贵妃好意,王府所用之人已经挑好,不劳贵妃费心了。”

郗贵妃面容慈祥地轻轻一笑:“这……所谓长辈赐不可辞……”

司马嵘失去耐心,勾了勾唇角,眸色转冷:“这宫内,本王的长辈只有父皇与太后,贵妃只是代掌凤印,连本王挑人都要干涉?”

郗贵妃连日来见惯了他温和的模样,陡然见他变脸,大吃一惊,再加上“代掌凤印”一说刺在心上,难堪至极,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苍白着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身之际,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

当真是小瞧他了!

司马嵘入住睿王府,自然少不了大摆宴席,各路蠢蠢欲动的大臣终于等到试探深浅的机会。

丞相府中,王述之不假他人之手,将墙上的画像一幅幅全部摘下来,仔细珍惜地卷好,堆成一大摞,看着面前的小山,眼底波光漾起温柔,伸手在卷轴上摩挲良久,唤人进来:“收进匣中,一张都不能少。”

之后便带着匣子去睿王府赴宴。

在众人面前,二人见面诸多客套,就连眼神交汇都尽量减少,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露出破绽。

推杯换盏之际,王述之借着袖摆的遮掩,握住他的手。

司马嵘指尖轻颤,连日来空荡荡的心口顿时被诸多情绪填满,只匆匆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深潭骤起风浪。

“下官送给睿王殿下的贺礼中,有一样特别的。”王述之低声说完,迅速松开手。

司马嵘指尖动了动,心底又空了。

酒终人散,司马嵘叫来管家:“各位大人的礼单呢?”

管家恭敬递上礼单。

管家是皇帝安排的人,这样的人在府中还有不少,司马嵘心知肚明,接过礼单朝他看了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

迅速找到王述之的礼单,又抽了几份混在一起,唤来一名可靠的下人,吩咐道:“这些贺礼都搬到隔壁厢房,里面皆有字画,当心一些。”

“是。”

管家探听到消息,只以为他爱好字画,并未多想。

贺礼搬好,司马嵘摒退旁人,翻了翻王述之送来的那一堆,目光落在一只匣子上,取出来打开。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

卷轴一幅幅展开,司马嵘目光微颤,看得极为认真,明明不曾饮酒,却有了熏醉的感觉。

待所有画像看完,数了数,正与分开的日子契合。

司马嵘摩挲着这些画像,怔怔出神,向来清冷的黑眸中温柔尽现。

第七十三章

王述之顶着一张笑意盎然的脸回到丞相府,因一路都在回味司马嵘被他捏住手心时的反应,眼底的柔情恨不能化成春水。

府内众人见他心情如此之好,一时也跟着高兴起来,上上下下好似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晏清公子依然不见踪影,不过自从某天夜里丞相大人不再赖在书房不肯歇息之后,丞相府上空笼罩的阴云便散了,如今更是灿烂明媚。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是不是丞相放弃晏清公子,不再惦记了,这种猜测让婢女们伤心得又掉了数次眼泪。

丞相不要,我们要啊!可如今人都找不到了,难道真要嫁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么?命真是苦!

只有亭台楼阁自认找到了真相。

王亭看着王述翩然而去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捂着嘴悄声道:“丞相将那些画全都带走了,回来时又笑成这副模样,我猜八成是早就找到晏清公子了。”

另外三人满面疑惑:“找到了为何不将人带回来?”

“笨!晏清公子让丞相给……”王亭挤了挤眼,送了一个意会的眼神,“晏清公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回来。”

“噢――!”三人恍然大悟。

“丞相定是将他安置在外头,金屋藏娇了。”

“嗯!”三人齐齐点头,一脸赞同。

正说着话,屋内突然传来王述之的声音:“王亭,你们几个进来。”

亭台楼阁麻溜地跟进去。

王述之抬袖闻了闻身上的酒味:“热水备好了?”

“是。”

“嗯,将我的夜行衣取出来搁着。”

四人彼此看了看,俱是“果然如此”的神色,齐声应了,伺候更衣的,伺候沐浴的,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一通拾掇,王述之换上夜行衣,正准备带几个护卫出门,却见裴亮带着一个人匆匆而来。

“丞相,大司马来信。”裴亮说着侧身让开,跟在他后面的信使上前两步,双手递上一封书信。

王述之敛了笑意,眉心微蹙,不满地瞥了裴亮一眼。

裴亮硬着头皮不吭声。

最近荆州频频来信,王述之烦不胜烦,再加上心中还在思量,便没有给出实际的回应,并且吩咐过裴亮,叫他先顶着。

如今倒好,顶不住也就罢了,竟直接将人带到跟前来,这不是逼着自己答复么?

裴亮虽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心中却直叫冤枉,见他一脸不痛快地拆信,纸张抖得哗哗作响,生怕他一怒之下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忙低声开口:“丞相……”

“嗯?”王述之抬眼看他。

裴亮朝身侧的信使指了指。

王述之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来人的身形十分熟悉,凑近些打量一眼,面色微变,忙转身:“随我来书房!”

三人匆匆进了书房,裴亮点烛沏茶,无声退出,站在门外守着。

王述之看着来人,似笑非笑:“堂兄胆子不小,也不怕被人发现,传到皇帝耳中。”

来人抬起头,挺直腰背,面容与王述之有七分相似,正是他本应在荆州的堂兄,王豫长子,王重之。

王重之看他一身夜行衣,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王述之笑了笑:“原本打算去一趟幕府。”

王重之并未多想,只随意点了点头,又道:“听闻睿王今日在府中摆宴,你应当也去了,不知热闹与否?”

“自然热闹。”王述之语气平平,不欲多谈。

王重之面露不悦:“上回你假传父亲之命,阻碍刺杀,如今睿王春风得意,对我们大为不利,你是否该给父亲一个说法?”

“有这种事?”王述之面露诧异。

“还装?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拐弯抹角。”王重之掀袍而坐,端起茶盏满饮一口,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几分严厉,“此举究竟是何意?你何时与睿王勾搭上了?这么做,将父亲置于何地?”

王述之听见“勾搭”二字,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抹细小的弧度,旋即正色道:“堂兄何必说得这么严重?睿王若真有什么意外,你以为皇上查不出来?想要他出事的人不少,伯父何必做那出头椽子?”

王重之虽为武将,性子也较为冲动,可头脑却不笨,听他这么说显然不容易打消疑虑,直直盯着他:“你可是与睿王联手了?”

“不曾。”王述之摇头摇得极为坦然。

“哼!你的话,我不信。若不是你暗中阻挠,刺杀睿王可谓万无一失,事后也可全身而退。”

王述之知道早晚躲不过追问,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睿王死于非命。”

王重之听得皱眉,想了想:“看来,你虽未与睿王联手,心思却是有了。”

王述之并不否认,轻笑道:“睿王胸有丘壑,他若有争储之心,我必要相助,他若无意,我便照旧。总之,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其性命!”

王重之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不可置信道:“你连他如何想的都不知道,就作出如此决定?太轻率了!”

王述之支着额,指尖在额角轻轻蹭了蹭:“不久就会知道了。”

“荒谬!”王重之青筋直跳,面露怒容,“睿王此人绝不简单!势单力孤之下,竟也能给自己劈出一条道路,不可小觑!”

王述之挑眉:“这样的人若继承大统,岂不正是朝廷之幸、大晋之幸、万民之幸?”

“可并非你我之幸!并非琅琊王氏之幸!”王重之冷声嗤笑,“今上如此无能,依然想着削弱王氏,将来若睿王即位,以他的能耐,你我焉有活路?”

王述之面色微沉,眼底凝起一层冰霜:“胡人隔江引颈而望,若无明主,这江山要如何守得住?堂兄可是忘了当年衣冠南渡的耻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江山不保,琅琊王氏还能在胡人的铁蹄之下幸存么?!”

“有我王氏在,又岂容胡人过江!”王重之见他言辞振振,更加恼怒,将茶盏重重摔在案上,“若不是今上软弱无能摇摆不定,父亲早就率大军北伐了!”

王述之冷笑:“难道你们以为,毅王即位便可高枕无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今他仰仗你我,将来一旦即位,必定翻脸不认人,恐怕拔除你我这眼中钉肉中刺的决心比今上还大!北伐?痴人做梦!”

“一派胡言!睿王难道就仁慈了?!”

王述之眯了眯眼:“好歹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伯父与堂兄为朝廷卖命,聪明人必会继续重用,只要……你们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王重之面色微变,大怒:“混账话!他给了你什么承诺?你简直鬼迷心窍!”

王述之分毫不让:“没有任何承诺,我不过就事论事。毅王当真那么好拿捏?伯父与堂兄怕是被权力迷住了眼罢!”

“你!!!”王重之怒从心起,抬手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遂狠狠一拳砸在案上。

“砰――!”随即便是茶盏摔碎的声音。

守在外面的裴亮听到里面的争执,早已绷紧了身子,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不一会儿,身后的门轰然而开,王重之阴沉着脸冲出来,很快又垂头做出一副卑微模样,依旧扮作信使,道了声“告辞”,匆匆离去。

裴亮见他通身冒着肃杀之气,知道这是不欢而散了,转身走进书房,低声问道:“丞相还去睿王府么?”

王述之斜靠着矮几,面露疲倦,摆了摆手。

裴亮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王述之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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