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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嵘看着王亭记录下来的名单,又算了算当日未曾露面的人,谁识时务,谁该提防,也大体有数了。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时,谢卓终于回了京城。

第八十章

谢卓回京,皇帝亲自带领群臣去城楼上迎接,这份殊荣不可谓不厚,到此时,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皇帝的偏向了。

谢家遭无视多少年,如今因为司马嵘身子恢复,一朝便被捧上了云端,而司马嵘若没有谢家作为后盾,也不见得那么顺利就能受到皇帝的偏爱。这两者,究竟谁成就了谁,很难说得轻,自古以来,利益相关者大抵如此。

站在城楼上,很多人嫉妒得双眼赤红,久病缠身的司马嵘与一直受到压制的谢家毕竟根基浅,真心为他们高兴的人并不多,即便一个个往睿王府跑得勤快,也不过是看准风向罢了。

无论朝臣们站在哪一边,百姓们永远都有着自己淳朴的喜好,谢卓的风姿人尽皆知,不仅才华斐然,更是智谋过人,虽然年纪已不小,却依然是建康城公认的美男子,这次北方战事的大获全胜更是让谢卓的声望更上一层。

看着俘虏的囚车自大街上缓缓而过,百姓们沸腾了,哪管囚车内是国主还是其他,只看那高鼻深目的胡人相貌,一个个都被激起久违的仇恨,纷纷拿出烂果子臭鸡蛋砸过去。

凉国虽是跳蚤一般的小国,可到底蹦哒了许久,如今被谢卓一朝平灭,回归大晋版图,着实一扫当年衣冠南渡的耻辱,狠狠出了口恶气。

远离京城的王豫虽然没有见到这番盛况,却多少也能猜到九分,嫉恨得咬牙切齿,得知谢卓凯旋的消息,当场便砸碎了一方砚台,恨道:“因为皇上的忌惮,我们王家儿郎只能被动地守卫疆土,无法北进一步!想不到那谢卓竟如此好运!他今日荣宠本该是我们的!”

王重之亦是满脸愤然:“这回,太子之位必然要落到睿王手中了!”

谢卓如今声望极高,皇帝倒不担心他功高盖主,反而因为有这么一股势力与大司马相制衡而分外安心,一见谢卓便高高兴兴地携起他的手臂,分外亲热。

如今皇帝对待谢卓就如同当初对待庾大将军庾茂,不少大臣看在眼里都明白了几分其中的意思,纷纷朝王述之瞥去意味不明的眼神。

王述之却是一派淡然,甚至寻到机会站在司马嵘身侧,带着几分敬佩道:“谢将军果真一鸣惊人,他带去的大军原本可是庾茂手底下的,想不到不仅能迅速收服部下,更能大获全胜。谢家儿郎十分了得!”

司马嵘对这个舅舅也是佩服得紧,不过他到底清冷惯了,对谢家并无多深的感情牵绊,闻言只是欣慰地笑了笑,感慨自己当初那么冒险的一步棋走对了。

接下来,宫中着实热闹了一阵,皇帝对谢卓大加封赏,下面的将士自然也是论功行赏,庆贺的酒宴中觥筹交错,人人借着谢卓的才干来夸赞天子的英明,拍足马屁,奉承得天子红光满面。

早朝中,嗅准了风向的大臣们毫不犹豫地开始请奏立太子。

皇帝这回终于不恼了,好脾气地问:“众卿觉得几位皇子中,谁可堪大任?”

那还用说,您都做得如此明显了,瞎子都看得出来,自然是睿王!

不过话总要说得冠冕堂皇一些,极力支持司马嵘的一位老臣出列,颤颤巍巍道:“睿王殿下乃谢皇后嫡出,身份尊贵,立储君当立嫡。”

另有一人立刻出言附和:“睿王殿下孝心可嘉,乃醇厚之人,且困于病痛十数载,依然坚持立身立学,可见其性子坚韧不拔。”

毅王那一派顿时有人嗤之以鼻:哼!坚持立身立学?说得仿佛亲眼所见似的!

“陛下!”立刻有人反对,“臣以为,睿王十数载居于深宫,几乎从不与外界接触,眼界怕是比不得其他皇子,更何况回京之后始终默默无闻,才学上也从未展露过名声,立睿王殿下为太子着实不妥。”

皇帝听得皱眉:“卿以为,立谁最为合适?”

那人额角冒出些冷汗,却依然挺直腰板:“毅王殿下早有贤名,不仅其自身才学有目共睹,更爱才惜才。若立太子,当以立贤为上。”

话音一落,朝中顿时炸开了锅,关于立嫡还是立贤,自古以来就是朝臣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多数时候还是为了自身利益罢了。

事已至此,大殿内响起一片“立嫡”“立贤”的争执声。

皇帝气得火冒三丈,他刚惩罚了毅王,竟然还有人敢将他抬出来给自己添堵!

可这怒火又不能明着发出来,因为当时毅王盼着自己这个老爹死的事只是自己的推断,并无实据,即便有了实据,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能捂着,因此惩罚他的理由也不过是一句“御下不严”,轻描淡写至此。

皇帝压着怒火朝大殿内扫视一圈,见谢卓垂头不语很是安分,不由大感欣慰,随即又发现最有分量的王丞相竟然不曾开口,顿时挑了挑眉。

“丞相对此有何看法?”

王述之就等着他问呢,闻言立刻出列,神色无比认真,一派正直:“臣以为,礼法不可废,立嫡较立贤更为合理。”

虽然不说支持睿王,不过这话一出,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周围的人顿时大惊。

王氏一向与毅王过从甚密,此事早已人尽皆知,虽然最近因为亲事未成稍有疏远,可多年交情又岂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更何况那露面没多久的睿王可是与王氏素无来往啊!这王丞相真这么大公无私?

不管别人如何震惊,王述之对着皇帝微松的眉头侃侃道:“立嫡可谓一目了然,谁嫡谁庶一清二楚;立贤却无法公允判断,贤名究竟如何全凭各人心中那杆秤。如今胡人对我们虎视眈眈,朝廷最需要的是稳定,遵照礼法立嫡出皇子为太子,可减去诸多纷争,乃上上之选。只有朝政安稳,方可一致对外!”

如今谢卓刚打了胜仗,拿胡人转移视线真是再好不过。

皇帝龙心大悦。

王述之表明了立场,许多仍在观望或踌躇的大臣顿时有了主心骨,也纷纷出言支持立嫡。

皇帝面色越来越好,正欲宣布自己的决定,却忽然被一道急报打断。

八百里加急:秦国出动五十万大军,打过来了!

第八十一章

听到这个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王述之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便现在皇帝立司马嵘为太子,可朝臣终究没有上下一心,到底还是让秦国人抓住了时机。

看来京城还暗藏着密探,虽然那胡人被掌控住了,但京中的局势依旧通过其他途径传到了秦国。秦国始终对大晋虎视眈眈,只不过最近几年也是内乱不止,直到近期稍稍安稳才整顿兵力南下进攻。

很久没有如此大的战事,皇帝听完急报立刻就有些坐立不安,搭在膝头的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的红润刹那间消失不见。

“秦国出兵五十万,众卿以为,我大晋由谁领兵迎战最为合适?”

下面的大臣明里暗里将目光转向谢卓,亦有部分人建议由大司马王豫统帅全军,毕竟王豫父子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将,谢卓给人更多的印象则是名士风范。

皇帝听到王豫的名字便心生不喜,秦国这个强邻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而琅琊王氏则是抵在喉间的一根利刺,都是要人命的。

王豫本就行事愈发张狂,若再立功,定然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功高盖主,简直令他寝食难安。

不悦地朝下面看了一眼,皇帝打断众人的商议,坚决道:“凉国一战足以说明谢将军领军有方、智谋过人,这次就依然由谢将军做统帅。”

话音刚落,大殿内寂静了片刻,谢卓想到谢氏兴盛在即,心中划过一丝喜悦,面上倒是不显,脚步稳健地出列领旨:“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连下数道旨意,包括大军各路兵马的将领,粮草辎重的供应等。

散朝后,一切便开始紧张地准备起来。

毅王府,毅王司马阔面色铁青,平日在人前的温润模样全都消失不见,咬牙切齿半晌后,皱眉合眼陷入沉思,手指在膝上轻叩,缓缓道:“天无绝人之路,本王若是主动请缨随大军出征,诸位以为如何?”

坐在下面的人神色各异,其中一人面露喜色:“如此一来,不仅能将功补过,更能展现殿下的才学,一旦凯旋而归,殿下可就有军功伴身了,岂是睿王那个病秧子可比的?”

“不妥!”另一人急忙出声反对。

司马阔朝他看去,谦逊问道:“何处不妥?”

“谢卓与睿王乃一丘之貉,殿下与他一路,万一他起了歹念,那就危险了。”

司马阔想了想,嗤笑一声:“他坐镇中军,大司马与桓将军各领左右两路大军,我只要不跟着中军出行,离他远一些便是。”

众人沉思片刻,觉得倒也可行,毕竟还有大司马在,谢卓即便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但总觉得以身涉险并非上上之策。

旁边一名幕僚捻了捻颌下微须,慢吞吞道:“属下倒是觉得,不妨将立功的机会留给睿王。”

“嗯?”众人齐齐看向他,面露疑惑。

司马阔眉梢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睿王那身子骨,也不知经不经得起日夜行军的颠簸。”

这么一说,气氛陡然轻快,众人或低沉或豪爽地笑起来,俱是一脸鄙夷。

“不错!”一人高兴地拍了下案几,兴奋道,“皇上正愁睿王的威望不够服众,咱们就推他一把!”

翌日早朝,皇帝再提立太子一事,显然因为昨日生生被打断而心有不甘。

朝堂上的形势并未有太多变化,除了又多出两人表示支持外,反对的人则反对之声更为激烈,且紧咬住“睿王德才不显,声望不足”这一条。

就在皇帝头痛不已时,有人建议道:“秦国能统一北方所有胡人部族,其骁勇善战之名早已深入人心,如今我大晋将士要与秦人决一死战,军心士气乃重中之重。臣以为,由睿王殿下代天子亲征,由此鼓舞三军士气,必能大获全胜!”

王述之听得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朝那人瞄了一眼,一看果然是毅王手中的棋子,恨得直在肚子里骂娘。

什么叫“必能大获全胜”?若万一出点岔子难不成还是晏清的过错了?更何况……代天子亲征,多数时候坐在马车内,关键时候却需要骑马,可晏清连骑马都生疏得很啊啊啊!

额头青筋直跳的王述之顾不得考虑此事究竟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只要想到有万分之一碰到危险的可能性,就恨不得将提议之人抓过来生啖其肉。

脑中迅速转了几圈,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说辞来反驳此提议,王述之头痛不已,正准备硬着头皮反驳,一抬头却见皇帝双目微微闪着亮光。

皇帝显然觉得此提议再好不过,不仅能鼓舞士气,更能给司马嵘立威,一举两得,而且……

“哈哈哈!”皇帝大笑出声,心情愉悦至极,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皇子代天子亲征还不足以鼓舞士气,朕决定即刻立睿王为太子!太子乃国之储君,不日即随大军出发,代替朕坐镇北伐大军!”

王述之张了张嘴,最终保持沉默,心里倒也佩服皇帝难得果断一回。

毅王那一派,无论是先前激烈反对的,还是突然冒出来出主意的,此刻都成了哑巴,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好端端想个法子,竟将那病秧子朝龙椅又推进了一步。

消息传到毅王府,司马阔冷笑:“既然已立为太子,那更要让他有去无回!”

立太子诏书一下,司马嵘面色恭敬地领旨谢恩,心底波澜不惊,既没有惊喜,也没有疑虑,只淡然表示,不久将随军北上,暂时就不搬去东宫了。

皇帝欣然应允。

第二日,睿王府再次宾客盈门,这回倒是不好再将人拒之门外了,毕竟这些大臣们都是来表示祝贺及祝福的,司马嵘出行所需都有专人紧锣密鼓地准备,他倒是落得清闲,便耐着性子将这些人一一应酬打发了。

待到最后恢复寂静,司马嵘登上后山的凉亭歇息片刻,起身时下意识朝乌衣巷望去,对于夜晚的期盼前所未有的强烈。

夕阳斜挂在天边时,王府又来了一位客人。

司马嵘揉了揉额角,起身去了前厅,看着在里面等候的陆子修,哭笑不得。

陆子修躬身行礼,目光似有似无地带着几分大量,虽然在上次宫宴时已猜到了七八分,现再次见面还是忍不住揣度,观司马嵘的神态举止,再次确定了他的身份。

“陆大人请坐。”司马嵘笑了笑,因陆子修对元生的执着,心中倒是对他有几分好感。

陆子修为官以来,从不贸然出头,但在王述之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施以援手,自一开始被王述之拉入阵营,之后就一直坚定不移,明面上谨言慎行,暗地里出过不少力。

司马嵘自认看人极准,深觉陆子修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聪明且知进退,颇具名士风度,要说软肋,若元生排第二,则没什么能排第一。

陆子修道谢接过他的茶,神情不卑不亢,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就再没有多少好奇之心,温润笑道:“太子殿下应当知道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司马嵘点头,却不应话,反问道:“陆大人似乎始终对朝政不甚在意,不知当初因何为官?”

陆子修微怔,随即露出一丝苦笑:“为了元生。”

司马嵘没料到他会答得如此直接,忍不住再次笑起来:“元生如今一切安好,你想见他么?”

陆子修双目骤亮,难掩惊喜:“自然!多谢殿下成全!”

他原先因司马嵘偷藏了元生而恼怒过,自收到元生那封信后隐隐猜到他并未受什么委屈,心中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再加上势不如人,只能耐着性子等,如今见司马嵘愿意让他见人,总算大松一口气。

司马嵘点点头:“元生此刻就在京城,孤随后便派人将他送去陆大人府上,陆大人回去静候佳音便是。”

陆子修目的已经达到,再不愿多待,与他客套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司马嵘用过晚膳便将心腹唤来,吩咐道:“去景王府,将元生带出去,别被人看到。”

“是。”

“送去陆子修府上。”

“是。”

天色黑透,景王府侧门悄悄开了一道缝,与此同时,睿王府的墙头跃上一道黑影。

司马嵘早已习惯王述之的翻墙行径,见他进来,眼底流露出一丝暖意,忙起身迎上去。

王述之迅速将他抱住,随即又松开,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穿上。”

司马嵘面露诧异,接过包袱打开来看,竟是夜行衣:“这……”

“你这里不方便,去我那儿。”王述之笑意盎然地看着他,双眸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司马嵘迅速将衣裳换好,抬眼看着他。

王述之目露惊艳,眸中的光亮又盛几分,忍不住抬手顺着他脸颊摩挲到颈项,只觉得他白皙如玉的肌肤在黑绸映衬下更添蛊惑,情不自禁便凑过去啃咬一口。

司马嵘眼底流露出笑意,捉住他乱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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