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一时愣怔,直直看着那双漆黑而冷漠的眼眸,耳中反复回响着方才那低沉冷冽的六字,半晌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随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往东北方行去。
他热得喘不上气,亦无精力深思宣和的目的,只机械地默数着步伐。八十一步,他站定,回身看向宣和,却见那处什么也没有了。他尚且来不及震惊,下一刻,冲天的飓风蓦地拔地而起,刹那旋转着将他裹携在其中!
沈钺瞪大了眸,眼睁睁看着周遭漫天黄沙暴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瞬息将他旋转着冲上天穹。一口浊气哽在咽喉,他连惊叫都不能,身不由己地被颠簸着抛向不知何方。
冥冥之中,只觉周身骨骼肌肤撑裂般痛苦,沈钺勉力睁眼,只见浑身玄冥黑气缭绕,如绸丝抚摸着肌肤,丝丝缕缕沁入骨髓。亘古虚无中,桀桀怪笑声浪荡轻佻,忽而远去,忽而响彻脑海。
沈钺不胜其扰,被那笑声激得头痛欲裂,牙齿战战作响,忍无可忍,终不可自抑地痛嚎出声,继而手足软垂,彻底失了意识。
仿佛千万年光阴岁月辗转流淌,明光与黑暗交替穿梭,残魂飘荡在虚空之上,似是窥见百年前的乱世,古城破败王宫之中,银铠铁甲的将军低首按剑,长身立于缤纷桃花树下,春风里落英轻舞,转瞬又化作漫天冰雪冷落。
那人抬眼,肆意张扬的眉目从狂妄峥嵘消磨成沉寂冷酷,瞳中映出狂奔而来的少年身影,赤足黑发,于漫漫长途中渐渐抽长了身量,广袖宽袍鼓荡出彻骨哀意,惊惶绝望的男子声音哀恸唤道:“贺君倾——!”
沈钺骤然自梦魇中惊醒,仿佛已是万年沉寂,又似瞬息光阴泯灭,心口砰砰直跳,似被利刃穿透一般痛入肺腑,不由低吟出声。他还来不及回味梦中诸景,便被无所不至的黄沙飓风刀刃似地密匝匝劈砍在身上。
手足痉挛般不住抽搐,沈钺绝望地想道,这回当真逃无可逃,原来那人竟是打得这个主意……为甚么?!
忽闻一声浑厚激响,沈钺疼痛难忍,茫然抬头望去,萦回纠缠的黑气黄沙之中有一点金光消消涨涨,似正与这飓风相抗横,先时那道诡谲声音已消弭不闻,倒是有一道无所不在的喘息之声,似怒似急,难以为继。
金光与飓风交锋,苦得他身在局中无处可逃,拉锯战般被撕扯来去,原本便是残缺魂魄,固体不稳,眼下再经受不住,不消片刻,魂魄脱体而出,再不知人事。
混沌中似游于须弥之境,他驻足远望,目之所及仿佛宇宙洪荒,鸿蒙之初,光阴似明似灭,只片刻便甚么也看不到了,唯耳愈聪,听得见蝉鸣之声,露水凝结,草叶承重不住,滚落泠泠轻响,草丛里蚱蜢振翅,飞花闲落,有人衣袂拂旋,兵刃呼啸之声穿云裂石,直令天地动荡。
男子声音轻狂带笑,问道:“王上可记住了?”
“君倾……”
他浑身一震,霎时头痛如裂,待要凝神细听,却再也听不见甚么了。
君倾是谁?!他抱着头栽倒在地,痛嚎出声,不住翻滚。我又是谁?!
“唔——”沈钺艰难地睁开眼,被明亮华光刺得双目流泪,头颅似被劈凿过一般剧痛难当,想伸手按上一按,却觉手足俱无知觉,全不似自己的一般。
他心中一惊,顾不上眼目之痛,挣扎着抬头看。
手脚还在,只是浑身都被白缎裹缠得严严实实,刺鼻药味侵袭入肺腑,沈钺剧烈咳嗽起来,头颈垂下,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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