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振军在部队上在企业里做政治思想做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做的人。这时,他才后悔没有把方笑伟拉来一块儿做。他既然提出来让胡扬去,就让他来做工作,我何必得罪人呢?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到电台来,这是他第一次碰硬的,他决不能败下来,倘若你连这件小事都摆不平,以后还怎么工作?谁还服气你呀?这样想着,便咳嗽了一声,提了提精神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组织上信任你,为了培养你,才让你下去锻炼锻炼。就半年的时间,又不是让你长期扎根农村去。况且,在这期间,工资、福利、奖金一分都不少你的,你怕啥?”
胡扬一听什么信任、培养之类的狗屁话就非常反感,他真想跳起来同这个王八蛋痛痛快快的吵一架,想整老子就直接整,犯不着用文革中的那种腔调在老子面前唱高调。继而又想,田振军虽说可恶,但他毕竟还不太了解电台的情况,这肯定是方笑伟一手操作的。方笑伟为了独揽调频台的大权,肯定想趁此机会把他排挤出去。他知道,一旦他这次下去、回来之后,调频台绝对没有他的位置了。这样一想,那火气一下凝聚成了无数个子弹,一起射上了方笑伟。他几乎无法自制的站了起来说:“田台,我知道,你到电台的时间不长,对一些情况摸得还不透,尤其是对你身边的个别人还吃不准。他就是想利用你暂时不了解情况的弱点,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可以问问别人,随便问问社会上的人,哪个不知道电台的前任台长是怎样被他搞翻的,他的目的就是想当台长。现在他的目的达不到了,就想把我排挤出去独揽调频台。像这样心术不正的人,独揽了调频台的权力,后果是怎样的,你可以想象出来。”
田振军由不得微闭双目,晃动着脑袋沉思了起来。胡扬的话可谓入木三分一针见血,真的说到了要害处。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也想把问题摆平,把方方面面的情绪照顾到。但是,调频台毕竟只有一个,一山容不下二虎,照顾了胡扬就会得罪方笑伟,满足了方笑伟的要求,势必会得罪胡扬。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小。在这两人中,非要让他得罪一个的话,他只能取其胡扬。虽说他对方笑伟有看法,但他毕竟是党组成员,毕竟是他的副手,又是电台的员老。倘若搞不好同他闹翻了,首先会对他不利,好像他刚到电台就同副手闹矛盾,即便是打方笑伟六十大板,他也得挨四十大板。同胡扬就不一样了,他还是个科级干部,倘若同他闹翻了,他对他构不成丝毫的危险。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同他闹翻,虽然心里有些愠怒,怪这小子太有些张扬,但嘴上还是温和地说:“小胡,你也是中层领导干部,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点,没有事实根据的话最好不要说,不利于团结的话最好不要说。我说过,抽你下乡挂职不是哪一个人的意见,是我们党组的意见。有意见你可以保留,但组织原则还是必须服从的。完了之后,该移交的工作做个移交,高高兴兴的去算了。不就是半年的时间嘛?半年一到,你回来该干啥还是干啥,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胡扬听着,那气就一浪一浪地从他的胸中翻了起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田台,看来是我想得通也得去,想不通也得去,是不是这个概念?”
田振军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去吧,呆上两天不想呆就上来,啥时候想去了再去,混一下,半年就过去了。”
胡扬真想骂一句“我操你妈。”但是他没骂,他及时捕捉到了那个“混”字,就说:“既然是混,就把七个科级干部排个次序,每人二十天,谁也下去锻炼锻炼。”
田振军终于按捺不住了,火气一下翻了起来。在部队上呆了多少年,哪一个下级敢用如此态度来跟他说话?这显然是对他人格的不尊重,是对他权力的一种挑衅,是对他台长的一种无视。这样一想,他的头仿佛忽地一下被血涨大了,就理直气壮地说:“你口口声声的说,要支持我的工作,这就是支持吗?哪一单位是排班子轮留下的,全市这么多的单位你找一家,如果别的单位有,我们就轮班子下。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党的干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那句话,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定,是我们党组成员集体的意见,你看,你想下就下去,不想下去,你想干什么事就干去!”
胡扬一时也气冲牛斗,又忽地一下站起来说:“是的,这是党组织的意见,哪个人敢违抗,违抗岂不是找死?我只是发表了我的一点不同意见,既然你听不进去就拉倒。我服从你们,因为你们是党、是党的化身,是党组织,是千正万确的。”说完扭头走出了田振军的办公室。
十七
胡杨来到办公室,气得不能自己,就操起电话,拨通了叶非的手机说我请你喝酒,过一会你来接我。叶非说好呀,我正愁晚饭没着落。胡扬说你要没事现在就过来。
胡扬的狐朋狗友说起来不少,但真正知根知底的能以诚相待的也就只有叶非了。
通过这次抽调他下乡的事件,他对他周围的这些人有了更为深刻和明晰的认识。对这些人,绝不能再抱一丝一毫的希望了。撕开蒙在他们脸上的面纱,裸露在他面前的,是深入骨髓的私欲和贪婪。方笑伟是如此,田振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口口声声讲的是党员的标准,组织原则,实际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小人,为了求得某种妥协,回避矛盾,却丧失了公正和立场。这件事的触动,使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发泄欲,而这种强烈的发泄欲又是建立在破坏某种秩序和基础上。他要一点一点的寻找,寻找一个突破口。只要地球还在转动,只要这些狗人们还在电台呆着,他一定能够寻找到。
叶非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嗬!看你这样子,有啥事想不开?可别寻短见哟。”叶非的嘴里始终说不出正经话来。
胡扬说:“生活这么美好,我能寻短见吗?看你说的。”
叶非说:“这就好,你寻了短见别人倒无所谓,可就苦了你的婷婷妹。”
胡扬笑骂道:“你就没句正经话。”
叶非就笑着说:“那我就给你讲个正经的事,你听了保证高兴。两伊战争时,一位上慰调到伊朗前线担任连长,到任后他问传令,这沙漠中人没有女人,你们是如何解决基本需求的?传令指着拴在帐篷外的一峰骆驼说都靠它。连长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过了一个月,连长有些焦渴难忍,就对传令说把骆驼牵到我的屋里来。传令如此照办。过了30分钟连长疲惫不堪地说,真难搞定。传令不解的问连长做什么事儿?连长说不就是那种事儿,你们不也一样?传令说,连长你错了,我们是用骆驼载到城里去找女人啊。
胡扬听完,就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真吐不出。来杀几局,杀上几局我请你喝酒去。”说着就过去上好门锁。
他们俩之所以如此亲密,这与他们有共同的象棋爱好也有一定的关联。他们的棋艺不差上下,虽棋道不深,但都很痴迷,时间一长,不杀几个回合就感到空得慌。一旦当他们进入到了激烈的厮杀之中,双方都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什么官场中的追名逐利,什么商场中的尔虞我诈,统统被丢在了脑后,惟独棋中的奥妙,令他们心醉神迷。几个回合下来,偶然也谈谈棋道,彼此都为中国象棋的深奥和博大而感慨不已。象棋虽是简简单单的几个棋子,摆布好每一个子儿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要是从中悟出一些深刻的道理来,更是不容易。世事如棋,棋道中蕴藏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包括军事的、政治的、用人的、自戒的等等。你要能悟出个一、二来,你就成了高人,能悟出个三、四来,就成了智者。胡扬有时也打开电脑,和电子版中的高手杀几个回合。尤其最令他感到震撼心灵的是他第一次打开电脑,屏幕中凸现出了一个雕塑般的头像,那是一个白眉须目的智者,仙风道骨般的令人敬仰,随着智者的嘴唇一张一合,旁边渐次显出了一行小字:“孩子:你在找什么?钱吗?名吗?利吗?还是象棋的真谛?看看这里,棋士来自古今中外,你要感受他们,学习他们,打败他们!……”当他面对这样一位仙风道骨般的智者,聆听着他那天籁般的教诲,顷刻间心如止水,仿佛一个刚刚步入学堂的孩童,对智者的虔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过后,他每每打开电脑,就想着同一个问题:象棋的发明者真是太伟大了,他的伟大就在于把他的智慧融进了三十二枚棋子,写出了一部深奥绝妙的百科全书,却不留姓名于后世。
此刻,两人拉开战局,胡扬却很难进入状态,一开局就被叶非占了先手,他只有招架之势,绝无进攻之力。下到中局,就被叶非的一个卧槽马将出老帅,随之对方的五路炮平四占住了士角,他只好以车换相。刚挂起羊角士,对方的八路车又杀来,他只好认输了。第二局杀到残局,双方正在较劲儿的时候,他为了急于求胜,却放开了对方的相眼马,很快就走上了绝路。胡扬不服输,还想来,叶非就揶揄说,别下了,你今日的状态太差,我不忍心再摧残你了,因为你毕竟是我的好兄弟呀!胡扬不依,说你到我这里来是客人,总得给你一点面子,不能把你叫上来再摧残你,那样我就不仁道了。两人正互相攻击着,听到一阵轻轻地叩门声,两人立刻停止了说话。接着外面轻轻传来了一声胡台长在吗?胡扬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她是谁,刹那间,那轻轻地问语犹如一缕和煦的春风,穿越门窗吹拂了过来,使他马上为之一振。
是的,他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自从他们的关系明确之后,他俩的感情陡然之间达到了火山爆发般的炽烈。当他每每看到她出入于走廊,听到她的说话声和银铃般的笑声,或者是在寂静的夜晚想起她,都能使他心跳如鼓,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而她却也身不由己的常来她的办公室坐坐,或者打个电话同他说几句话,或是约他到酒吧里坐坐。偶尔彼此止不住内心的抗拒和狂热,就到胡扬的住舍去亲一亲,摸一摸。他俩的亲密程度仅限于此,那道最关键的防线谁也没去突破,想留给未来,留给最神圣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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