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楚反应极其灵敏的察觉到了嬴政的不满。
他立刻垂下头,毫不迟疑的说:“自从阿正提醒我说许多人想要刺杀我,就每天都睡不好了,总是夜半时分无端惊醒。然后会变得很想念阿正,你小时候被我抱在怀里沉甸甸特别暖和。那时候心里总是特别安稳。”
没有人不喜欢温情的回忆。
被秦子楚提起他们最亲密的那段生活,嬴政眼底的寒冰骤然破碎,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心疼的揉了揉秦子楚似乎永远都不长肉的纤细手腕,轻声说:“那朕今天搬回寝殿,和你睡在一起好了。”
……搬回寝殿?
……搬回?
……回?
Σ(っ°Д°;)っ我是不是说了一段蠢话!
原来始皇帝一开始的计划是和我分开睡么!
我现在反悔行不行!
秦子楚脸上惊讶和抵触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这足够被嬴政精准的捕捉到他内心的真实情绪,发现秦子楚之前说出口的话都是故意说来哄他的。
嬴政心中强行压抑下来的怒火瞬间被秦子楚点燃。
他掐住秦子楚的手腕,攥了半晌,忽然扔开,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开院子。
嬴政脸上的愤怒根本掩饰不住。
秦子楚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嬴政离开,眼中慌乱和放松混合在一起。
他分不出自己是该庆幸彻底伤了嬴政的心,让嬴政从虚妄的幻想里面清醒更好,还是应该开始为了自己小命不保而感到担忧。
秦子楚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觉得自己傻透了。
事情他已经做完了,难道日后嬴政准备报复他,他就眼睁睁看着连还手不会么!
他是嬴政名义上的父亲,只要他不死,想收拾嬴政是分分钟的事情。
现在想“日后”的问题,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秦子楚转过身,对跟着他跑来跑去的随从们吩咐一声,转身直接去了书房。
他现在虽然称不上门客三千,可也要养几百人的。
这群门客擅长的事情各有不同,虽然大多数都是口齿伶俐的人,可也不乏一些本事稀少古怪的人才。
秦子楚从来不是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理工科生的毛病之一就是任何事情越盯越窄,这个缺点在他身上尤为明显。
换句话说,秦子楚并不是一个擅长管理的人。
比起在秦王身边做副手,秦子楚学习做一个领导人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因为他需要一点点的摸索这个位置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构架的难度有时候远远超过施行。
秦子楚被“管理”的问题折磨的焦头烂额,所幸,他还没有倒霉到连人才都收拢不到身边。
虽然谋士没人像是彰黎跟自己那么合拍,但有了嬴然从旁协助,一切还能够进行下去。
但秦子楚仍旧念念不忘寻找到一个出色的谋士,帮自己出谋划策、解决烦恼。
秦子楚回到书房门口,直接询问:“今日要来见我的人是谁?让他进来吧。”
求见秦子楚的人当然不能随便带进咸阳宫中,可秦子楚当初亲自定下了规矩,每日接待一名前来拜访自己的人。
他不能失信于人,干脆将人交托给侍卫,让他们检查一番,确定没有身带利器之后,一起带进宫来了。
内侍跪在地上,悄声道:“奴婢已经将人领入书房之中。”
秦子楚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激烈的咳嗽声立刻钻进秦子楚耳中,没等他走进房间,已经猜到前来面见自己的人大概是个眼中的病患。
“你的身体还好吗?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对着外人,秦子楚自动进入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状态,表现得滴水不漏。
没想到等着他接待的人仍旧委顿在地,有气无力的抬手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污物,根本不着急转过身面对他似的。
擦净嘴角,来人终于调转方向,面向秦子楚。
他叩拜一番,低声道:“小人甘孜,秦国逃臣甘茂之子。家父已经过世,小人希望能够让他死后落叶归根,因此拖着最后一口气回到秦国,没想到身体实在是太糟糕,反而把家当都砸在了小人身上。听说公子希望招纳贤士,甘孜虽然不才,也希望能够得见公子一面。”
甘孜的话说得很好听,无论是自己的出身还是现况都很清楚,可秦子楚看着甘孜,心中实在无奈。
他觉得自己身边一定有“病弱队友”的召唤令,否则为何有了一个整日大病小病不断的嬴然,又能够看到在病弱的方面更胜他一筹的甘孜呢?
秦子楚几乎以为这位甘孜是来讹诈临终关怀钱财的了。
眼见秦子楚眉心皱了起来,甘孜竟然扯开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从容的自嘲:“甘孜三、五年之内还不会死,公子多虑了。”
结果甘孜此话一出,秦子楚立刻就给他跪了。
甘孜真是个聪明人!
他对人心的把握超乎寻常。
秦子楚立刻端正了态度,正坐在他面前一叩首,愧疚的说:“子楚无礼,轻慢了先生,还请先生大度,不要与子楚计较。”
甘孜前来面见秦子楚的目的就是成为他的门客,带着儿子一起得到照顾。
因此,甘孜表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并不就此搭话,而是直白无比的说:“子楚公子虽然得到国主信任,可不受宠于太子。华阳夫人哪怕在太子面前荣宠依旧,可她已是美人迟暮。太子重色,华阳夫人迟早会失去了护卫公子的能力。公子此番出宫,招纳天下贤士,除了多年受制于赵国,没有自己的亲信之外,恐怕也是为了依靠贤名逼迫太子,令其放弃废立嫡子的想法。”
短短几句话,甘孜已经彻底点出秦子楚一直未能够摆脱的窘境。
他说着咳嗽了几声,甘孜年纪幼小的儿子立刻举着温水送到甘孜唇边,让他饮下。
甘孜轻轻一笑,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就着他的手掌将温水咽下。
随即,甘孜继续道:“公子若想要天下闻名,必须做一件能够让秦国万民称颂的事情――非开疆扩土,或者让万民不惧天灾不可。今春雨水不丰,公子觉得开凿水渠,修建一条能够解决关中地区耕田用水的巨大水渠如何?”
这个想法和秦子楚不谋而合!
秦子楚看着关中正片没有河流的土地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他眼睛霎时亮了起来,直接跪倒在甘孜面前,越发可客气尊敬的说:“请先生教我。”
甘孜又克制不住的发出一连串咳嗽,捂着嘴唇的指缝之间留下点点血迹。
他擦了擦嘴角后,声音显得越发虚弱:“大秦关中平原东西数百里,南北数十里,然而西北略高、东南略低。泾河从北部群山之中流出,行至礼泉后,直接灌入关中平原,而不与东侧的洛水相交。若是能够有一能人利用这一地形开凿水渠,西引泾水、东往洛水,自西北之地引水入东南,则可以最大限度缓解农人春耕干旱之忧,再无灌溉的苦恼。”
甘孜说到这里,顿住声音,抬眼看向秦子楚,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明知道秦子楚身边没有修建河渠的能人,因此,故意道:“此事一成,千秋功绩。只是不知道子楚公子手下是否有这样的人才了。”
秦子楚简直要心花怒放了!
他直接开口说:“我自己就可以做。”
这个答案和甘孜想象中的绝对不一样!
甘孜清楚的知道秦王孙子楚是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废物,哪怕甘孜想要借机留下,他也觉得子楚公子的话太无耻了。
甘孜的咳嗽霎时就停住了,他瞪着眼睛看向秦子楚,满目不敢置信。
过了许久,甘孜一边呛咳得满脸通红,一边怒声道:“子楚公子,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甘孜说完这句话,撑着无力的身体猛然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向书房外冲去。
哪怕吃了上顿就要没下顿,他也不想侍奉这么愚蠢狂妄、肆意胡为的主人!
秦子楚坐在原地被甘孜劈头盖脸的大声喝问后,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知耻而后勇的子楚公子”了。
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明白这些。
秦子楚赶忙起身,想也不想扯住甘孜没有一丁点肉的手腕。
甘孜身体柔弱到需要儿子的支撑,哪里经得起秦子楚猛力拉扯?
他瞪大眼睛惊呼着向后摔去,秦子楚想也不想把他往自己怀中一抱,终于在落地前稳住了他下落的身体。
“……好险。”秦子楚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甘孜,喘了一声笑起来。
甘孜动作缓慢的被秦子楚搀扶着站稳身体。
他不太高兴的蹙紧眉头,直接推开秦子楚,有些不耐烦的拱拱手,仍旧说:“告辞。”
语毕,甘孜竟然没给秦子楚说话的机会,起身就要离开了。
秦子楚不得不再去抓甘孜的手腕,让他重新摔回自己身边。
秦子楚干脆摆出一副死缠烂打的姿态,硬是靠着强了一截的战斗力把甘孜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等秦子楚开口,书房大门“吱嘎――!”的一声被人推开,嬴政手中捏着一卷书简神色僵硬的站在门外,眼睛瞪得滚圆。
秦子楚霎时松开手,跳离了甘孜老远。
他目光紧紧盯着嬴政,时刻等待他开口,因此,秦子楚不由得紧张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秦子楚用力抿紧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嬴政意味不明的看着秦子楚,视线在他和甘孜、以及坐在一边面带焦急神色的男童身上一晃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嬴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绕开地面上的三人,直接走到书架边上,换了一卷书简。
嬴政转过身,神色自然的再一次绕开他们,平静的离开了。
秦子楚觉得自己准备了一腔解释,全都被嬴政轻轻松松的封在口中,吞吐不得,憋得他有些内伤。
眼看嬴政问也不问的离开了书房,秦子楚顿时觉得意兴阑珊,看向甘孜也没有了刚刚非要解释清楚的急迫感。
他仍旧客气体贴的将甘孜扶起身,声音有点失落的说:“先生误会了,子楚虽然识字不多,但对开凿河道还有些研究。先生若是不信就算了,请回吧。子楚还有些事情,就不奉陪了。”
说完话,秦子楚拖着脚步走到床边,眼神忍不住望向寝房,心中猜想嬴政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sF□′)s喋擤ォ咝芎⒆痈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刚刚失恋啊,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一点都科学好么!
还是说始皇帝陛下的脑内世界,真的不是吾辈凡人可以推测的!
秦子楚紧紧盯着寝房的窗户,可无论他怎么用力看,对面都没有一丁点打开窗户抛给他一个眼神的预兆。
他越想越烦躁不安,窗台上的手掌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
但秦子楚愿意发呆紧张都是他自己的事情,甘孜却没有心情陪他呆在这里,可秦子楚对待嬴政这个儿子的反应让甘孜想到了另一种安排自己儿子的可能性。
身后忽然又响起一阵咳嗽声,让秦子楚诧异的回过头。
他发现一开始对他十分不满的甘孜此时竟然并未离开,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带上了疑惑。
甘孜坐在原地,见时机成熟忽然说:“子楚公子当真懂得开凿水渠么?”
秦子楚压下心中繁杂的情绪,坐回甘孜面前点点头,谦虚的说:“会一些。”
听到他的回答,甘孜又停下声音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重新斟酌着开口道:“子楚公子,并非甘孜一定要难为你,但略懂皮毛对河渠修建毫无价值。大秦此番大胜,威震六国,可日后六国也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容易说服放弃联合抗秦了。我原本是想要借着大胜的威风,让公子向国主提出要求从韩国讨要一个人。若是由他来主持此事,绝对能够胜任河渠的建设――但唯独有一件事情不好。”
“哦?何事?”秦子楚立刻追问。
甘孜讲话的方式很勾人,哪怕秦子楚原本担心嬴政的反应而有些分心,随着甘孜的叙述,他也渐渐集中精力了。
“此人并非秦人,而且他也无心来秦国效力。”甘孜说完遗憾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是公子将此人讨要过来,恐怕他会借着修建河渠的机会,故意拖延工时、加大人力,以行消耗我大秦国力之事。”
秦子楚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强扭的瓜不甜。
被甘孜这样一说,秦子楚心里反而不太期待此人出现在秦国的土地了。
此人若只是想要消耗秦国的国力还好,但他要是心狠手辣的人,把好好的河渠硬是弄成水流到哪里、田淹没到哪里,这才真是大麻烦。
秦子楚不想用成千上万的人命和秦国的国诈来试探他人的品德。
考虑过后,秦子楚摊开手说:“先生虽然是好意,可我大秦平民的性命不能不顾。子楚不能因为先生提起的人才能卓越就以强权压迫,令他来此处主持如此重要的工程。否则,一旦他心存歹念,故意修建的河道沟渠泛滥成灾,我大秦就要生灵涂炭了。”
甘孜叹了一声,秦子楚猜测他这是彻底准备告辞了。
没想到甘孜却忽然开口道:“公子不是‘会一点’么?为何不能由子楚公子亲自盯着此人,榨干他的价值,却刨除此人的恶意呢?”
Σ(っ°Д°;)っ对、对啊!我自己明明会的!
为什么会聊着聊着就被把这茬事儿忘到沟里面了!
秦子楚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对甘孜叩首道:“请先生一定要留下帮我。”
甘孜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让秦子楚将他留下,眼下听到想听的答案,他立刻满意的笑了。
甘孜回话道:“承蒙子楚公子不弃,甘孜愿意效犬马之劳。”
“先生尽力就是。”秦子楚客气的说。
语毕,他有些担忧的看着甘孜面色青白的模样,犹豫了一会还是说:“我有一兄长身体也不甚健壮。先生若是不嫌弃,不妨让为兄长医治的人手替你瞧瞧。”
“多谢公子。”甘孜不再推辞,大方的应下秦子楚的示好。
但他停顿片刻后,微微一咬牙,忽然要求:“甘孜注定是个短命之人,希望公子能够让小子甘罗跟在小公子身边,也算是让他日后不至于流落街头。”
秦子楚听了这话,险些吓得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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