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金风竹说,国家安定,才会庶民安乐。为了避免波动震荡,导致更大的灾难,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是必然之事。
就好像她手下的冤魂,千千万万,毫无犹豫。
但是佳欣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或者,就好像胤祥胤禛,胤礽胤祉,又有谁不杀?
佳欣咽下自己的一众情怀,随着猿啸月走了出去。
身后一声也未叫出来,在昏迷中被割喉而死的潇湘,半晌之后,才从椅子上倒伏下来,除了被血染红的部分之外的皮肤,呈现出惨白的颜色。
还未走到一号房,便看见胤祥冲了下来。
“怎么样?”佳欣见他表情古怪,将此前想法暂抛脑后。”皇上……”
“皇阿玛在里面,但是……”
“怎么了?”
“有个机关,他出不来,我也进不去。”
“机关?”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虽然看不到任何阻挡,却就是走不进去,好似被东西隔阻了一般。”
“能跟皇上交谈么?”
“嗯,阿玛精神都好,他告诉我说潇湘等人每日都是凭一个什么秘钥才能破开机关送入食水。”
佳欣立即转身,”快找。”
“嗯!”
三人同心,回返向二号房而去。
“哎?我刚才没有吹熄灯火啊?”佳欣忽然拉住胤祥和猿啸月。”小月,是你熄的灯?”
“我没有。”
“是风?”胤祥心急如焚,试图挣脱佳欣而去。
“不可能,小月入来之后便顺手关了窗子。”佳欣嗅到一股不妙的气息。
“可能只是巧合……”胤祥皱眉。
“不是的!”
“不是的!”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
一个是佳欣的,情急而高亢。
一个却平静,阴森,带着恻恻然近乎死亡的气息。
刹那间佳欣觉得自己的心脏凝固了。
一个人影慢慢,慢慢从地字二号房里走出来。
他不高的身量,深目阔口,相貌平凡。
他手里抱着一具惨白的女尸。
他看起来很平静,却很可怕。
小院子的一侧还养着佳欣和胤禛的马。
那马忽然惊嘶一声,重重倒地而毙。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
院子里的风灯扑扑地跳跃着,闪烁着,几度要灭,又挣扎出一丝亮来。
佳欣已经汗湿重衣,腿脚软得差点坐倒下来。
身后猿啸月与胤祥勉强扶住她。
陈。火。方。
(2)
佳欣在刹那之间体会到了高空坠落的感觉。
被抛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摔得好像胃要从嘴巴里面掉出来一样。
缓了很久,意识才缓过来。趴在地上,咳嗽,呕吐了一点点东西出来,然后觉得头晕,最后才感觉到四肢和胸腹的疼痛。
原来被人抖手抛掷起来再摔在地上,这个在武侠片里很常见的动作,却是那么痛的。
一只手从后面扶了她一把。
是小月。他身体轻灵,虽然三人被同时抛出,他却伤得最轻。
伤得最重的是胤祥。
陈火方袭来的时候,胤祥下意识地向前挡了半步。
所以现在他伏在佳欣侧前方,昏迷不醒,嘴角挂着一丝鲜血。
佳欣向前挪动一点,握住了昏迷的胤祥的手。
然后抬头,看那个下此狠手的男人。
他一手还抱着潇湘的尸体。一只手,只用剩下的另一只手,一招之下,就将整整三个大活人摔了出去,其中两个还是习武的男子。
可怕的实力。
佳欣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死期……她想起来这个词。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火方温柔地将潇湘尸身放到一边——伊死未瞑目,眼睛如死鱼一般翻着,眼白竟然呈现出幽幽的蓝色,令人惊怖。
然后,向着佳欣等人,缓缓走来。
——也罢。杀人者恒为人杀。
佳欣闭目,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而手里握着的东西,死死不放——便当是携手浪迹天涯去了吧。
对于他们两个而言,也是最好最好的选择。
只是……对不起小月。
硬把他拉进来,一起面对这可怕的死局。
对不起。
佳欣引颈就戮。
“总舵主刚才那一招‘随风手’使的真是英姿勃发。”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佳欣一惊。
是……久未出现了的,金风竹?!
睁开眼睛,回头看。
是她,果然是她。
陈火方停住脚步,冷哼一声。“本座向来怜香惜玉,禁苑之内未对你痛下杀手,怎么,金花魁倒对本座念念不忘,蹑踪而来,但求一死?”
金风竹今日未着尼袍。也破例地不是男装。
她一身薄薄的灰缎衣裳,在微风里面款款舞动,勾勒出比年轻女子更好看更诱人的身体曲线。
脖颈那里,并不像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女子那样高高遮掩起来,而是平平下垂,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
一头不知是真是假的乌发,同锦灰色丝带一起,编成辫子,搭在胸前,又有些许男装的味道。
佳欣从没有见过,有人可以把灰色穿得比她更好看。
一点红唇,一张素面。
“总舵主此言差矣。人谁不贪生惧死,风竹活得好好的,又岂会行飞蛾扑火之举呢?”她声如冰山春水,冷而静秀。
“哦,难道金花魁是要抬出昔年一夜风流的往事,来求我放过这几只蚂蚁么?”陈火方猥亵地大笑起来。
一点朱唇万人尝。有人叫她金老板,是因为识得她时她已经偃息旗鼓,退守风流阵眼;陈火方叫她金花魁,原来却是当年恩客,入幕之宾。
“这几只并非蚂蚁。”金风竹冷冷看了三人一眼。“一个是十三阿哥,一个是蓬莱格格、纪素贵人,还有一个,是方德明的师侄。”
“哦?”陈火方挑了挑眉毛。“我道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杀了我的小湘儿呢,原来是这几位——湘儿死在他们手里,倒也不冤。——金花魁不惜现身,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他们身份,以延缓几日他们的死期么?”
金风竹柔柔一笑。”总舵主杀不杀他们,与我无关。风竹此来,只为一件事。”
“哦?”
“投诚。”
陈火方似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狂笑出来。
“本座没听错吧?堂堂晋风会金风竹,竟要向我天地会投诚?”他身形不动,却刹那之间平移数尺,到了金风竹身前,爪子一身,诡没地扼住了她咽喉。
金风竹泰然自若,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总舵主莫要如此粗鲁。”
陈火方冷笑,另一只手已经贴在她的胸膛。
左胸,准确的位置。
一爪下去,就是心脏。
陈火方蓄势欲吐,金风竹静立当场。
对峙了片刻,陈火方手上劲力忽然撤去,转而狠狠地捏了一把金风竹的胸脯。“玩什么把戏,给本座说清楚!”他凑在金风竹耳边,极恶,极轻,又极狠地说。
金风竹不客气地推开他,退了两步。“良禽择木而栖,清朝皇帝现在也落在了总舵主手上,风竹自然愿追随强者,以谋晋身之阶了。”——不要说陈火方,就连佳欣,也认定了她说的不是真话。偏偏她就是能说得理所当然,十二分真诚的样子。
“哈!本座为何要相信一个,和天地会作对了二十多年的仇家?”
“风竹自然有投名状呈上。”金风竹淡淡道,举手打了个响指。
——若不是形势紧张,波诡云谲,佳欣几乎要爱上她极帅,又极优雅的这个动作。
两个侍女从小院外走了出来。
两人还拖着一个麻袋。
麻袋人形,显然装着个什么人物——两婢将麻袋拖到院子中央,解开。
一个红衣女子萎靡地滚出来。
两婢扶起红衣女子,袖中滑出利刃,架在她脖上,亮相在陈火方面前。
——不年轻,也不算老的女人。长得很有味道。身形……身形和衣裳有点眼熟。
许佩!
是晚饭时抚琴的那个,得了陈火方赏赐的女子!
虽然面貌已经更改,想来恢复了本来面目,佳欣却记得她的身形姿态。
陈火方眯起眼睛。”我还以为金花魁有什么绝招,原来只是抓了我的人而已。”
“她不是你的人。她是我的人。”金风竹笑容绽放,如一朵清雅的昙花。
陈火方愣住。”你说什么?”
“她是我的人。”金风竹老老实实地重复给她听。“我的小师妹,金拂晓。自然,你亦可以继续叫她许佩。”
陈火方击出了狠狠一掌。
一时间,旁边的佳欣亦觉得飞砂走石,透不过气来。
气劲倒是震醒了一直昏迷的胤祥,佳欣感觉手中指掌一紧。
却顾不上他,急忙去看金风竹。
——陈火方惊天一掌之下,她却一点事情也无。
因为在陈火方出手前的一瞬间,她已经闪到了许佩身后。
陈火方控制劲道,宏大气流旋卷着轰碎院中灶台马车,却避开了正面对着自己的许佩方向——这位总舵主,亦是个重感情的人。
相反,金风竹就冷酷到毫无原则。
“怎么回事?”
院外遥遥有询问声传来。
是松林婉儿。
陈火方皱眉,袖子一卷,两扇院门紧紧合上。
他锐利眼神扫到地上的佳欣。
佳欣明白他的意思,支撑着坐起来,用力喊。“没事——不用过来——”
松林槐居何等地方,客人既然扬声说没事,就算里面天翻地覆,店家也不会过来窥探一眼。
金风竹忽然格格笑出声来。”谁说没事?”
她也回头喊。声音不大,却用了真气,传出很远。
“这里来了强盗,店家速速报官——”
“你想做什么?!”陈火方已经恼怒到了极至。
“不做什么。”金风竹从许佩身后伸出手来,轻抚许佩的脸颊。“就算官府来了,不过也是一地横尸而已,难道总舵主不想——多杀几个清狗么?”
谁能跟这个女人斗心计?
谁又能摸透,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佳欣似乎觉得自己看懂了,细细想,却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陈火方却忽然似是懂了。
他再次大笑起来。
这次却透着狠狠的喜悦,和讽刺的温柔。
“看来金花魁是准备亲自为本座杀一些清狗了,对不对?”
“组织有事,自然应由新入门的动手。风竹何敢劳动了总舵主大驾?”
(3)
佳欣不是没有见过杀人。
人从活着,变成死了,不过就是掌指之间,竖过来的一刀,或者横过去的一剑,而已。
但是金风竹动手杀人的样子,却仍令她喉头窒息。
稳,准,狠。
杀的是在半个时辰内赶来的一队地方衙门的官兵——佳欣不由得想起来她初来这个时代时遇见的那群几乎强jian乐她的官兵,心中竟然有一丝快意的感觉。
胤祥的声音低低从耳边传来。”杀得好,这些阵形紊乱缺乏操练的废物,死了也罢。你看她的一招一式,江湖效用加上沙场风范,实在妙极。”
佳欣苦笑。
杀人的时候妙极,被杀的时候又如何?
“没想到,金花魁今次竟然说到做到,不再玩你最擅长的两面三刀翻脸不认的把戏。”陈火方在一旁看得颇为满意。
“总舵主错了。我师姐最擅长的何止翻脸,她是根本不要脸才对。”被两名侍女胁持的许佩忽然冷冷开口。
陈火方阴狠地看了许佩一眼。
金风竹笑笑。”师妹从小便嫉妒我,我不与你计较。总舵主,叛徒我替您抓了,官兵我替您杀了,还有第三样礼物,不知道总舵主会不会喜欢。——小汀。”
侍女应声从怀中掏出一物,似是一方折起的绢帕,恭敬地呈了上来。
金风竹优雅地拈着绢帕一角,迎风抖落开来。
夜色暗沉,佳欣看不清楚那是什么,陈火方却看得极为清楚。
“这是……什么图?”
“自然是总舵主需要的图。”
“哦?”
金风竹望了地上的佳欣一眼。”盛京的确有位项三小姐,项小姐也的确掌管着项家书库。这位项小姐的确跟人私奔了,私奔的时候也确实将此地图纸带在了身上。这份图纸后来被藏在了京郊潭柘寺,由方丈慎若法师保管。不久之前,妾身刚好路过潭柘寺附近,于是就去将那些至关紧要的地图描了几份下来——”
胤祥神色大变。
“金风竹!”他看清楚那张图,竟然确是原件,分毫不差!“你……你真的……”
金风竹瞥他一眼。“十三爷一直以为我在作戏么?”她偏一偏头,无意之间流露的风情韵致,教佳欣看了发傻。
陈火方大笑出声。
“金花魁果然是英雄儿女,满清龙脉毁去之时,便是我陈某登极大宝之刻。金花魁纵然阅人无数,却为我重振汉家衣冠立下奇功,贵妃之位是少不了你的!”他扬手一招,绢帕便被他取得手中。
金风竹撇撇嘴,轻轻抱怨。”妾身才不在乎哩。”
佳欣有点愣怔。男人的心态为何总是如此?满人也好,汉人也罢,总以为给女人一个尊贵的后宫位号,便是天大的恩德?好似被占有,被禁锢,被强迫忠贞的女人们反倒会为此而感恩戴德,无以回报?
“这图……”陈火方看得皱起了眉头。
“总舵主拿反了。”金风竹淡淡纠正。“此地向西不远,便是下探龙脉的门户。然而门口有异兽守护,非天子不能入内。另有一条通道,可从金三大妃的陵寝穿过,由穿地桥接近地下运河。然而除非能在河中闭息五个时辰以上,否则断难溯水抵达正脉。”
“那怎么办?”
“很简单。新君继位,必到地宫见异兽,滴血赐认新主,便可进入龙脉。——你面前的这个,身有爱新觉罗血裔,他若即位,萨满众神,必无不满。”
胤祥死死盯住金风竹。
看他的表情,佳欣便明白,她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为何呢?
胤祥和陈火方都已经深信不疑,金风竹要毁灭清廷。
然而佳欣还是不能够相信。
以她与这个女人相处的近半年时日中的了解,她想不出任何理由,金风竹要这样做。——她要大治,怎会亲手制造大乱?
况且,佳欣总觉得她的眼神中,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还藏着些什么别人不可窥,也不可探的东西。
“他能进去又如何?难道他还会为我们毁去龙脉不成?”
“他会。”金风竹冷冷说了两个字,然后轻轻地,温柔地,弯下腰来,蹲在佳欣面前,朝她笑了一笑。
下一刻佳欣被狠狠地捏住了脖子。
猿啸月惊呼一声,伸手出来,不知道是该挡,还是不该挡。
一个是他最后的姐姐。一个是他敬重的前辈。
陈火方嫌他碍事,过来一脚,将内伤未复的小月踢去一边。
佳欣咬牙,看着猿啸月被踢得口鼻流血,昏倒在地——
在这对男女面前,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你继续说。”陈火方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彩。
金风竹懒懒一笑。“她是十三爷愿用天下来换的女子。我们胁持着她在外面,用她的性命逼十三爷入内行我们要行之事,十三爷又怎么会拒绝呢?”
胤祥狠狠地呸了一声,骂了一句脏话。
“若是她的性命不足以让十三爷乖乖听话的话,那么,听说总舵主手中还有些可以让宗室女子莫名流产夭亡的符咒。十三福晋好似正怀着身孕吧,啊?”金风竹看了胤祥一眼。
胤祥忽然全身一抖。/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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