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你看不起我做的事。”柳晨曦问,“现在呢?”
“其实,我不是看不起,”柳彦杰认真地说,“你想的那些事我也想过,只是要实现的话相当地渺茫。人心不齐,很难做大事。万众一心说起来容易,真碰上事,私心就又上来了。这些年南京和重庆一直在内战,他们还扯上了延安,谁都说自己是救国,和运是救国、抗战是救国,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容不得他人插手。我不是要批评什么,权利就是那么回事,这是历史规律。生在动荡的年代,我们的思想一直跟着战争的局势跌宕不定,起初是激愤,久了就疲倦了。”
“只是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晨曦说。
“是的。它需要契机。”
1941年的十月,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吃午饭,沪西似乎很平静,没有人料到这是上海最后一个太平的深秋。
周末,柳彦杰拜访纪牧师后回到红屋,斯蒂别克始终忽隐忽现地跟在车后。柳彦杰知道那是张末根的车。
正午的太阳顶在屋瓦上,阳光洒在整个院子里。美娟抱着柳研熙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晒太阳,金盏菊随风微微摇摆。小人手里抓了一把小木枪,听说是美娟的父亲砍了木头,手工做了送给小人的礼物。罗烈坐在另一只石凳上,做着枪的手势逗小人玩。刘福的老婆生了病,刘福回家照顾媳妇,一早他就向柳彦杰请了假。厨房的娘姨们正在做菜,一阵阵煎鱼的油腻味儿从后窗飘出来。看到柳彦杰,美娟立即抱了小人站起身:“二少爷,您回来了。”
柳彦杰向他们点头。他迈步进入红屋,没有看到柳晨曦,便问罗烈柳晨曦去了哪儿。罗烈说,大少爷接了一个电话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也没要轿车。柳彦杰听他没要轿车,猜他去不了多远的地方。
下午,柳彦杰让陈琦把车开到白家。白家的下人替他们开了门,管家亲自把柳彦杰迎进大厅,陈琦跟在他身后。管家说白三爷一会儿就下来,柳彦杰坐在深褐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拉着身旁小桌上白珠链灯罩台灯的开关链条,看灯泡一明一暗。
白三爷扶着木质把手,从楼梯上走下来,正要与柳彦杰说话,白家的女眷从门外走了进来。最前面一身酱紫暗花旗袍的女人是白凌桀的二房,后面还跟着身着青绿旗袍下摆绣有翠竹花纹的年轻女人。柳彦杰见过她,白凌桀的三姨太,她曾是周景的未婚妻。柳彦杰记得她好像叫赵雨辰。她们手里都拎着珠绣的包,可能刚从南京路回来。
女眷一进屋,大厅里立刻热闹起来,酱紫旗袍的女人向柳彦杰打了招呼后,缠住白三爷说东道西,赵雨辰在一旁小声吩咐娘姨们将她们新买回的东西送到房里。白凌桀与她们闲聊了几句,推说家中有客人,很快将她们请上了楼。二姨太带着丫头先走了上去,赵雨辰与白凌桀耳语了片刻,也跟着上楼去了。
“三爷好福气。”柳彦杰对白凌桀说。
“柳老板这是在羡慕我?”白三爷哈哈大笑,他走到沙发前,同柳彦杰说,“走,到里间去说话。”
白三爷说得里间是大厅旁的书房,两扇厚重的黑胡桃木门似乎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了。柳彦杰随白凌桀走入书房。书房里棕褐的护墙显出深厚的气质,书架上整齐摆放了不少书籍,书桌后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刘墉的字画。
身后是紧闭的木门。拉上丝绒窗帘,整个书房顿时昏暗下来,白凌桀坐到书桌后,拉亮桌上一盏乳白玻璃灯罩的台灯。柳彦杰被请到书桌前的另一把官帽椅上坐下。他一手撑在书桌上,等白凌桀说话。
“上海已经不安全,有消息说日本人会在年底前接手租界,”白三爷从抽屉里取出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压低声音对柳彦杰说,“宋先生要求尽快把东西送出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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