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异教雕像均已被从花园撤走,曾茂密生长的百合与玫瑰早已不复存在,光秃秃的土壤上陈列着一百余具棺木,蜡烛的火光在白雾中荧荧发亮。忽然,不合时令的寒风吹散了雾气,公爵登上小丘,显露在众人面前。黑衣的学士们站在他身后,默默怀想着遥远的故事。千年之前,面对着全体雅典公民,伯利克里在阵亡将士墓前发表了演说。洛伦佐要做的和他无异,他环视聚拢的人群,回忆,悼念,然后激励。
他站在最前方的两具棺木旁。人们很快知道,里面沉睡的是公爵的母亲和弟弟。家族中的人们一般在五十岁以后才会为自己定制坟墓,他们只能睡在两具与其他人毫无差别的棺木中。谁能想到生命会在如此年轻的时候猝然消逝?洛伦佐一一念出朱利亚诺从前的功绩,赞颂他的无私与善良。他与朱利亚诺,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那对双生子,相互扶持着跋涉在同一条长路上,分享同样的美德与勇气。公爵用沉痛的语气说,如今他失去了他的波吕克斯。
乔万尼站在人群中,手中牵着朱利奥。小小的孩子完全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他悄悄地拉了拉乔万尼的衣角,让他半跪下来,靠在他耳边小声问:“叔叔就在那个盒子里吗?”
乔万尼只是搂紧了他。
越过白雾与人群,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格外显眼的女人。受情境感染而流泪的人们并不少,但她从进入花园的一刻就开始哭泣,此时已激烈得让人感觉下一刻她就要昏厥过去。除此之外,只有她在不停地往他们的方向看,准确地说,是在看朱利奥。
乔万尼很快注意到,她有一头美丽的亚麻色长发。
小朱利奥毫无所觉,他缩在乔万尼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洛伦佐手上那枚红宝石戒指,那是唯一闪闪发亮的东西。
演说结束,洛伦佐在静默中走下小丘。取而代之的是主祭神父,他在胸前划出圣号,为所有亡人念诵祷文:“他们已经走完了世上的路程,被主接去。我们深信,凡一切相信主,接受主,照主真道而行的人,灵魂必蒙主救赎,得享安息……”
一阵淅沥的冷雨,冰锥般的雨滴坠落在人们的双肩上,没有人闪躲。祝祷之后,黑衣的士兵将朱利亚诺与克拉丽切夫人的棺木抬回了小礼拜堂,他们随后将被安葬在美第奇家族的墓室中。骑手们翻身上马,将其余的棺木带离花园,洛伦佐和学士们步行跟在他们之后。人们无声地跟随着公爵,像一片庞大的尾羽,缓缓扫过佛罗伦萨的长街。钟声仍然在响,像一声声启示,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这一幕,随之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他们走向城北的城市墓园,棺木被放进准备好的墓穴中,封土之后,神父请人们默哀。
“为牺牲的勇士们,”他说,“为美第奇公爵殿下,为佛罗伦萨!”
洛伦佐与神父一同站在高处。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环视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站满了墓园的每一个角落,沉默肃立如同雕像。他们为所有死难者而来,更是为他而来。他听见阵阵微弱的哭声,明白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了一半:获得怜悯。
有了这些怜悯,他能够暂时地用仇恨与悲伤将人们凝结起来,即使日后开战,他也能凭借此时获得的、这虚无却有效的力量获取片刻安宁,延缓怨恨爆发的时间。
终于,他闭上眼,漠然地想,你们的死也能被我用上了。
长久的默哀使墓园分外宁静。早春的空气中,他嗅到湿润而冰冷的气息,混合着泥土,苔藓与白蜡燃烧的气味。他感受雨声与冷风,如同无穷的魂灵在四周漫步。仿佛最终的审判在肉身死亡之前已经降临,他仿佛看见了阵亡士兵们透明的面孔,像湿壁画里那样,他们围绕着他,伸出钩子般的手,剖开了这颗心里垢结的残渣。
而就在此刻——代表默哀结束的铃声还未响起,他却感到有人动了。那一夜的教训让他立刻睁开了眼,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剑,却只看见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与此同时,一样东西坠落在他脚边——那并不是武器。
他看见一条坠着宝石的银链。
洛伦佐怔楞地看着它,手凝固在剑柄上。像一杯热酒泼在雪地里,他缓缓松开手。
雨打湿了他的衣襟,滴答着落在他的靴尖上。他逼着自己再次闭上眼。乔万尼对神父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主祭手中的银铃始终沉默——然后,一个又一个人走上前来,在洛伦佐脚边放下他们曾夺走的珍宝。镶嵌着肖像画的乌木盒,古董戒指,小小的象牙雕塑,人们将它们藏在衣袖里带到墓园,又在这一刻交还给了失主。另一些人,也许是已经将赃物变卖,又也许只是忘了带来,他们掏空了周身的衣袋,将所有的钱币都方在了他身旁。许久之后,当铃声终于响起,洛伦佐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身前已堆成小丘的财物。
幸好现在下着雨,他想。
“……谢谢,”他哑声说,“谢谢。”
日光之中,他仿佛看见那只象征着圣灵的白鸽从人群中飞出,又停回了他的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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