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道台后,乔万尼感到冷汗正顺着他的脊背流下。
“我知道您会说,‘迷茫是懦弱者的托辞’。”洛伦佐低低笑了一声,“只是,有些事是我不敢告诉您的——”
忽然间,一阵风从教堂上方的窗洞中刮来。乔万尼沉浸在不安与惊讶中,只感到后背一凉,接着眼前有白影闪过——那忽如其来的风卷走了一张他怀中的画纸,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在风静止之前,纸页贴地滑行了片刻,远远离开了布道台的阴影。
——洛伦佐的话语戛然而止。
乔万尼僵直着跪在布道台后,一动不动,手指紧紧握成拳,炭笔扎入掌心。纸吹落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想被发现将带来的后果,只在心中反复念着圣母的名字:如果可以……求您,求您……
直到一道阴影在他眼前落下。洛伦佐站在他身前,手中的匕首已经出鞘。
第9章八
洛伦佐的手很稳。匕首离乔万尼的咽喉只差一寸,刀刃上银光流转。乔万尼单膝跪在他面前,一滴冷汗从他发间缓缓坠了下来。
在他们脚底的石砖下埋着礼拜堂奠基时放入的圣骸,而这一事实似乎并不会对洛伦佐的行动造成阻碍。公爵就站在祭台圣石上,低头俯视着他,日光在他身前落下浓重的阴影。
少年沉默不语。洛伦佐的刀尖挑起了他的下颔。
“给我一个解释。”他说。
片刻前,他还在祖父的棺椁前向逝者复述近日的动荡:一个以弄臣身份生活在他身边的探子,终于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而露出了马脚。而他的告解尚未结束,异样的动静却出现在了这座本该绝对安静的教堂中。他事先确认过,这一时刻的礼拜堂中应该空无一人,也请主事神父在他进入后为他守了住门……这使得任何“他者”的出现都显得蹊跷而值得怀疑——尤其是,在他刚刚说出了一个秘密的情况下。
乔万尼不得不仰头注视着他。洛伦佐的眼睛里毫无热度。
“我……”他动了动嘴唇。
在洛伦佐堪称严苛的目光下,平静内心变成了一桩难以想象的艰难之事。乔万尼清晰地明白自己受到了怎样的怀疑,这让他思考对策的每一秒都仿佛在火湖中炙烤:“我只是来临摹一幅画,殿下。”
地上散落的画纸和炭笔是他有力的佐证。洛伦佐显然早已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并没有回头去看:“我需要你完整地为我复述整件事的细节。”
乔万尼照办了。
贝尔托尔多常说他具有一颗冷静的心,在面对失误和挫折时往往能够保持波澜不惊。但这一品性在他面对洛伦佐时总是需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回。乔万尼平复了呼吸,从最初开始讲起:上个月他从画匠学徒朋友那儿听说了《圣母领报》的存在,之后就一心想要来这里亲眼看看;他是如何以恳求和贿赂并重的方式获得了神父的好感,从而允许他在午后无人时偷偷溜进来画一会儿……他逐渐镇定下来,向洛伦佐道歉:“请您惩罚我的冒失。也请您相信,我绝非有意窥探家族的秘密。”
少年的叙述清晰而缜密,在陈述的同时,他一直仰望着洛伦佐,神情坦荡,并未因公爵严厉的注视而移开目光。洛伦佐相信他的说辞足够经受推敲,毕竟与证人核实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除非他提到的人们全都是他的同谋。
乔万尼说完便停下了,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瞬间形势变换,感到棘手的变成了洛伦佐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他对乔万尼一直心存好感。从第一次看到他雕刻时起,他就相信这惯于沉默的学徒是一位具备珍贵品德的少年天才,亲自下达了招揽的命令。更重要的是,他仍记得不久前正是这位博纳罗蒂曾和犯头痛症的自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如果他心怀不轨,完全可以在那时便对自己下杀手。
他打量着面前之人。虽仍处在少年的年纪,却已具有青年般修长挺拔的体格,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比起密探,显然更适合做刺客。
当然,那时乔万尼没有动手的原因也许与忠诚无关,只是为了赢取公爵进一步的信任——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信任你的理由。”洛伦佐说。
这隐隐像是一句让步,但乔万尼并未在他眼中找到松动的迹象:“奎尔恰神父可以为我作证。以及,我来到这里之前曾和另一位名叫皮耶罗的学徒提起此事,您可以——”
“除此之外呢?”
洛伦佐打断了他。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乔万尼:“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早已想好的说辞?如何证明他们不是为你的行为所蒙骗?”
乔万尼一愣——他已将所知的一切都如实告诉了洛伦佐,而公爵却还在要求更多,这已接近物无理的逼迫。他着急起来:“我以我父亲的名字起誓,我对您绝不会说半句谎话——”
“——还不够!”洛伦佐再度打断了他,“你的父亲,卢多维科·迪·莱昂纳多·博纳罗蒂?我知道他的底细,一名靠佃租苟且度日的小地主,从未有过正式工作,却生了七个孩子,一家人如今只依仗着我给你的薪俸过活。恕我失礼,我不接受这样的承诺。”
他如此流利且准确地报出了他父亲的全名,并对他家庭的现状一清二楚。乔万尼感到心底忽然蹿上一阵颤栗,他意识到了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实:但凡进入美第奇宫的门生,家族都会对他们的底细进行详尽的调查。就像市井中的人们传说的那样,教皇在睡梦中都逃不过来自“小红球”的监视。家族的密探在托斯卡纳上空织成了一张巨网,将每一个利益关联者都束缚其中。他也不例外,他也是栽在这张网上的一只飞虫。
洛伦佐一向具有博闻强记的声名,他毫不怀疑公爵甚至记得他祖父与叔父的名字,对他的家族的佃户与田产了若指掌。这件事如一盆冷水般泼醒了他,宫中的奢靡生活令人炫目,公爵也一直亲切得难以置信,这一切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他在此刻才意识到,他之于洛伦佐的卑微与渺小。
他甚至感觉不到平白接受责问的委屈,只觉得一时钻心般地难过。洛伦佐仍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漫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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