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万尼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就在维泰里桥边。”路易吉说,“听着,那里绝对能满足你各方面的需求。里头有些妞儿会打扮成克娄巴特拉,只需十来个银币,你就能成为她们今夜的恺撒……”
少年的脸蓦地涨红了。他推开路易吉,却又被那人拽住了:“羞什么!不要告诉我,你连女人的大腿都没枕过吧?那可就太丢人了!——”
在妓院厮混作乐是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们热衷的消遣。夜间从桥边走过时,偶尔也会有妆容浓艳的暗娼拉住乔万尼的衣袖。学徒们曾戏称他的生活比修道士们的更禁欲,毕竟如今主教们包养情妇的传言已不再稀奇,而他对女人丰腴的身体仍旧无动于衷。
路易吉凑近去看他的手稿。除了圣母之外,乔万尼几乎没有画过女人。他看着图纸上或健美或孱弱的男性人体,啧了一声:“还是说,你的品位与众不同?没关系,我知道城西有个地方可以满足你——不过这可要多加小心。”
乔万尼的心猛地一跳:“什么?”
“别紧张。”
路易吉捏了捏他的肩,乔万尼冷静下来。路易吉低笑了一声:“我可不是那些老古板。无论你爱喝甜酒还是酸酒,都随你的意。只要……你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FYI:第九章在第一次更新后补了一千余字内容。
*克娄巴特拉(Cleopatra)七世即所谓的埃及艳后。
第12章十(下)
夏日来临后,洛伦佐比从前空闲了许多。乔万尼开始能频繁地在宫中遇见他,向他微笑问好。公爵待他比往日更亲近,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乔万尼视作一位年轻的朋友。他开始称呼他为“乔”。
他们经常在雕塑长廊中相会。临摹宫中收藏的塑像是乔万尼每日必行的功课,洛伦佐则是将这里当成了暂时的阅读室。他会带着一两本书来到这里,据说,这里环绕的雕像时常让他产生身处古老空气之中的错觉。
长廊中的展品按季度更换,如今占据着尽头那座黑曜石展台的是一尊弹奏竖琴的阿波罗像。午后乔万尼照例到此临摹时,洛伦佐已经站在塑像前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洛伦佐转身朝他微笑。
这几日乔万尼的模特是一尊两百年前在伯罗奔尼萨半岛出土的赫丘利像,贝尔托尔多猜测它可能是普拉克西特勒斯的作品,它诞生时,这位力量之□□字还是赫拉克勒斯。五日以来,乔万尼都在反复揣摩它的体征与神态,完成了十数页画稿。他再度在它面前坐下,洛伦佐随意地坐在他身旁的石台上,拿过了他的画作。
片刻后他将手稿还给了乔万尼,没有说话。
“不好吗?”——这难免让乔万尼感到忐忑。
“我怕过多的赞美会让你骄傲。”洛伦佐笑了。
于是少年忍不住弯起嘴角。他紧绷的姿态放松了些许,不再像刚见到洛伦佐时那样紧张。他在公爵身边支起画板,银尖笔在纸上流畅地移动。洛伦佐不再打扰他,他一向是位安静的陪伴者。有时,他能在乔万尼身边拿着书静静地坐上半天。少年工作时近乎虔诚的专注可以感染身边的人——“在你身边,好像空气都会安静一些。”洛伦佐这样说。
当时乔万尼心想:在你身边也一样。如今他体会到了相反的感受。
长廊中一时只剩笔尖滑动的沙沙声。洛伦佐坐在他身边,膝上放了一卷兰迪诺新近的作品。他全心地浸在书卷之中,因此忽略了乔万尼偏移的视线。他的手仍在纸上移动,而目光却已落在了洛伦佐的双手上。这双手正垂放在羊皮纸面上,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他牵过这双手,仍记得洛伦佐掌心柔软的触觉。
如今他非常肯定路易吉所说的纯属谬论。在握着这样的一双手时,怎么还会有心情思考其他?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像路易吉接下来的言论。他将目光轻轻地撤回纸上,一如它投向那人时一般安静。
空闲时乔万尼会到雕塑长廊中为洛伦佐整理藏品。美第奇家族的四代人都有大量购买艺术品的习惯,青铜塑像与石刻像从遥远的克里特岛被偶然或有意地挖掘出土,然后一路运往佛罗伦萨,表面上还覆盖着泥土与苔藓。其中的许多雕塑因年代久远而无法判断其来历,只能通过材质、手法与表现形式上细微的相似或差异以推断其作者所处的年代。贝尔托尔多也加入到了这项工作中,他常将洛伦佐比作这些古代艺术的救主,将它们带离黑暗,也使其逃离被熔铸或砸毁的命运:“如果它们的身体里也有灵魂,现在该正不停地唱着赞歌吧。”
或许是为了褒奖他的勤恳,洛伦佐在餐桌上为他预留了上座,并邀请他在不久后与自己一同出游。这是乔万尼第一次参与游猎,清晨原野上的草叶还坠着露珠,天明时分,调犬人牵着十余条热那亚猎狗在前方开路,训鹰人则引着洛伦佐豢养的数只塞浦路斯鹰驱来四周的野鸟。同行者很快发现这位寡言的少年学徒有一双敏锐非凡的眼睛,他射箭的准头远远超过一般初学者。午时他们在林间的溪水边野餐,乔万尼坐在远处,将不久前洛伦佐挽弓时的身形从记忆中拓在纸上。直到洛伦佐在人群中弹起了琴,乐声在风中传得很远,这是一首欢快的舞曲,人们拍着手应和,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
洛伦佐也在微笑。越过簌簌颤动的枝叶,乔万尼凝望着他。如今他已经能分辨公爵的笑容,知道洛伦佐现在是难得地十分愉快。自然而然地,他也为洛伦佐的愉快而愉快。像是阳光降落时,花便忍不住随之开放;如果洛伦佐是太阳,他会是向日的植株。
他不再忧惧了。这样就很好,他想,已经接近于一个奇迹,或者一个梦想。
波利齐亚诺推开公爵的书房门时已是深夜。除了守夜人,房间中的他们可能是宫邸中唯二清醒的人。洛伦佐正将银色的细沙洒在信纸上,以使墨水尽快变干。波利齐亚诺看见了公爵手边那放满烈酒的银托盘,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劝阻。
“罗马来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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