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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夏谐在学校里,一直被骂娘娘腔。

娘,娘,腔。

他那个时候已经显露出一点容貌的出挑,然而得到的并不是赞美与艳羡,而是无边的攻击与谩骂。

于是他便打。一个一个打回去。

他错了吗。那时,他想说:“我……我不想听见他们骂我。”可是这声音被阻断了,因为妈妈已经提前告诉了他答案:你错了。

这是在过去埋下的又一病根。再当他被问及:“为什么”之类的问题时,他只能停在“我”字上,停在那个被阻断的地方,永远失去了为自己辩白的能力。

广东嫂的儿子也在长大,身子却没有随着年龄一起长好。于是喊还是喊,骂还是骂,夏谐还是感到恐惧,还是小心翼翼地去找他的妈妈避难。

就这样重复了无数遍后,妈妈或许终于是厌了。

他果然还是太不懂事,太不懂得体谅了。

在夏谐再一次走到母亲跟前时,母亲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没有再理他。

他站了好一会,窗外天井里的喊声哭声还没停,他看着母亲的背脊,又慢慢把目光移到了窗外的月亮上,发现视线里的月亮在抖啊抖。

过了好久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月亮在抖,而是自己在抖。

在一声声“唔儿”与一声声骂句中,夏谐渐渐明白了母亲在是今晚不会把他拉进怀里的,于是慢慢转过脚步,出了房间,走的时候,轻轻把门关上了。

那时候他只觉得难过,希望明天能在母亲的怀里得到安慰。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他被厌倦的开始。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那是小孩子的雨靴踩在水洼中的声响。孩子身上披着花花绿绿的雨衣,牵着他母亲的手去幼儿园。母亲仔细地给他撑着伞,额头上汗和雨水浸湿了头发,涤纶衬衫的半边都被雨水打湿了。可是小孩子还是被保护的很好,好奇地看着伞外的世界。

这就是曾经的夏谐,和他的妈妈。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母亲撑伞走在前面,步伐很快。十四岁的夏谐跟在他母亲身后,走了一会才发现,那把伞只是为她自己打着的。

于是他就只好在雨中追赶他的母亲,就像俘虏在追逐看押他的兵。

第25章05

妈妈对他变得很奇怪,但夏谐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天的时候,母子两人在屋子里吃晚饭。正是梅雨天,天井里都是阴阴的潮气,二楼尤甚,墙面的石灰浸了水,混合着霉斑一块块落到地上,日落日升,就这样在角落独自死去。

天气很闷热,天空里翻滚着灰白的云浪,不见日光,但温度一点也没有降下来。为了找到些凉爽,天井里的住户在傍晚时分,常一家家扛着长凳桌子聚到天井里吃晚饭。

虽然大伙都穷,可毕竟家里有男人,至少饿不到孩子。夏天常吃的是绿豆粥和咸鸭蛋,绿豆粥孩子们吃得腻味,就捧着破璃瓶的汽水咕咚咕咚喝着。等汽水灌饱了肚皮,大声对着妈妈说一声:“我吃饱了!”便冲到水泥场地里和一帮伙伴们缠成一团。

男人们坦露着肚皮聚在一桌上喝啤酒,一边喝一边吹牛皮,等酒从胃里泛上来,团在喉咙口,便面皮发涨地打个嗝,然后响亮地“啧啧”两声。

女人们也是聚作一堆的。吃完饭手脚极快地收拾好桌上的饭菜,坐在竹凳上围成一个半圆——那是落日的形状。她们手里赶着零工,嘴皮子也没个停歇,上唇叠着下唇,来回翻飞,仿佛串门似的,从东家一路嚼到西家。

“啊哟,被打了么找她要钱呀!儿子干的破事娘老子总归要替他擦屁股的!”菊姑是张家阿嫂的小姊妹,总要时不时提一提阿嫂那宝贝儿子被楼上寡妇的拖油瓶打的事情,然后叽叽咕咕说一顿,替小姊妹出气。

“哦……哪里不是,也就看着怯怯弱弱……”一帮女人当然是跟着帮腔。

张家阿嫂从头发里拿出一根插着的棒针,一边朝楼上努努嘴:“以后更要横着走了,听说找到下家了。”

这个风声在天井里还没有传开,女人们听了,吃了一惊,不由纷纷撇嘴:

“我早就晓得了,这女人哪里是个安分的性子!”

“带着个小拖油瓶还嫁的出去,本事不得了哦!”

叽叽喳喳说了一顿,菊姑有些好奇地朝她小姊妹那边探过头去:“是哪里人啊?”

“好像是厂子里上班的。”

“厂子里,厂子里能拿不少钱吧?”

“可不是嘛。”张家阿嫂嘟囔了一声,手里不停地拿钩针做拖鞋的网面。“棉花厂子,好大的,囤的棉花,那么高呵,都堆到天上去了。”

女人们闻言慢慢沉默下来,也不再说话了,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活。各自心里都拿着那个“棉花厂子里寡妇的下家”和自家男人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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