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和参赞的对话打开了他记忆里的某个神秘开关,在那之后,和某个人有关的一切记忆的残片接踵而来,冷不丁地总能在他生活的各处出现,几乎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刚想把这套衣服拿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敲门。
是姐姐。
「姐姐,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明天就是家主仪式了,我过来看看你。」姐姐说,「你紧张吗?立香。」
继承人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有……一点。」
立花微微一笑。她本来想拍他的头,但是发现自己伸手去碰弟弟的头的动作已经有点滑稽了——他比自己高很多了。于是她只好改成拍他的肩膀,然后拉过他的手,姐弟俩一同走进屋中。
「没关系,立香。有姐姐在,不用害怕。」
姐弟二人相对而坐,他看到在灯光之下,她生来异色的睫毛和头发都显出一种温暖而绚丽的颜色。她今天穿着一件新制的绛红绸罩衫,丝绸又沉又厚,很有分量,因此褶皱也显得极深,光照不进去,像是许多线状的阴影,将她的轮廓撕开了一样。
她其实是个美而娇弱的女人,尤其是今天晚上,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有佩戴首饰,在昏暗的光芒下,一切的强势气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他最熟悉的温柔神情。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姐姐。」
姐姐稍微歪了歪头:「嗯?」
「……不,没什么。」
他只是又想起往事。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说的话——他们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很多年前,在横滨港上的小屋子里,也是夏天的晚上,外面虫鸣一片。那天他浑身都是伤,而他身边的姐姐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泪水涟涟。他看不得姐姐哭,尤其是因他而哭,于是他只能强忍着疼,装作没事的样子,笨拙地去擦她的眼泪。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被这样「教训」一顿,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是常态了。他毕竟是白奴的儿子,生来就长了一张异种的脸,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扎眼得很。他又总是独自一人,年纪很小,反抗的力气比较薄弱,于是被街童们拖到小巷子里去勒索是常事,被寻衅殴打也是常事。
他听到姐姐一边抽泣一边责怪自己:「……立香。是姐姐,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这不是姐姐的错。
「我也不能总让姐姐保护啊。」他说。
他现在半边身子不大敢动,因为肩膀又脱了臼,接骨的大夫也才刚走。于是他只好任由姐姐给他擦药。直到上完了药,他们手足相抵地睡在一张烂草席上。可是夏天的晚上太闷热了,他们两个谁都睡不着。
「姐姐。说起来,今天我看到华族老爷的马车又到码头上来啦。那些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穿得可真漂亮啊,吃得也好,我看到一个大小姐拿着一块油纸包着的烧饼,一口咬下去,肉汁沿着她的手就流到袖子里去啦。可惜了,她穿得那么漂亮,衣服绸缎的花纹都和平常的花纹不一样,有的时候看得到,有的时候看不到。」
「那叫暗纹。」
「啊,对,姐姐你知道的真多。还有穿西洋人衣服的,真好看啊。姐姐,你说我们如果有一天像他们一样穿西式衣服,会被当成西洋人吗?如果我们被当成西洋老爷的话,会不会就不会再挨打了?」
「……可是,那样的衣服很贵的。要想穿上那样的衣服,得很有钱,或者身份很高贵才可以。」
「……是啊,我真想成为那样的人啊。」
姐姐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再接他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姐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听到姐姐很轻很低地说:「立香。你真的想?」
「当然想啦。」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做梦都想。」
「……那可要想好。要成为上等人,可是很难的,得很辛苦,很辛苦才成。」
——那个时候,藤丸立香还不知道自己是华族的后代。
于是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想好啦。不过可能要等我长大了才有可能吧……唉,假如我们两个是华族就好了,华族的少爷,怎么说,都不会挨打了。」
他听到姐姐咬牙切齿地说:「那些人……早晚是要死的。」
这声音很不寻常,是姐姐又生了气。
姐姐总是心事重重,他怕她气坏了身体,于是连忙用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后背,说:「姐姐,别生气啦。我以后尽量少带些钱出门,尽量躲着那些人就是了,你快睡觉吧。」
那个时候姐姐十四岁,正是她还在码头上的咖啡店里做女侍应的时候。再过去了两年,她成了法国男人的妻子。
十余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真是快啊。
藤丸立花在里屋环顾四周的时候,她看到衣服箱子里的一件和服。那件和服是被人从最底下抽出来又叠到上面的,还没来得及叠好。
尤其那是立香的,没经过她选花样的唯一一件衣服,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视线转回来,她又看向立香。
她的弟弟长得很快,五官已经长开了,往日的稚气逐渐散去,一张沉静而坚毅的面孔已经呈现在她面前。她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它,像是确认它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苍白,柔软,带有温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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