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被告知,唐泰斯老爷如今正在西贡。
此时是一九二一年年末,距他在横滨突然失踪,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一九二二年年初的某个夜晚,一辆马车从港口向加尔各答的最中心行进。它徐徐分开充满牛粪和藏红花味道的空气,穿过畜群与土著、钴蓝色的天幕与河岸上的夜雾,终于在天穹黑透前,到达了位于官署驻地的维多利亚饭店。
马车停在了饭店的门口,车夫从上面迎下一位带着礼帽漆黑,头发雪白的西洋男人。在下车之后,他侧身和车夫说了两句话,而后者低下头,说了一句「Oui,Monsieur」之后,就驱车离开了门前。
门口的侍应生殷勤地跑了过来。
加尔各答地处热带,即使入了夜,也只是凉风习习,并不很冷。然而接引他上楼的年轻侍应生,却在和这位客人刚刚打了个照面的时候,居然感觉到一股凉意,而后没来由地颤了颤肩膀。
他们慢慢走上二楼。这位突然到来的神秘访客身材高瘦,脊背挺直,穿着一件领子很高,下摆很长的漆黑风衣。那敲打着楼梯的手杖长而粗,仿佛芯里藏着什么东西,在顶端则嵌着一颗光彩流溢的红宝石,与他拇指上那个巨大的,在指环上嵌有血红珊瑚的银质玺戒遥相辉映。
其实他最近半个月一直都在法属印度活动,而行程里本来也没有造访西孟加拉邦的打算——
直到他在一周前,在西贡收到了从加尔各答官署驻地发来的信件。
所以,他现在站在了一扇雕花木门前。
随着侍者推开门扉,他迈步走了进去,有两个人早已在室内等候。而将大衣和帽子交给侍应生的时候,他看到藤丸立香正用那双和他妻子颜色迥异却神情仿佛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他。随后藤丸立香走了过来,他们握了握手。
「立香君,」他说,「好久不见了。」
「您一路上辛苦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将视线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藤丸立香说:「我向您介绍……」
「……不必了。」他低笑了一声,打断了立香的话,「洛特总督的长子,不列颠尼亚海军上尉,高文——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可是『久仰大名』。」
就在他那富有光亮的眼瞳的最中心对准了立香身后之人的时候,后者也低下头来,微微一笑。
「您的名字对我而言也是如雷贯耳,」前海军上尉慢慢地说,「爱德蒙·唐泰斯『伯爵』。」
——虽然当年在横滨港,无论是唐泰斯还是高文都经常在各种酒会上出没,可这两人确实是时至今日才初次见面。立香也是在唐泰斯到来之前才听高文说起这件事的,他本来以为,他们早就认识。
这二人一见了面,室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藤丸立香想,虽然之前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工作,又提前在寄往西贡的信里将一些需要提前说明与不适合当面说清的话写尽了,不过在这种场合里,他还是觉得非常紧张。
不过,他本来以为唐泰斯会阴着脸进来,一开始就向他们发难。可直到两边同时入了座,点过了酒,唐泰斯的脸上还只是面无表情,他猜不透唐泰斯究竟是什么心思。
但搜刮了一遍记忆,立香又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唐泰斯发怒的样子。
他其实和面前这位姐夫的来往并不频繁,关系也亲密得有限,因为他其实是在姐姐结婚之后才第一次和唐泰斯见面的。后来又和姐姐住在他家里,上了一段时间乱七八糟的「贵族课程」,那时他对唐泰斯还心存芥蒂,甚至做出过些愚蠢的挑衅行为,但唐泰斯却从来不为所动。再后来他去了藤丸家生活,爱德蒙·唐泰斯又经常出海,在很少的一些交集之中,他们的关系也不咸不淡,他更是无缘见到唐泰斯发怒的模样了。
……然而,似乎就连姐姐都不曾见过。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向来把愤怒掩饰得很好。
可这一点就足够让立香心里没底了。
菜肴被陆续地端上餐桌。维多利亚饭店其实提供的都是些典型的英印菜式:加了豌豆的肉汁菜丝汤、烤吐司片、撒满香料的炸肉排、煎鲽鱼,还有一些屈莱弗甜点,以及用青芒果加上蜂蜜制成的芒果果泥。最后这个他倒是很喜欢吃,他在山间避暑的时候,孟加拉仆人们总是备上这种消暑食物,只是可惜现在并未到它的最好季节。
端起了一杯香槟酒,爱德蒙·唐泰斯慢条斯理地抿着。他们开始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譬如说食物的滋味,譬如说印度的气候。然而每当高文说了两句话,唐泰斯就会立即转移话题,他对着高文,简直视若无物。
藤丸立香握着餐刀的手慢慢地收紧了,刀柄有些滑,而他的手心微微地沁着汗。
事实上,正因为他不知道他未来会面对什么样的交涉情况,因此从他们到加尔各答直至现在,虽然心里已经早有抉择,他却依旧未把他的心思告诉高文。
就这样,他们共同生活了大半年。他的异国情人在这段时间内,无时无刻地怀抱着一种他即将离去的不安,这使得他们的每次亲密都过激得如同末日狂欢。
——不能再想下去了。
藤丸立香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联翩的浮想赶走。他的手收到了餐桌底下,轻轻地捏了捏高文的手。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
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并对唐泰斯的冷淡依旧报之以体面的微笑,高文离开了房间。
室内的空气越发凝重了。
立香偷偷抬眼去看唐泰斯。面前的人是他的长辈,又是男性,过去在家族的事业上,他们全都仰仗他的扶持。因此在藤丸立香的心里,爱德蒙·唐泰斯的存在有点类似于他的亡父,甚至比起藤丸老爷,更像是这个家族的父亲。
而爱德蒙·唐泰斯端起酒杯,他的眼睛色泽浅淡,和杯中的香槟酒很是贴近,此刻则带着一种严肃的,审视般的神情。
男人低笑了一声:「看来是早有准备。不过这样也好,立香君,我们谈的是『家事』而不是『生意』,不需要外人在场。」
他又说:「立香君,这大半年来,你好像黑了些,也变瘦了。南亚的气候确实让人难以忍受。我想过了,我们先回西贡。等我把西贡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们就坐船到巴黎,然后再辗转去马赛……」
立香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sspwk.me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