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伊池,咱惦记着点好的,成吗?”六爷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恨铁不成钢地念,“昨儿黑间我还想呢,你但凡聪明点,就知道趁我不在,让瑞福祥的掌柜的多做几身厚衣服。”
“也甭挑什么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缎子。”
“厚的,贵的,你倒是买啊!”贺作舟带他走出北厢房,路遇万福,叫着人一起往前院去,“甭穿个破布片子在我面前瞎晃悠。”
比棉贵的丝绸在贺六爷眼里成了不保暖的破布片子,方伊池也不反驳,他费力地迈着腿,一边在心里嘀咕再买衣服,自己欠六爷的人情可就真的还不清了,一边试图跟上六爷的步伐。奈何旗袍的开衩做得再高,也多少限制了他的动作。
贺作舟走了两步,停下了,把方伊池打横往怀里一抱:“听懂没啊?”
他支支吾吾:“哦……哦。”
“大声点。”贺作舟弯腰过了小拱门,抄近道顺着跨院的边儿,直接走到了宅院门口,再绕过风水石,往西厢房后头的前堂走去。
方伊池缩着脖子抖了抖,不情不愿地大声重复:“哦!”
“……”贺作舟气得一个踉跄,差点栽进结了冰的水塘子。
“我问你听没听懂我说的话。”六爷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凤凰一眼,“不许做旗袍了,听懂没?”
“可那一柜子的衣服也不是我做的呀……”
得,六爷气得彻底不想说话了。
可是不说话,贺作舟又舍不得和小凤凰独处的时间,不能骂自个儿,只能骂无辜的瑞福祥掌柜的:“大冬天的做什么旗袍?”
就好像那些花花绿绿的旗袍不是他赶着让人做的!
“想冻着我太太?”六爷黑着脸呵道,“姥姥!”
六爷骂人的声音太响亮,惊得在前院里落座的四五个人纷纷回头。
贺作舟骂完,淡定地将小凤凰放下,牵着他的手,当着众人的面,稳步走到戏台下,目不斜视地坐在首位。
“六爷?”方伊池看左右都有位置,一时拿不准主意,“我坐哪儿?”
话音刚落,斜里横出一只指甲红红的纤纤玉手。
手上捏着把团扇,扇上描着香肩半露的仕女,扇柄还坠着个喜庆的红穗子。
扇子的主人软声道:“你该坐到后面去。”
然而声音再软,也是个男人。
贺家为了举办堂会,往前院搬了四五张八仙桌,贺六爷坐着的是正对舞台的那一张椅子,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位置。
而八仙桌的后面是给仆役准备的小凳子,只有一点点高,密密麻麻摆了三四排。
方伊池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人家是笑话他的身份,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跟在他们身后的万福低低地叫了声:“苏老板。”
原来是这回登台唱戏的角儿。
倒是个妙人,模样秀丽,举手投足自带风情,与穿着旗袍的方伊池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苏老板近来身体不错。”ー直沉默的贺作舟冷不丁开口,又是那副让方伊池在心底恨得牙痒痒的谦谦君子的德行。
苏立春的眼睛豁然一亮,含羞带怯地嗔道:“还不是托您的福……”
下人在这时端上来两碗茶。
“言重。”贺作舟伸手按住茶碗,瞧着是要喝茶,却也挡住了苏立春的手,“我不过是看你寒冬腊月的还扇扇子,随便感慨一句罢了。”
“哈。”一向稳重的万福突然笑出声来,硬是把苏立春臊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手里的扇子却是再也拿不得,背到长衫后去。
“六爷,您身边的位置不是该留给老爷子吗?”一计不成,苏立春又生一计,“他尚未嫁入贺家,坐在这里不稳妥。”
“说的也是。”贺作舟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情绪,慢悠悠地捏着茶碗吹水面上浮起的墨绿色茶叶。
方伊池倒没觉得难堪。
倘若今日他是已经过门的贺太太,倒乐意和苏立春耍耍嘴皮子。
饭店里的服务生什么样的主没见过?
一个唱戏的角儿,他还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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