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在昌州城内等了几日,没有等到雁殊,便与彭越一起赶往京中,此事了了,他该和雁殊仙君彻底告别了。
没过多久,一封状告贺国公食人的折子便呈上的御前的龙案,轰动朝野。在此几天后,中原国各地州府接连有丢失儿童的案件上逞。当朝天子下令彻查,月余,诛连贺国公、洪、沈、杨、张等主谋俞百人。其余涉案者一并收监入牢,按律判刑,秋后处斩。因为此事还涉连道家门派,天子一怒,罢黜道家。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高高在上的贺国公贺念慈跌落云端,万人唾骂。百姓们不管家中发生了什么倒霉事,都能归结到这个身形臃肿的前国公身上。行刑前,贺国公破口大骂“皇帝老儿!”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排排跪着的人,项上人头不保。京中菜市口,接连几日,天天血腥。富贵人家自然是能避就避,趁着日子渐热,躲到山中行馆远离是非。普通的人家乐呵呵地沾了许多血馒头,又到庙里上了高香,祈愿邪灵退散,才肯作罢。于是乎,这几日京中各大庙的香火都很旺,远郊的小酒肆的生意也都很好。
天子有云:彭将军为朝廷清理藏污纳垢,拔去贺氏一党,劳苦功高,然彭漠视皇法擅离职守,有功有过。擢皇陵统领彭越为骁勇军左翼大将军,即日前往西北,平定蛮夷之乱。乡野道士程恩,途中助力良多,赏黄金白两。钦此。
程恩同彭越将军,在京中一家幽静的茶馆里,依旧喝着茶。程恩道:“将军可知皇上用意?”
彭越依旧答非所问:“此事一过,贺国公可谓是满门干净,就连贵妃也被逼得当庭自缢了。”
程恩默不作声,听彭越继续道:“那个秋扇公子,原来也是同蜃海那些一样的来路,见他长得好,一直送到贺念慈身边服侍。秋扇公子后来管了整个蜃海,贺念慈就当了甩手掌柜了。风声不知从哪里漏出去了一些,秋扇公子和贺府一个姓季的账房,年后一齐遛掉了。”漏了两条大鱼,彭将军不能不谓怅然。
程恩问道:“年后?这么早?”
彭越道:“的确如此,想不到很早之前就已经走漏了风声。”
程恩仔细地想了想,笑道:“此事应该算是我的疏忽。”
他忽然忆起第一次在自家师门遇见杨厚和洪文轩时,他们曾道:倘若苏禾,也就是顾正卿不死,蜃海是需要转移的。想必蜃海的主事曾到昌州或者容县查明情况,这才漏了点风声,让这个秋扇公子和季二爷逃走了。
不过这个秋扇公子和季二爷居然没有把消息上报,不然的话他们还需要一番大动作才能收网。
彭越沉吟片刻,又道:“至于那张家的诅咒一事。”
程恩道:“杨宣和洪文轩的无脸之症?”
彭越颔首:“无脸之症的第一桩病例是张家的主事,后来这种病症逐渐在张家蔓延开来。一开始只是一小部分,后来逐渐整张脸都结成肉痂。杨家颇通术法,制出了通灵面具代替脸部,这种面具能听能看能说。佩戴的时间越长,面具与病者越是契合。”
程恩默然不语。
彭越问道:“此事可有解法?”
程恩笑道:“想来当真是诅咒了。也可怜别的门派无辜的小道士,碰到枪口上了。”顿了顿,把话题转回去,“西北蛮夷,我朝肃来擅守,此次主动出击,将军可有良策?”
彭越笑道:“彭某人本职,道长莫要挂心。依道长所言,彭某人岂非如有天助?”眼下并没有其他人,程道士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程恩不知何为既定的命数,程恩只知,将军,你有机会。”
或许不是他,或许是他那个尚为及冠的儿子,又或许还需要再隔个几十载的筹谋策划。这家人,一定是大势。不过,眼下需要埋下一颗种子,等待时机。几日过后,彭越出征,城中百姓多有前来送行的。程恩抱拳:“彭将军,程恩就此别过。”
程道士在京城玩乐了几天,涎着老脸,上彭越府中借了几个小厮,给自己当随从。他抱着一堆玩物回客栈时,一个公公早已等候多时。
那公公笑道:“道长,我家公子愿与道长一叙,请跟我来。”
程恩漠视两旁气势轩昂黑铁守卫和那个明显就是皇家来的官人,当着他们的面把门给关上了。外面的人气急败坏拆门进去时,屋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当天夜里,月朗星稀,天子寝宫的窗户被风吹开,冷风吹进来,一阵花香漫过,皇帝陛下惊醒。天子欲要把守夜的宫女喊进来,至少责骂一顿。门吱地一声打开,走进来一条人。不知为何,皇帝陛下就是知道那人是他想要见的道士,所以一声不吭地等着人上前来。
程恩看着床上那抹明黄的身影道:“闻皇帝陛下想要见我?”
天子道:“不错。小李子果然没说错,你有几分真本领。”
程恩无所顾忌道:“请问陛下紧急召见所谓何事?”
天子没把他这些不敬放在心上,笑道:“我朝向来招贤纳士,道长可愿归顺与朕,一展抱负?”
程恩直道:“皇帝陛下,这世上,本没有仙。您不过是被杨家那群不入流的道士,骗了。”
寝室不亮灯火,只有尚开的殿门照进来的些许月光,程恩看不清床上那人的表情,他只知同雁殊仙君到京中探查洪家时,他与这位皇帝陛下的御笔字画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皇帝陛下身上的鬼气,与那个时候同样弥厚。
天子显然不大相信,故问:“哦,程道长又如何得知。”
程恩噗嗤笑道:“陛下不会不知吧?天上宫阙,原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听了不入流的话本子,糅合捏造而来,为满一己之私矣。道家仙法,本是一些奇门遁甲,五行幻术,更只是雕虫小技障眼之法。世间疾苦,承受不住的人总想当然地追寻世外桃源,被不懂行的人奉为真理,发扬光大。凭空而来,无法谓有也无法谓无。那名始作俑者读书人,不巧,乃我门派祖师爷,小道遂得以知晓一二。”
程恩:“世人愚钝,不疑有他,也不想想,天庭的框框架架不就依着朝廷的影儿画过去的吗?若真有仙人身负神力,脱缰之马,何必还非得听从那玉皇大帝的旨意,唯唯诺诺,早就各自占山为王,乐得自在去了。若我是神仙,何苦心怀慈悲,故作万人敬仰的假象。不如趁早荡平人间,普天之下,唯我独尊,难道不是更好?”
一席话噎得皇帝满脸通红,怒道:“放肆,小道士如此糊弄朕,你怕我派人抓了你?”
程恩笑得自然:“不敢不敢,只是祖师爷早已入土为安,而我派后人一向安分守己不生事端。陛下若真要抓小道坐大牢,可真要寻个好借口了。陛下莫要怪罪小道说话鲁莽,小道只是个云游道人,山野蛮气重了一些。今日听从陛下旨意前来问安,想来陛下也对奇门遁甲作戏法子,有一二分兴趣,小道便带上了祖传的宝贝——《奇门炖甲五花戏》,还请陛下笑纳。”
没等当朝天子怒吼,程恩便呵呵地原地消失,龙榻上安然放着一本《气闷炖花甲,五花肉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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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光,程恩出了肃穆的城门,与从彭府借来的几个小厮汇合,一路回到容县。
容县如今可算遭了殃,上一任县令受了昌州州府沈老爷牵连,家底抄光。新来的县令走马上任,接了个烂摊,无数只眼睛盯着,不能犯错也不能毫无作为。整个容县一扫往日的熙攘繁华,突然地寂静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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