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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裴钧眼下关心的不是姜湛,而是姜湛这一病下,会不会给他礼部带来什么麻烦,而一般在这种担忧下,他需要做的只是问问他友党宦官的头领胡黎:“皇上病下的事儿,鸿胪寺知道么?”

胡黎摇头,“外边儿都还没说呢,您看这该告诉他们么?”

裴钧冲他摆手:“算了,这事儿先别外传,咱熬到后半夜瞧瞧再说。若烧不退,到时候也只得把他们都叫起来重新拾掇事务了,那这几日就谁都别想睡,一起耗着吧。”说罢想着做戏做全套,又起身对胡黎笑着嘱托道:“备些清粥,怕夜里皇上会饿。”然后就与胡黎一起往屏外走。

“早备下了,裴大人还是一样有心哪。”胡黎点头微笑,“裴大人今儿一夜眼看得待在这儿了,咱这就去给您寻个木床来。”说着就要吩咐人,却被裴钧拦下。

“甭麻烦了。”裴钧冲屏内的竹榻扬了扬下巴,“那就行,寻大件儿的还惊动守军,没得又要叫人知道皇上病了,还是算了吧,您取两张毡子给我对付一晚上就成。”

“您哪儿能跟咱们做奴才的一样对付呢。”胡黎哎哟哟地直皱眉,一脸挺不落忍的模样,却倒也认裴钧话中的理,又见裴钧已然在竹榻上坐了,当然也不再自己没事儿找事儿,转脸就叫人拿来个腰枕给裴钧靠背,又拿了毛毡、沏了热茶给他奉上。

裴钧把毛毡往腿上一搭,捧杯喝茶间,瞧着胡黎给姜湛再换了额上纱布,暂且消停了,便也靠在竹榻上闭了眼休息,静下来,就不免又想起了他先时在林中听姜越说起的先父旧事,以及蔡飏和秋源智的对话。

实则他那时忽而蹲下挖野参并非一时兴起,而只是为了暂时岔开姜越的注意,叫姜越不要立即问起承平的打算罢了,因为他的猜测是基于他知道承平三年后会攻打沙燕,而眼下却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承平有此野心,他认为姜越不仅不会信他,若就此细问下去,他忧心日后姜越甚至会察觉他的预知和图谋——

可之后发生的事却叫他困惑了。

姜越若有夺位之心、想做个明君,那会关心他裴钧的民学、私学之说倒算正常,可就算他讲的事情根本只是无关的花草和一些童年过往,姜越居然也听得极耐心、回应极坦诚,最可怕的是,姜越还向他首度说出了那句话——

“要是换个人呢?”

这话换言之就是说要江山易主,在裴钧的前世,任凭朝中将姜越要反之事传得有鼻子有眼,姜越是连默认都没有过,今夜却唯独因裴钧饮恨自己跟错了主子,竟就说出来了?

裴钧不禁把回魂后迄今为止姜越的所有举动联系起来,想姜越因他去青云监而“顺路”一道,姜越因他说持票而跟他的票,姜越因认为他为姜湛愚忠表票故揭发邓准,姜越将小时候随口问过他的一句话记了十年,姜越被刺杀还留他喝茶只为道歉,姜越会单独优待忠义侯府送信的下人,姜越因为他的变数被提出和亲,姜越关注他提出的民学私学而不遗余力查询寺子屋之策,到今夜,姜越因他饮恨埋没而主动向他说出江山易主……

所有事情都关乎他,几乎只关乎他。

甚至在二人忽然遇虎的时候,姜越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把他护在身后。

裴钧闭目长舒口浊气,心里浮现了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他几乎觉得姜越想要的并不只是他的万民之策和治世之见,而只是想要他裴钧本人。

如果不是姜越忽而说出那句换人的话,他根本不愿去意识到:他的存在竟然影响着姜越的所有运道——而这一世,影响他自己运道的人,也正是姜越。

这真是一场阴差阳错才让他惊然察觉的天命,这一切甚至叫他开始怀疑:莫非老天让他重生一世,所为的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局棋,而或许只是为了让姜越这个日后的真龙天子、上天宠儿因了他的变数而早日登基?或无法登基?或得到他本该得到却未曾得到的东西?那他于姜越又究竟该是什么人?姜越为何对他百般留意长达十载?

——姜越是欣赏他,一心求贤若渴要他当谋士帮他造反,还是……

之前那花茶之事叫他已经不知该如何作想姜越了,经过今晚,他几乎有些更怕想下去。

前世的姜越要杀他,趁着他被砍了的时候杀进皇城,这样的人会对他有什么好心?他是真觉得太过荒谬。

而一切未验证前,反复作想只会徒增烦恼,他眼下若想知道姜越对他究竟安了什么心,倒不如直接去试探姜越。

如此打定了主意,裴钧心中便也渐渐平静,在竹榻上半睡半醒一会儿,等到太医熬了药来喂姜湛服下,守着胡黎与一众小太监用酒为姜湛擦了身子,这样熬到了下半夜时,姜湛昏睡多时终于清醒,说想吃些东西,此时太医闻讯匆匆为他把脉探额,喜报皇上高烧开始有退转的迹象了,立时整个帐中都松下口气。

胡黎端来温热清粥要喂姜湛,裴钧心想要全然打消姜湛的顾虑,便强打精神接过来代劳,待众人终于伺候姜湛再度睡下没有多久,天际便破晓翻白,山谷草野间的清晨很快便点染了整个围场营地。

姜湛的高烧所幸退了,精神比昨夜好了许多,虽还有些低喘嘶哑,却也勉强能支撑一日事务,于是起身由胡黎拾掇衣衫用度,拉了拉裴钧的手,叫他也回去洗漱一番稍后从驾行猎。于是裴钧便大功告成地从窝坐了一夜的竹榻上起得身来,掀开了大帐的帘子就一步踏到外面,岂知此时右手刚伸直了懒腰一抬头,却正巧和刚从对面营帐出来的人打了个颇尴尬的照面——

这人清俊挺拔、一身雅骨,并不是别人,而就是他那不知如何去想的晋王爷姜越。

姜越是皇室宗亲的管事人,独住的帐篷就在天子对面十步远,安帐的图纸早就在裴钧眼前落过印,他这时一将此事想起,再看看面前神情僵住的姜越,几乎立时就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他头天晚上才跟姜越说了他早已不再出入崇宁殿,这一早却被事主看见他正从皇上帐子里伸着最惬意的懒腰走出来……

而此时的姜越看见裴钧,先是一愣,抬眼却果然看向了裴钧身后的天子大帐,面上的神情凝滞一时渐渐也恢复常然,片刻便将手中的小药瓶掩入袖下,双手负去了背后,这才笑得清淡又和煦道:

“裴大人早。裴大人深夜代伤辅佐皇上治国,真是忠心可鉴哪。”

第29章其罪二十八·行凶

一听姜越这笑中带讽的话,裴钧心里原本的那点儿心虚忽而就被气没了。

——想他自己为了安抚姜湛那疑心,一晚上熬更守夜躺在小竹榻上连腰都打不直,拼着伤口开裂还要为那前世杀他的人端茶送水,究其溯源,还不是因了他晋王爷当初一高兴就揭了邓准那眼线,这才引姜湛怀疑?

二人原该是一条船上的人,可他裴钧受了一夜的罪终于出来,这姜越舒舒服服睡了一晚上什么好话不说就算了,想来头夜都是虎口下过命的交情了,这人一早撞上来开了口,却还是这么尖刀尖枪往人心窝子扎——敢情他裴钧现在胳膊上这一爪子伤是替鬼挨的吧?

想到这儿裴钧更气笑了,干脆放下手来捶起了后腰,摇着身子对姜越悠哉哉道:“哎哟,晋王爷过誉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臣鄙薄之身,再苦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越听言,但笑不语,只当即转身回帐,脚下没半分停留。

裴钧一见这出口伤人的居然还先生气,直觉是没天理了,立时举了步子就要追上去继续膈应他,岂知此时落目一瞧,却见姜越负在身后的手里正捏着个小瓷瓶。

这时姜越已在前抬手捞起帘子,裴钧趁他不备,右手一探就从他手中抠过那小瓶儿来看,顺带人也跟在姜越身后溜进了帐子,旁边侍卫见他是跟着姜越进账,倒也不作阻拦,却是姜越手中一空不免惊愣,回过头竟见是裴钧跟进帐来抢走了小药瓶,还正揭了塞子放在鼻尖嗅,当即劈手便夺回来,冷冷下了逐客令:“裴大人,为朝廷出力的路在对面儿,你这可是走错了帐子了。”

裴钧却装作没听见,喜笑颜开地指指他手里的瓶儿:“王爷,那是什么呀?闻着像是伤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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