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影隐没在黑暗里,缓慢地转过身,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闪光,令他看不清那藏匿在镜片后的眼神。
但那人是笑着的,唇角潇洒地上扬,似有一丝温度,又似冷漠无情。他心脏狂跳,根本无法辨别。
“柏先生!”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喉咙像是被一只烧灼的手紧抓着,一呼吸一出声,口腔里就是一股血腥味。
他跑得那样卖力,以至于小腹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
柏先生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不靠近,也不远离。
他以为自己已经靠得够近,可伸出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那条分割光明与黑暗的线好似将他与柏先生划入了两个永远也不会交汇的世界里,所以任凭他怎么追赶,也无法触及柏先生分毫。
光明在扩大,而黑暗在渐渐坍缩,黑暗里柏先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就像终将淡去的水墨画。
他六神无主,只能徒劳地喊着:“柏先生,柏先生,我错了,我改!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您!”
柏先生的双眼仍是被反光的镜片挡着,他只能看到柏先生唇角越来越浓的笑意。
他不喜欢柏先生这样笑,笑得深不可测,笑得绝情绝义,笑得像是尝遍了人间的辛酸哀苦。
柏云寒还在的时候,柏先生……柏小少爷分明不是这样笑的!
那时候,柏小少爷唇角扬起的幅度很浅很浅,可是那勾起的笑意却能漫入眼中,映出一片温柔的、宽容的光。
很多个夜晚,他端着热牛奶走进书房,柏小少爷都温和地冲他笑,有时还会拍拍他的头,说一声“谢谢阿崽”。
那样的柏小少爷已经不见了,消失在血海深仇与无尽杀戮中。
他心痛难言,只想往后的岁月都陪着柏先生度过——哪怕柏先生冷酷残忍,无心寡情。
“您在生我的气吗?”他终于将秘密喊了出来,几近歇斯底里,“气我怀上了小雀?我听您的话!我不要它了!”
柏先生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脚步一动,向他走了过来。
他更加急切,恨不得将自己的骨肉与心脏一同剖出来,“我这就去找俞医生!我不要它了,求求您,让我留下来!”
柏先生终于走到了他面前,可那道碍事的光依旧落在柏先生的镜片上。
他颤抖的手向前伸着,乞求道:“柏先生,您原谅我,原谅阿崽好不好?”
柏先生抬起右手,温声道:“过来。”
他欣喜若狂,几乎是扑了过去。
可是——
他以为柏先生原谅自己了,迎接自己的会是熟悉的怀抱,还有柏先生身上极淡的香味,可是柏先生却轻轻一推。
刚刚碰触到一起的手猝然分开,他哑然地睁大双眼,身子好似被一个无法抗拒的力掀了起来,慢动作一般往后仰倒而去。
直到这时,柏先生金丝边眼镜上的光才掠去,他终于看清了柏先生的眼眸。
那一瞬间,他惊骇得放声叫喊——但就像被抛进了一出哑剧,他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柏先生的双眼没有任何神采,没有生机,目光极为暗淡,像一双死人的眼。
“你走吧。”
说完这句话,柏先生便转过身去,刹那被黑暗吞没。
他瞠目结舌地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长鸣,光明越来越盛大,将那一团黑暗挤压成小小的一点。
就像日光普照的大地上,那高悬于天空的太阳。
一轮黑色的太阳。
身体从悬崖坠落,后背重重跌落在地,旋即整个人被弹了起来,五脏六腑仿佛被撞得移了位,狠狠纠缠在一起。
他咳出一口腥浓的鲜血,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
血从身体的某一个角落流出,他一边呕血一边望着空中的黑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出血的地方是哪里。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断裂的肋骨戳进了肺中,他猛烈地颤抖着,又一次咳出鲜血。
“小雀?小雀!”他死死按压着小腹,眼泪夺眶而出,无助地喊道:“小雀,不……你不能走!”
小腹空了,空得像是只剩一层皮囊,哪里还有什么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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