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中的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师父纵然宠爱你,可是面对着藏剑山庄和浩气盟的逼问时,她还是会顶不住压力的,你如今负隅顽抗,只会让师父更为难。”
“我不知你与叶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叶家的夫人,她不是你的知交吗?师妹你怎么做得出这么狠心的事情来?”
元徵音愤然打断了自家师兄的话,她仰着头狂笑道:“难道叶惊澜就没有错?他这一条命当初就是千浔换来的,他凭什么糟蹋千浔的真心?”
长歌门师兄一怔,思索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元徵音出手的理由。叶惊澜在江湖上的风流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是男人三妻四妾到底是寻常事情,至少身为男人的他不认为醉卧青楼有什么大错。至于被辜负的人,顶多叹一声可怜而已。“师妹,叶夫人都没说什么,是你太偏执了,跟我回长歌吧。”
叶夫人三个字就像是一根扎在心间的利刺,铿然一声响,琴音如刀刃,眨眼间便割断了师兄的一缕头发。元徵音冷冷一笑道:“你别再来劝我,我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也不会跟你回到长歌门,至于师父——”恩师如母,出了这种事情也不该连累她,元徵音咬了咬下唇道,“就当没有我这个徒弟吧。”
“所以师妹你是要选一条黑色的路走到底?”长歌师兄还想劝。
“你们不懂我的心思,当然不会明白我的选择。”元徵音看着黑暗中的那张熟悉的面容,她的声音越来越冷,“这一次别后,江湖陌路,再相逢时,师兄你若站在那群人身边,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可是师妹,你还有地方可以去么?”
“偌大的江湖,总有容身之处。”元徵音说完这句话,纵身一跃便消失在暗色里。就像是叶惊澜的死讯,她这个冷血无情的凶手名号也会传遍江湖,到时候会引起各种侠义之士的攻讦,可是那又如何呢?扬州是一处危险之地,可她偏要往最危险的地方赶去。
冷冷清清的月,光芒如粼粼的湖波。
被黑暗笼罩的庄子,再也不复当初的笙歌燕舞。
元徵音记得柳千浔的院落,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庄子中,在一片幽黑中寻到了那一点昏暗的烛光。纱窗上的人影孑然寂寞,屋中的人不知道在深思着什么,在这漫漫长夜中难以入眠。元徵音藏在了花草丛中,她恍然回忆起,当年的她与柳千浔玩着你躲我藏的游戏,她总能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千浔的下落,可是换千浔来寻找自己的时候呢?七年前的她不懂如何去找一个藏起来的人,那么七年后的她,是否依然选择在原地等待?矛盾的心情逼得元徵音几欲发疯,她回头看那纱窗上移动的人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吱呀声响,仓皇的脚步声在院落边徘徊游荡。
元徵音看到了柳千浔那淡紫色的裙摆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蹲在了草丛中,不言不语,就连呼吸声都刻意地收敛住。
等到了柳千浔回到了屋中的时候,元徵音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是不是人世间的所有相逢,最终都注定了只是一擦肩?
第六章
浩气盟中的大多数人对柳千浔比对叶惊澜熟悉些,听闻了叶惊澜的死讯,除了惋惜一阵,盟中的一些事务照样交到了柳千浔的手中,大体是默认了她如今的职务和地位,至于其他的儿女情长,无暇去深思。
凶手之名已经昭告天下了,正验证了柳千浔的猜测,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彷徨无措,她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元徵音,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听她倾诉的人。叶惊澜的仇需要报么?她的一颗心早就如同死灰,就让这件事情随风而去不好么?可偏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个扑上去,说什么为了江湖的正道。
“听前方探子传来了消息,不日后恶人谷一众会前往进攻枫华谷。”信鸽扑棱着翅膀没入了林子深处,柳千浔手中捏着一张纸条,将下唇咬得发白。这枫华谷原先便是叶惊澜势力所在之处,可是现在这些重担完完全全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如果阿徵在的话,她会不会帮助自己解决这一个又一个麻烦呢?柳千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新亭侯”上,这是她的刀,是已经有三年没有再拿起的刀。如今就算是打通了经脉,恢复了一身的武功,可是她依然很少去碰刀了,心中的一个结难以打开,这三年的时光在她的身上烙下了太深刻的印记。
“师妹——”柳沧的声音闯入了耳中。
这位师兄已经七八年没有见面,对柳千浔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剩下模糊印象的陌生人罢了。叶惊澜死讯传出去的时候,他正好也在扬州城。他是代表霸刀山庄前来问询的,要不然也想不起自己的这一个师妹吧?
柳千浔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可是僵硬的面庞根本不受她的控制,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长歌门那边答应帮忙追捕元徵音了,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情,叶兄一定不会白死的。”
见她的每一个人都说着类似的话,可是谁知道她心中根本就不想报仇呢?她不要元徵音死,她不想元徵音受到任何的伤害。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元徵音,她一次又一次得害他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又如何能容忍别人以她的名义,做着伤害元徵音的事情呢?
“我不想报仇了,就这样不好么?”柳千浔的神情多了几分哀恸,她不知道七年前的她会如何的选择,可是现今,心中的天平早就倾向了元徵音的那一处。
柳沧哪里能明白柳千浔的意思?他仰起头一笑道:“我听说了,师妹你不必顾念着旧情,那人既然如此无情无义,你又何必心慈手软呢?江湖上多得是正义之士,他们会施以援手的。”
“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情是正义?”柳千浔问出了这句话,见柳沧的面色一僵,她眉眼间的倦意就更浓重。如果他们知晓正义,她跟叶惊澜会走到这一步吗?阿徵会因为她走上一条绝路吗?柳千浔没有等到柳沧的答案,她根本就不在意这种答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仰头看沉沉的天色。“我要去枫华谷一趟。”她平静地说道,眼下她不知道到何处寻找元徵音,不如先解决了枫华谷之祸端。
一个存心躲藏起来的人,要到何处去寻找呢?
她这些夜梦回时,总像是见到了一条熟悉的人影,可是等她到追到窗外的时候,只剩下那冷冷清清的夜,和偶尔响起来的几道虫鸣。如果是一个梦,又何必让她清醒过来呢?倒不如一直在其中沉沦,也比醒来时直面痛苦要好很多。
*
枫华谷浩气盟营地的弟子大多是熟悉的面孔。
柳千浔走入了帅帐中,一想到这一处曾经是叶惊澜的风流所,立马就想要作呕,掩着唇匆匆忙忙地走出,在众多蓝衣弟子不解的视线中,摆了摆手,苍白着脸颊离开。
传说中枫华谷中的枫叶是鲜血染红的,当初的唐门、丐帮和明教的弟子火拼,而后来这儿更是成为恶人谷和浩气盟的交兵之处。在柳千浔的心中对正邪从来就没有个清晰的划分,她遇到过张扬跋扈的浩气盟弟子,也同样见到谦逊有礼的恶人谷君子。人性的复杂哪能如此轻易便依照阵营划分?在她曾经想要叶惊澜去死的那一刻,她是不是身心早已经堕入了罪恶之渊呢?柳千浔悲哀的发现,她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失去了自我,就像是现在她,最所站立的依然是一个进退不得的位置。
枫华谷这一场争夺之战,比柳千浔想象得要惨烈一些,恶人谷的弟子们卯足了劲,似是一定要将据点拿下,倒下了一批人又有新的一批人替上。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可偏偏没有一方愿意往后退一步。柳千浔不是一切事情的决断者,她只是一个又一个命令的执行者,她麻木地看着往来的各门派弟子,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渐渐地死去,可能只有想到“元徵音”三个字的时候,才会被痛感重新唤醒。
枫林又一次被鲜血染红。
柳千浔坐在营帐中,她颤抖的双手从刀鞘上缓缓地抚过。
她再次站起身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的坚定和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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