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于元帅原来只不过是普通少年,只因想给自己饿死的母亲一把粮食,却被奸人迫害,他的哥哥因此被折磨成了残废,他杀了人,带着他哥哥远离故土,最后落到妓院里做杂役,却因为生性俊美,被客人看上。你知道他的那只眼是怎么瞎掉的么?”文良辰说:“那是他自己划的,本只想划了自己的脸,平平安安地做一个最卑贱的杂役,却因此惹怒了权贵,被关在黑屋里不见天日,伤口因此化脓,瞎掉了一只眼睛。”
文良辰说:“他原也不是这样的人,是吃够了穷人的苦,受够了奸人的罪,才变成了后来的于怀庸。”
“既然自己吃了这么多穷人的苦,位极人臣的时候,就该多为百姓谋福利,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牺牲这么多无辜性命。”
“凡事不破不立,你们这些贵族,享尽了人间的富贵好处,如果不把这国家翻天覆地,百姓又怎么能翻身做主?”
这话说的,倒颇有社会主义的精髓。
“凡革命必有牺牲,确实如此,但绝不是牺牲无辜百姓的性命为代价。”陈醉说:“他如果讲信义,有原则,我还敬他是条汉子,然而他嗜血成性,言而无信,在我面前滥杀无辜,我杀他,固然是情急本能,但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出手。”
文良辰冷笑:“真是虚伪至极,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他掐上了你的喉咙,你才想除之而后快。”
“人如果不珍爱自身,又怎么会仁爱他人。我想活,有什么不对。”陈醉说:“你也不用给于怀庸戴高帽子,他是为了让自己成为贵族中的一员,而不是为了老百姓推翻权贵。你如今站到我面前,也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私情。我还是那句话,你身为艺术大师,年轻有为,不好好搞你的艺术,却参与到政治中来,是想为于怀庸报仇?”
文良辰说:“此刻在殿下看来,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简直自不量力。”
“你最好心里只是想想而已,”陈醉说:“如果让我发现你对我动手,或者对我在意的人动手,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文良辰就笑:“你看,若为自身顾,谁人不狠毒。”他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刀子来。
正是于怀庸送给陈醉的那一把。陈醉也是用这把金刀,划破了于怀庸的喉咙。
“这把刀怎么在你手里?”
文良辰说:“它落入泥淖之中,被大雪掩埋。上天让我无意间捡到它,或许自有上天的意愿。”他幽幽地说:“殿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会害怕么,会做梦么?躺在床上的时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么都捂不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文良辰说罢屈膝鞠躬,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个文良辰,果然是个蛇蝎美人。
秋华从外头进来,说:“他对殿下说什么了?”
“不过是威胁而已。”陈醉说:“只是他如果常伴在新帝左右吹耳旁风,只怕将来会成为心腹大患。”
“殿下如果想要除掉他,其实也不难。”秋华说:“新帝带他在行宫作乐,大家不能把新帝怎么样,但是一个戏子,很多人都能了结了他,看不惯他的人太多了。”
“先不急,我总觉得,他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秋华疑惑问:“别的目的?”
“他如果只是想与我同归于尽,尽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不动手呢。如果想杀了我,又想全身而退,我身边这么多人,恐怕他也没这个机会。他现在就跟我撕破脸,倒不像是要杀我了。”
他固然是杀了于怀庸的直接凶手,但于怀庸最大的敌人,一直都不是他。
是赵准。
他倒要看看,文良辰要干什么。
秋华觉得陈醉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人也越来越坚定,有主见,蹙着眉深思的时候,哪里还有一点初入宫时单纯稚嫩的样子。
“忧思伤身,殿下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早点休息吧。”秋华说。
陈醉点头:“你下去吧。”
秋华说:“我心里不踏实,多叫几个警卫过来守门。”
秋华说完便出去了。陈醉脱了衣服上床,脑子里却又突然想到文良辰说的那句话来。
“殿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会害怕么,会做梦么?躺在床上的时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么都捂不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于怀庸,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砰砰直跳,见过再多的杀戮,自己动手,还是会留下极大的阴影。
于怀庸曾那么鲜活张扬地活在他跟前,还曾问他说:“想要我的命么?”
那时候的于怀庸,强势,略带轻浮,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会真的丧命在他手上。
陈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竟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又回到了那一日,耳边枪声震耳欲聋,他趴在地上,看于怀庸倒在他跟前,鲜血染红了泥土,而于怀庸的眼睛,则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从噩梦当中惊醒过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伤口也隐隐有作痛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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