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起,松阳就悄悄跟他说过。
“不知道是我捡到了银时,还是银时捡到了我呢。”
至少,是他不能理解的羁绊。
即便被迫做出斩杀恩师这种极可怕的举动,银发的少年依然非常平静。少年还用衣袖抹去了刀上的血水,安静地收入刀鞘中。
他们抱着用白布包裹的松阳头颅,一起并肩往大本营走。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说来讽刺,处斩时恰逢春天。大本营附近有一丛很小的樱花林,被战火烧成了一堆黑木,但是仍有几朵粉白的小花,顽强地盛放出来了。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银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之所以用“崩溃”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他再找不到其他任何词,可以形容人类那种绝望的状态。
银时就像突然被枪击中,或是被刀砍断了身子似的,突兀地摔倒在地上。
他仍有理智,试图爬起来,但是疯狂抽搐的四肢根本不听他的使唤,自顾自地扭曲打结。他拼了命去抓住旁边的树干,指甲在树干上划出五道血痕来。
他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什么,但是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已经完全失音了。
桂在旁边拉着他,嘴里劝着“银时,你冷静点”,到最后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在那边哭边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高杉没说什么,也没哭。他抱着怀里的白布包,走过歇斯底里的银时,走过默默流泪的桂,走过了大本营,一路走下去。
他放任自己迷路。
越过群山,淌过溪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一直把松阳的头颅带在身上。
头颅颈部切口处的血已经流干了,人脸上的血色也已经完全褪尽,但是一直没有腐烂或者生蛆。
他知道老师身上有很多秘密,死而不腐也许也是其中一个。
他仔细地给人头梳理长发,用湿巾擦脸。
有一次在好心让他借宿的村民家里,他睡前想跟松阳说说话,差点吓疯了那一家人。
高杉一直很清醒。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他需要一个支撑他的东西,让他熬过重创后最痛苦的深度抑郁。
他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好让自己不会某天早上醒来,突然拔刀切开自己的肚子。
活下去。
老师还需要他。
如果他就这样自我了断,老师的遗体谁来安葬?不知缘由的外人会把老师的头颅当做野尸,随意丢在荒原上,让乌鸦啄走眼睛。
这样也太悲惨了。
少年捧着那个安静的头颅,在夜里低低私语。
“老师,看到那片火烧过的树林了吗?过了一年,又长出花来了。”
“老师,还记得这条路吗?小时候我从这里摔下去,你跳下来接住了我。”
“老师,我们要到家了。”
活下去。
郑重其事地将头颅用盒子装了,他埋在了村塾的旧址上。合上盖子之前,他轻轻贴了贴对方的额头。
“谢谢你,老师。”
少年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柔,随着盒子盖上,完全泯灭了。
活下去,然后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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