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于彭海急匆匆派出去拦人或护人的精英小队哒啦啦跑了回来,带回来脸色阴沉的林晟钰和始终漠然的曹崇礼。
“……劝回来的?”于彭海诧异地求证带队的宴常冀。
“没有,自己回来的。兜头碰上,就转头一起回来了。”
好嘛!还是明事理顾大局的。于大将军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年青人一时冲动起来,着实吓人。
第二天早起一场操练下来,于彭海浑身上下都带着一个爽字。曹显走前特意交代,二皇子精于谋划,开春后有重头的边贸事务需操持,太子卫的日常操练、排任务等等一应事务还是拜托给大将军,与西蜀军日常一并安排。于彭海欣欣然就应下了,只因曹显练兵手法确实独到,即灵活多变,又张弛有序,看似上下混杂,实则人人争锋。这大半年来两军时时合并演练,除了林晟钰两边不忌,于彭海和曹显却都是各领各的兵,但于彭海其实十分眼热这队活力四射的兵,这厢有机会接手,也刻意不去改变其风格,延续太子卫往常早练的安排,由下级将官自由发挥,只身在其中,还是享受到了令出即行、如臂使指的为将者至高体验。
爽完后,于彭海兴冲冲地正啃着早饭,抬头就见林晟钰抱着一沓文案踏进门来。这一见,本来松快的心情就咯噔地落了下来:这人是怎么了啊?平日里必定收拾得齐齐整整、衣冠风流的二皇子,只见双眼通红,头发凌乱不说,连昨天匆匆奔出后也许摔了一跤搞得一身泥的衣裤都没有换,这是一夜没洗没睡?于彭海急急起身接人,让出自己还没吃的一半早餐问:“没吃吧?”
“不吃。”林晟钰干脆地摇头,而且也没有让于彭海继续吃的打算,把手里的文案往书案上一放就开始吩咐,
“请将军宣一下李大人前来,我想让他协助将军处理边贸事务。”
“李大人?”
“李芝林。”
“哦哦。”军中的第一文书官于大将军一时还想不起来了,随口叫了守兵去唤来,犀利嘀咕着二皇子这样子怕是要……
“边民互市是下一步的头等大事,好坏直接关系西蜀军安危,甚或朝廷局势。现下我需即刻回京,昨夜草拟了开市条款,相干事宜及可能遇到的阻碍和解决思路,相请将军代为主持。”
还是要走啊!于彭海皱眉不虞,
“太子已经回京主事,二皇子这是何必?”
“皇兄性如白鸥,当意气风发,旌旗鲜马,剑指天下,方显豪情。如今朝廷蝇营狗苟,阴谋诡谲,皇兄必不能周全,我必须前去助他。”
“……”似乎也是啊,于彭海定定地看着林晟钰熬得疲惫却难掩焦急的面容,一时无话可说。
恰在这时,李芝林叫到,林晟钰开始一页一页讲解抱来的文案。这份文案林晟钰昨夜往回走的半路就开始想,回屋后一刻不停写到天亮,从边民互市起始的点点滴滴到过程中的各种可能状况,事无巨细,条条款款,只要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现在再一条条与于彭海和李芝林说明,若相互有不明或异议,又细细探讨。此后的事,大方向都要于彭海来决断,细致的具体事务才交由李芝林去安排落实。于彭海虽然也有多年处理繁杂军务的经验,但面对全新的这么一项大事,各种可能的不确定性,只觉头痛不已,时不时就想说二皇子唉,这事真的需要您亲自来才好啊。但林晟钰摆明了不给他推脱的机会,说起来一刻不停,讨论可以,闲话半句不让,连午饭都是两三口扒完就算,一点空隙不给。到得下午,由于说话不停,加上一夜没有休息,林晟钰嗓音沙哑到几乎失声,连灌了几杯茶撑着。于彭海算是明白这人是铁了心要回京,赶着这一天一夜布置完后面好几个月要干的活,只好也竭了心地去理解林晟钰的安排,李芝林更是只能拼命笔录林晟钰的每一句话,写得手都要断了。到临近晚饭时,才把这一沓纸讲到头,三个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林晟钰感觉自己都要撑不住了,叫了曹崇礼进来扶着自己走,走前哑着嗓子郑重对于彭海作揖,
“此去朝中局势必是危险,皇兄与晟钰仅仰赖将军高义,是喜是忧必定期据实报与,诛走狗正国名,矢志不渝。”
“西蜀有此局面,老夫不敢贪功。备银备军为尔所需,当报太子与二皇子。”于彭海郑重回以君臣之礼。
“靖元,他那个人啊,被强留下了,心里不定怎么怪我,但西蜀是我们日后的依凭,他比我想得远,应该会留下的。这边形势叵测,太过危险。把他留下我就安心了,我是皇兄嘛,怎么能让弟弟护在后面,你说是吧?”曹显身着绣金裹边朝服,头戴太子头冠,随手解下佩剑,扔给宫门守卫,一脚踏入了森森宫闱。
这语气是在得意吧?得意于抢先一步,得着了危险的差事?陈靖元无奈扯出半个微笑,交出折杀紧随而入。
“太子回宫——”
“来人,把太子拿下!”
“……”
“按脚程算,他应该是一早就到了京城了。横竖是赶不及了,有什么该发生的也发生了。老曹,我们就在这镇子歇了吧,看,那就有一家客栈,我来的时候就住过一晚。”林晟钰眯眼看了看将将镶嵌在远处山头的夕阳,指点着身旁家仆打扮,面色颇为沧桑的曹崇礼。
近半年来被冷遇和漠视惯了的曹崇礼这些天倒是得着了些亲近,长时间沉默惯了一时转不过来,只是闷不做声地点点头,到客栈前下了马,回身半扶半抱地把马上一身子瘦弱,面相普通且脸色蜡黄的富家书生接下马来,吩咐接客的小二好生照料两匹马,扶着自家书生进店要了一间可住随行奴仆的上房住下。
林晟钰被扶着挨着了床,躺下就起不来了。摸索着卸了脸上薄薄的一层易容物,恢复了清秀精致的面容,只是依旧一脸蜡黄的病色。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谁能奈何?而且真是越急越不得。本来身子骨就说不上健壮,听闻消息后急火攻心下急奔几里路,接着熬夜又殚精竭虑地忙活了一整天后去休息,睡了不足三个时辰就心焦难眠,起来继续与于彭海安排了大半天太子卫和西蜀军募兵布防的后续若干要务之后,在细雨天昏暗的午后,一人一骑带着曹崇礼易容出营赶往都城。早春的冷雨浸皮入骨,轻松击溃了林晟钰的身心,半夜歇息在路边歇脚茅屋里后不久,林晟钰就发起高烧,且见医吃药后也难见痊愈,七八天了反反复复烧着,手软脚软地,一路只好由曹崇礼护在身前坐在马背上继续赶路。这路自然也赶不快了,断断续续的总要歇脚煎药,晚上风寒更是不敢再逞强赶夜路,到现在走了第八天了,才到了巫镇出来的下一个镇,也就是刚出蜀地,离京都还有也大半的路程。想停下好歹先养两天,又忧心太过,难以静养,也就强撑着,但眼下又勉强不来了,曹崇礼转身搁个包裹的时间,回头看见林晟钰已歪着头,摊着手,沉沉昏睡了去。
☆、囹圄
“急不来了,需要好好谋算行事。”这次昏睡一夜又一日后醒来,林晟钰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坚持拼了命赶路,让不合眼地照顾了他一整宿的曹崇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忙把晚上请来看诊昏迷中的林晟钰的老大夫又请来看了一次,老大夫开了药方,一再嘱咐不可奔波劳累,需静卧修养上五六天,方可行动,林晟钰也点头应了。待曹崇礼买药煎药,备上清淡的晚餐一起用完后,又接着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后也不催着走,倒真的是歇下了。曹崇礼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总算觉得松快了一点,却不料——
“你先独自赶回京去,打探些消息来。”一句话,因为林晟钰愿意歇下养病刚刚带上脸的喜色,转眼间又被拍回了僵硬。
“绝不!”曹崇礼硬撅撅地顶了回去,然后眼见着林晟钰天生温和柔软的脸冰冷下来,直直逼视而来的眼神也带上了明显决绝的意味。
“如果不从命,就离开,我不需要你!”说出没有转圜余地的言辞,林晟钰的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屑,
“你要正统的昭国太子,但眼下国都要没了!你就护着个太子?可笑!”
曹崇礼一下涨红了脸,想辩,终在林晟钰越发冷冽的目光下呐呐无言,最后终于垂头,再抬头的时候,回视的目光闪亮,一副终于下了决心的样子,
“我不能离开!但消息会有的。”
“……太子卫自有线报和传书令,太子离宫后按律就有安排,到现在一直没断,京城内的消息两日可达,殿下入宫的消息也快了,只是殿下走前吩咐了不可让你知晓。”
“你不是听我的吗?”
“……”
“我要最快拿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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