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林品如是在和自己说玩笑话,杨雪晴也半真半假地回答说:“是啊,我爱你。那你爱我吗?”林品如耸了耸肩、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杨雪晴是个通透人,不喜欢遮遮掩掩、你猜我猜那一套,她抓住林品如的手,对上林品如有些茫然的眼,十分动情地说:“我原以为我不会为了谁拈酸吃醋,然而实际上我想一想你和其他女人做耳鬓厮磨的事,我就嫉妒的发狂。”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索性离开我呢?”林品如笑着问。
“大概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吧。”杨雪晴平淡地说完后低下头去,坐在她身边的林品如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她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之后不动了,然后不言不语地松开了杨雪晴的手。
心里遭受雷击,击碎心上厚厚的一层旧伤疤,露出里面红艳艳、血淋淋的心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年了,她现在怎么突然生出了流泪的冲动?林品如别过脸去调整呼吸,怕被杨雪晴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可是忍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她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然后把自己锁在车里痛哭了起来。艾莉原来是那样爱她,她也是那样爱对方,怎么就结了个苦果出来呢?
她的车在路上兜兜转转,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地方。那是她逃避了将近一年都不敢踏足的地方,那是她开车经过都会刻意绕路避开的地方。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站在四月里尚且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望着紧闭的门窗发呆,门把手上一层厚厚的灰。人去楼空,触目凄凉。突然想起很小时候学过的一句古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望了望正攀着墙壁旺盛生长的藤曼,窗子蒙了一层灰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林品如走上前去抬起衣袖擦拭了玻璃窗,望进去里面的景色一切如昨。东西都还在,人到底是散了。她就呆呆地扒着窗沿往里面张望着,一个人立了快一个小时。
人到底是不服老不行,林品如想如果是二十岁的她那样站在寒风里,就算是立一下午也不会生像是现在这么严重的感冒。不过想想似乎也不全是年龄的问题,她和艾莉分手后生活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成日里烟不离手、纵欲酗酒、昼夜颠倒、心情郁闷,早早糟蹋坏了身体。
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着身子,可是身体还是一个劲儿地冒冷汗。杨雪晴三番五次地说要来照顾她,可是都被她拒绝了,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原来小时候冬日里没有空调、暖气,姐妹两瑟缩在一张床上相拥取暖。后来她和艾莉在一起后也生过一场病,艾莉坐在她的床边一边数落她、一边给她喂药,还把她冰冷的脚往怀里捂。
就这么想着原来的事情,林品如半眯着眼睛,不知不觉地已经进入了梦乡。她的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冰冷而刺目的光线打在她的头顶上,她抱膝坐在地上,表情呆滞。突然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两个女人,一个是穿着一身红衣明媚热烈的杨雪晴,一个是穿着病号服、面容憔悴的艾莉。
头上传来一道冰冷冷的声音:“人站在分叉路口的时候,总要选择一条路走下去,你是走左边的那条路、还是走右边的那条路?”说完林品如的面前出现两条路,一条通向左边的杨雪晴,一条通向右边的艾莉。林品如抬头,杨雪晴满面愁容地看着她、艾莉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林品如朝着杨雪晴摇了摇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右边路上的艾莉走去。身后的女人却不依不饶地叫住了她,断断续续地哭诉说:“我究竟是哪儿不比她好?我还年轻漂亮,可是她过不了多少年就要人老珠黄;你爱她使小性子的骄横,我又哪里不够娇憨明媚、楚楚动人?你嫌她拈酸吃醋事事过问,可我向来不过问你、放你自由。你说你爱坏女人,我这样的不是吗?”
身后的人的声音说到后面愈来愈大、愈来愈大、震耳欲聋。林品如摇头叹息,有些东西是一开始就错了,她错了,她们都错了。林品如最终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她望着哭成了泪人的杨雪晴,轻声开口说:
“你再像她、再具有那些她身上我喜欢的特质。
我也不会爱上你。
我只想对我的小作精好,我喜欢她的刁蛮任性、翻脸无情也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
并不是说我就喜欢刁蛮任性、翻脸无情这些特质。
只是因为她有这些特质,而我喜欢她的所有样子。
你像她,所以你吸引了我。
可是你不是她,所以终究留不住我。”
林品如说完了这些话后转过头去,然而身后已经没有了艾莉的影子。林品如慌了,一边叫着艾莉的名字一边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头顶的光消失了,越往前面跑就越冷,也就越感受不到艾莉的气息。梦做到了这里林品如就被吓醒了,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被褥床单都已经被冷汗湿透,脸上一片冰凉的粘腻,伸手一摸原来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低头将脸完全埋在摊开的手掌中,林品如还没有从梦魇中回过神来,她的心一上一下地跳着,胸口憋闷的难受。她不知道那个梦到底预示着一些什么,可是她一下子疯狂地想念起了艾莉。
“铃铃铃~铃铃铃~”林品如扔在床头的手机突然死命地叫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瘆人。林品如这一年来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被这手机铃声突然一吓,脑子里那些层层叠叠、朦朦胧胧的幻影随即烟消云散。她拢了拢散乱的短发,接起了那个陌生号码。
“喂。”对面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性嗓音,林品如皱着眉头想了想,对声音的主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喂,请问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尽管林品如还发着烧、意识昏昏沉沉的,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询问着电话那头的女人。女人沉默了片刻,就在林品如快要失去耐性挂掉电话的时候,那个人才迟疑地开口说:“我知道你是谁,我天天听艾莉提起你的名字。”
在听到艾莉名字的瞬间,林品如攥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点点慢慢握紧,她摒住了呼吸,拇指伸向了挂断键,可是却没有摁下去。“我是艾莉的心理医生,我们见过,在你家里。”女人的声音又低又缓,却让林品如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倒冲到了头顶。
“别急着挂断,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解释清楚。艾莉现在很需要你,她的心病很严重,只有你能医好。”女人后面的话让林品如把摁在挂断键上的拇指松开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女人接着往下说。而等女人讲完了她和艾莉的故事后,林品如已经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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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世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心理咨询师。还记得第一次见艾莉的时候外面下着雨,女人拿着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雨伞从外面进来,她长相很美丽,不过在中国传统的审美观念里带了些刻薄的苦相,或许是因为太瘦、颧骨突出的缘故。那时候,她蹙着眉头、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下子打动了我。
艾莉患有严重的躁郁症和焦虑症,这让她在亲密关系中总是处于一种精神紧张的状态,而从外界不断收到的负面反馈又会不断地加剧她的抑郁和焦虑。我曾经无数次劝她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伴侣,两个人共同去寻找解决的办法,可是那时候她却总说自己没病、不需要治疗。她付给我高昂的咨询费用,往往只是为了跟我倒一倒苦水,或者是把我当作了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她对我哭、对我笑、对我撒娇、跟我道歉,她提起她的爱人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脸上的笑意总是藏也藏不住。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起,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整个世界。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好嫉妒好嫉妒她所爱的那个女人。我爱上她了。
后来有一个夜里她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马上去她身边去,我听见她在哭,连忙赶了过去。我去的时候她不知道已经流了多少眼泪,睁着一双通红的泪眼看着我进来。她先是疯狂地撕咬我、敲打我,然后又抱着我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天昏地暗的,我怎么哄都哄不好。她哭了半天眼泪都哭干了,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后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她扒了我的衣服,然后又扒了她自己的。我们坦诚相见、大眼瞪小眼,她一下子又像是发了疯一样把我一把推开,然后背对着我睡下来。
“我和她之间结束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爱人失落地出门去了,门被关上的瞬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却很欣慰,我以为她的爱人走后我可以照顾好她,我以为我能够治愈好她。然而我却错了,我非但没有治愈好她,甚至连我自己都差点陷了进去。
艾莉很乖,不是那种不配合治疗的人。药片一大把一大把吃了进去,精神分析法和行为疗法试了个遍,艾莉的情况却一天一天地坏了下去。我看着她一日一日地消瘦了下去,呆呆木木的跟个行尸走肉一样,时不时地就把那个女人摘下来的戒指翻来覆去地看。那东西原不该出现在艾莉的面前,可是艾莉对那东西宝贝的要紧,谁去抢她都要跟对方拼命。
我们从来没有过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虽然艾莉抱着我睡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前半夜艾莉趴在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后半夜艾莉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换成我用双臂紧紧地禁锢着怀中的女人。我当然也向艾莉求过欢,可是对方总是借口没有兴致拒绝了我。可是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却透过门缝看见艾莉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我遂情,口中轻轻叫着:林品如。那副景象很美,被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片刻也不曾忘记过。
今年开春过后艾莉的情况更糟,连药也不肯老老实实吃,两次被我发现她把药倒在马桶里冲掉。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只有在提到林品如的时候眼睛里会稍微有些神采。她提不得那个人,却总要提,一提起来前面还是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一个人闷着不说话。
她要是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我尽力了,可是我治不好她,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终究不是她的良人,她却是我这一辈子想起来就不免动容的女人。
第九十三章
瘫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电话挂了半天过后房间里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她一直以为艾莉是乖张孤僻成性,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艾莉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那样长的路。是不是她给艾莉的安全感太少,所以那个人才会一直患得患失、焦虑抑郁。艾莉本来就是敏感的人,林品如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平日里不经意的话、不放在心上的事,到底给艾莉带来了多少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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