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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她的酒量也不错,北地最烈的酒她都能不眨眼的干掉半斤,咸京里这些软绵绵的温柔酒自然也很难吃醉她。

只是,这些温柔酒的后劲儿些略微有些冲,李铎撑着头靠在床边,眼皮子重的跟灌了泥浆似的。

偏生还有个女人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李铎被晃的头晕眼花,干脆一个伸手,不由分说的就将那人拉过来坐在了自己腿上。

“嘘……”李铎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她的脑子里分明思绪清晰,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有些不受控制:“你乖,乖一些嘛,不要乱动,也不要乱晃……”

齐沈懿自然要挣扎,只是,她一边推着李铎环在自己腰间的左手手臂,一边又得顾及着这家伙受伤的右手,最后竟然没能及时挣这个醉鬼。

“行了,中郎将,”齐沈懿的胸中隐隐生出了些许的怒意,她坐在李铎腿上不再乱动,而是音容平静的说:“别再胡闹了,难受的话就躺下睡罢,你放心,我到外头歇着就是了,绝对不会出声打扰你的。”

“我没有胡闹,”李铎低着头,带着鼻音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齐沈懿说话,她道:“淳安说得对,我就是看得见吃不着,所以才气儿不顺的,所以才老是找茬儿的,齐沈懿,你说淳安那家伙说的对不对?”

“中郎将看见什么了?”齐沈懿用掌心贴着李铎的额头,想要把这人推开,“中郎将又想吃什么吃不着?你只管我说出来,我一会儿出去看看能不能叫人给你买些回来,你顺顺气儿,早些躺下来睡觉,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李铎紧了紧环着齐沈懿的胳膊,无赖的话语里竟催生出了几分隐隐的不舍与眷恋:“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陪我睡觉。”

“……”齐沈懿知道这个人只是吃酒吃醉了,所以并不和他计较:“好,我陪中郎将睡觉好不好?你先松开我,我给你铺床……”

李铎却搂着齐沈懿,一动不动了。

“中郎将,中郎将?”齐沈懿晃着李铎的左手,“该不会是睡着了罢,中郎将?”

“我不叫中郎将,”李铎的额头在齐沈懿的肩头来回蹭了蹭,可怜兮兮的说:“我叫李铎,木子李,铎就是那个铎,铜铎,‘军中有法铎,闻者令行禁止’的那个‘铎’……”

不用再问,齐沈懿也已经知道这人表字的“子恪”两个字是哪两个字了。

“别人的表字都是由父亲或者家中尊长取的,我的表字是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阿兄给取的,”顿了顿,李铎说:

“我算是二哥一手带大的,我阿爹他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战死沙场了,和我大哥哥李铮,还有我的叔父,以及我的堂兄们一起,他们都死在了蒹葭城,你知道么,那一年城破,除了提早被疏散的平民百姓之外,当年参与守城的人里,如今就只剩了我一个人还活着了……”

齐沈懿捧着李铎的脸缓缓将这人的头抬了起来,入目,平日那个总爱嘻嘻哈哈的人已然红了眼眶。

少年将军的眼泪和少年本人一样倔强的很,它们盈在那双通红的眼眶里,死活不肯流下来。

齐沈懿能在小娘孙氏的手底下平平安安的长大,还保着母亲安然无恙,靠的不仅是远在宫城里的君后娘娘偶尔施舍的关心,她真正靠的,是自己那千锤百炼的淡然冷漠,以及泰山崩于眼前都能无动于衷的置身事外。

可是如今的李铎对她来说,明显就有些特殊了,李铎似乎是她齐沈懿的克星,总能轻而易举的就得到她的所有情绪与关注。

“子恪,我唤你子恪,”齐沈懿将手指覆在了那双悲伤的眼睛上,手上的触觉立马就感受到了李铎眸子里那些泪水的温度:“以后我都唤你子恪,好不好?”

“不好,”得寸进尺的人继续得寸进尺着说:“你是我的家人,家人的意思你懂么,我想让你和我家里人一样,唤我三郎。”

“小三郎?”齐沈懿温温的笑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是在凤栖宫里,君后娘娘对帝君说,‘小三郎?圣人说的是李家的那个小三郎?他如今也长大了罢?也该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了罢?我十数年不曾见过那孩子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个甚么模样了’。”

“哎,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小三郎啊?”齐沈懿用手指拭去李铎眼里的泪水,轻柔的问到。

李铎捉住齐沈懿的手,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老父亲四十三岁上才得的我,大哥长我二十岁,二哥长我十三岁,所以他们都爱喊我作小三郎……我小时候罢,经常跟咸京里的小孩子们打架,因为他们总说我阿娘不要脸,笑话她老鸡下蛋,四十多岁还生儿子,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阿爹就让大哥把我带去楼漠了,因为我在咸京老是惹是生非……”

是啊,四十多岁,做祖母都绰绰有余的年纪,突然又添了个儿子,纵然李家的家里人是无比的欢喜和高兴啊,无比的宠爱李铎这个幼子,可里坊间的闲言碎语总也是无视不了的。

齐沈懿趁机悄无声息的从李铎腿上下来,她握着李铎的手,说:“那你告诉我,昨儿夜里你夜探齐府,究竟为的是什么?”

“……”李铎挣开齐沈懿的手,和衣躺在身后的卧榻上,然后翻身背对着齐沈懿,她是喝多了,但是她没醉:

“当年蒹葭城一战,奉命驰援的王鉴大军临阵撤兵,致使顽强抵抗的蒹葭城守军孤立无援,最终城破人亡,

我爹爹身首异处,尸身被羌狗争抢而食,我大哥丧命羌奴的铁蹄之下,尸骨无存,我大嫂城破之时自焚身亡,我的叔父和堂兄们,战死后又被羌奴千刀万剐,只剩下一副副血淋淋的白骨,下葬的时候我们都无法区分他们谁是谁……”

军医只从中找出了李铎叔父的尸骨,而李铎那七位年纪相近的堂兄,最后只能由七口棺材装了,和葬在了同一个大墓里供李家后人祭拜。

而王鉴,回到咸京之后只是被朝廷以领军不利为由,削了他升平王的爵位,收了他手里的数万兵权,其他一概只字不提。

李家那些阵亡的人,李家军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儿郎的性命的丢失,似乎都是可以不予追究的。

朝廷对北疆说,蒹葭城的大仇在羌奴,好,那么李钊就带着年幼的“弟弟”与得了失心疯的母亲,挥动着千军万马,北上追击游牧的羌奴,直到灭了他们的王廷。

那么,咸京呢?朝廷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给蒹葭城一个说法,给李家人活下来的人一个说法呢?他们为什么不站出来公道的审判王鉴等人呢?王鉴他们犯了错,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被原谅呢?

数千条的人命啊,怎么能说原谅就原谅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呢!

你知道期望落空之后的绝望有多大吗?

当年,年幼的李铎站在蒹葭城的钟鼓楼上,眼睁睁的看着王鉴的大军来了又走,眼睁睁看着城里的守军一点点陷入绝望,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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