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已。
几百英里高空,蓝天白雪之上。爱德突然想起来如果对方再靠近自己一点点,那其实是自己的初吻,然而此刻自己却并不可能告诉他。
“小灰尘模型的事,”爱德轻声说,“你知道吗,罗伊?”
后来爱德华才想起,那是他第一次正对着他这样呼唤对方的名字,自然顺畅跟在梦境与思慕里反复念叨过的千百次一样。
罗伊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他不合时宜地想。
那是他已经暗自想象过许多次的事了。昨天下午,爱德站在布满水汽的浴圌室里正对着镜子,身上穿着罗伊的那件白色衬衣。不断灌注进浴缸的沸水升起满天氤氲,爱德华注视着镜中人,他有着乱七八糟的金发和无精打采的倦容,光圌裸的脖子、消瘦的锁骨,衣摆依依地垂落在他的大圌腿,腰间紧扣着勒出长长的皱褶。少年试图去肖想这件衣服的主人包裹在布料里的腰线,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电视台那会儿远远望见对方低头工作的侧影、深夜听着自己说胡话时拥抱着自己的体温和他说“为了爱德华”时沙哑却无比温柔的声音。以至于此时此刻,仍教他心弦摇曳。
耳边水流哗啦作响,他伸手抹去玻璃上的白雾划作湿圌润的痕迹,水滴自镜中的眉目、顺着镜中的面容,蜿蜒流下。少年想起不久前浴圌室水管漏水的糗事。当时家里水漫金山,爱德蹲在马桶盖上半天找不到下脚还能不让自己淹死的地儿,怀里却傻不拉几地捧着罗伊的衣服,无知无觉、毫无根据,至今回想起来竟然还是件如此接近幸福的事情。
“什么?”爱德冲着镜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顺势把耳边的一缕头发捋到了耳后,“我不明白呢。”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爱德尖叫了起来,紧张地抱住胳膊、神经兮兮地东张西望。
“小灰尘?你说的是空气里跳动的、大小和你差不多的事物嘛?”爱德咧开嘴笑起来,微微侧身挑起眉毛打量着镜子里的身影满眼调笑。
“对的是我错了爱德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爱德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就差没跪着锤墙角。
“是的,是我没错。”镜子里的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爱德,爱德心想这特么什么无血无泪的人啊,竟然就这样毫无愧疚地承认了。
可镜子里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仍不依不饶,只见他声音如水般平淡坦荡,镇定地接着说了下去,“这样的事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工作而已。”
爱德几乎被自己的话给惊呆了,他本能地接着问了上去:
“什么啊?什么工作……”
“小灰尘模型啊。”镜子里的少年扬扬下巴,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就是为了这个来西雅图的,否则为什么偏偏来这里不可呢?”
爱德张口结舌,“他说要散心……”
“跳槽的事也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对方耸耸肩,“那么麻烦的事,要不是有明确的目的特意安排,很难这样顺利办成呢。”
“他不是上面有人吗?这种事对那个白圌痴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
话未说完,对方轻蔑地笑了笑,爱德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答案。
“是谁拜托他来的呢?”少年轻声说。
爱德一时间被噎住了,镜子里的少年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
“也不是没有失策的地方,那次枪击案算是意料之外吧,虽然也不是之前没碰到过。工作丢了的人、官司输了的人、研究成果没了的人、还有死缠烂打非要和他复合的人……总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爱德摸索了许久才好容易找到说话的声音,他努力不让自己发抖,“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氤氲缠绕,水声哗啦。对方的脸害侧着,眉目却往爱德华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眨了眨眼睛,那是个狡黠又温和的、爱德非常熟悉也暗自非常喜欢的笑容,只是这一次让他毛圌骨圌悚圌然。
只听镜中人缓缓说道,“他并不讨厌你,也不是专门针对谁。这次是你,只不过因为你是最接近目标、又不难解决的对象而已。”
“不难解决?”爱德低声说。
对方点点头,“人都是很软弱的。温柔的话、真诚的眼神、被需要的感觉、被珍视的心情……这些对孤身一人的人来说都致命得很,无数实验都早就证明了这一些。一旦理解了人心的脆弱,要让他或她魂不守舍到目睹真相都不愿相信的地步都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只要一切都精确地计算好。”
“啥?计算什么?”
爱德华刚出口就后悔了。他仿佛是听到什么被突然猛地狠锤了一下,偌大的窟窿堂然绽开,他只能手忙脚乱地捡起石块往破口填去,然而仍不断有碎渣从头顶落下,砸得后脑勺阵阵发麻。此时此刻,狭隘苍白的房间的角角落落仿佛都在俯视着他惊惧慌乱的神情,唯有镜子里穿着白衬衣的人熟视无睹。他的声音温存平静,一如爱德曾经魂牵梦萦的某个人。
“见面的频率和时间,说话的内容和语气……”
爱德惊恐地瞪大眼睛,“什么?”
“你不明白吗?外表就不用说了,他似乎本来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真的做点什么的话,也许不动心的反倒是少数?”少年兀自说道,“早就决定了吧,什么角度他的笑容最有魅力,多少力道勾住你的肩膀能又安心有温暖,什么时候和你见面最能让你动摇……”
“卧圌槽圌你胡扯,”爱德咬紧牙关,“天底下特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胡扯?为什么他买的东西都恰好是你最喜欢的?”对方眨眨眼睛,“为什么他带你去的地方都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闭嘴!那种纯属偶然的事……”
“‘偶然’?”少年冷笑了一下,“身为科学家、自诩理性至上的你,难道不是明知故问、自问自答到现在吗?”
爱德抄起一旁牙刷杯,狠狠往镜面掷去。
可罗伊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难以判断长度的片刻,窗外滑动是沉默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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