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不感兴趣。”
姚一对他讲过许多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小时候的现在的。稍稍回忆,路之确实发现他的记忆里没有姚一的童年时代;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其他问题,只能说明姚一自己不愿意提起这段。
那这木舟上的三个人也没有资格讲。
实则姚父已经一句话把故事讲清楚了。吊死在屋里的双亲,不论是自杀还是遭人毒害,幼年时代的小男孩面对此景此景,不哭不闹,看上去没半点反应。当时的姚父看中了男孩,收他做养子,将他纳入这个自得其乐的“家族”。
后来的事情,则是姚一提起过的无休无止的练习了。天生带着股冷酷的小男孩爬出了月亮,甚至没来得及呼吸一口锡箔纸餐盒外面的空气,便因幻想的破灭而怔住了。当然,也只是怔住而已;换做其他人,可能会发疯,可能会往海里跳。
姚一对路之说“真正的神明不在这里,”但他没法知道真正的神明究竟在哪;所以他宁愿在森林里领队,和游荡者们周旋多年,为的是守护墙壁里面美妙的神话。有些时候事实真不是最重要的,梦境才能让人活命。
路之觉得爬出月亮之前的姚一,是相信神话故事的。而神话碎掉之后,他的信仰被这木舟上的人重塑,于是男孩坚信的第二件事是,不能有更多人看到月亮外面的世界了。男孩会长大,心里扎根多时的东西会动摇,但游荡者中跳下去的小姑娘让长大的男孩又感到了恐惧;姚一思考不出比保护森林的童话更能让大家幸福的方法了。
路之是个异数。
路小朋友不是和姚一一样的人,那就是姚一看不懂的人。
不过姚一猜了那么久,渐渐觉得企图分析出路之为什么和其他“游荡者”不一样的原因,是一件很没用很无聊的事情。况且其难度,不啻于分析小时候的自己看着上吊的双亲,为什么不哭,不闹,不害怕,还牵着一个陌生人的手,坦然离开了并没与自己结仇的家。
人的情绪就是那么奇怪,人就是那么奇怪。复杂二字很空洞,但可以解释很多。
比如,路之想,解释他现在为什么那么失落。
姚父又看向墨墨。墨大姑娘摇头如摇鼓,往被子里一缩:“我也不感兴趣。我是个层次很浅的人,能吸引我的一般是八卦和社会猎奇新闻……姚先生他一身正气,能有什么八卦吗。”这时候姚父和姚爷爷的脸刷上了阴影,墨墨觉得这两位的表情应该和秋风落叶搭配。
好吧,我们往前看。那座岛屿应该非常美丽,我们马上就能站上去看风景了。”老树根扭着脑袋往木舟前行的方向望,睁着眼睛说瞎话,声音很乐呵。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墨老师吟了一句睡前诗,“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说到这她卡了一下,下意识去瞄路小朋友。路之倒没被什么忧伤的诗调感染,平静地把老徐的经典诗句补全了:“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墨墨正为中国现代诗歌进入了理科生的心灵而大受感动,旁边,路之把眼睛一闭:“徐志摩,新月派代表诗人。早期新月派主张重视探索新诗格律,并且强调理智地节制情感。”墨老师算是听出来了:“合着是高考必备篇目?”
“主要是诗很美。”路之安慰受伤的墨老师说。
“我谢谢你。”墨墨咬字如嚼钢。
满载一船颓废。
路之睁了下眼,看了看老树根、姚父和姚爷爷,然后又把眼睛合上了。困倦再也锁不住,零碎的意识流淌而过,紧接着就是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梦。做梦的人睡得不太好,更何况路之还想得起来自己在梦里具体做了什么。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疼,是熬了夜还被迫早起的感觉。
路之是被书展双臂伸懒腰的墨墨戳醒的。
距离缩短的缘故,“贝壳岛屿”在两人的视野里变得很大。“岛屿”上有红雾缭绕,看上去像探险练胆的去处。船上的老树根、姚父和姚爷爷都睡着了;三个老家伙闭目休息的样子十分自然,倒也让他们有个人的模样了。路之正在思考贝壳上面的入口在哪儿,打完了哈欠墨墨问道:“小路,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路之眨眼。刚才他在做梦。
“没有。什么声音?”
墨墨揉脑袋:“说不上来。有点像铁锁链。我就是听见了动静才醒的。”
路之撑起来,伏在船沿上看了看水。墨墨的话让人心生警惕,瞧瞧水里有没有东西也是人的正常反应。不过没有;而且就算是有,那种能发出锁链声的生物肯定也不会轻易露面,要露面也是捕食,哪会无害地秀秀自己,满足食物的好奇心。
“我被老家伙们感动了哎。”墨墨说,“把被子让给我们,自己晾在外面。”三个人中只有“老树根”的身上搭着被子;姚父和姚爷爷穿着层薄衣服睡觉,一看就很冷。墨老师捧着被子站起来,晃了晃,稳住,向歪在老树根旁边的两人走去。
老树根忽然把眼睛睁开了。
“站住,过去!”
老朽粗糙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低音。
软皮下面的眼睛居然带有狠劲。
墨墨被“老树根”的嗓音和嗓音包裹的内容镇了一下,但旋即她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不退反进,弯腰看了看姚父的脸,又看了看姚爷爷的脸。“老树根”腿脚不便,没法行动,只得再出声阻止:“站住!你们还想干什么?!”
听着很是怪异。路之看向正巧转过头看自己的墨墨;两人的目光都涵盖了很多问号。顿了顿,墨墨斟酌着说:“呃,小路,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的人不兴吃番茄酱,更不兴把番茄酱往头上抹?”
路之一怔。
“唔,还有。”墨墨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拉起一串东西:“你看这个。”真的是铁锁链。
铁链不长,被墨墨拖起来的时候发出脆而轻的声音。忽而姚父闷闷地哼了一声,庆幸对方还是活人的同时,墨墨放下锁链往后退。果然,恢复意识的姚父一拳挥了过来,打空后还迅速起身,只是脚上被牵制住了,给铁链连累的攻击范围十分鸡肋。
“你们这儿的海盗都是鬼啊?”墨墨说,“会飞会逃会隐身?”
“海盗个屁!”姚父骂说,“你们两个鬼是何居心?”
想到自己在别人的船上,墨墨拒绝粗鲁,压下了骂架的冲动,回头向路小朋友求助。然而路之没有看这边,他在看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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