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不须多虑。
张次辅定下心来,便想到这位得意弟子定是又做了足以惊动圣驾的大事,又要给自己大涨面子,不由得心中暗喜,满面春风地打点了王公公,亲自送他出门。
回来便见吕阁老有些羡慕又有些与有荣焉地看向他,问他:“宋子期在汉中究竟弄出什么来了,竟搏了圣上这般看重?”
张阁老道:“无非是安顿流民,种出嘉禾之类吧?他给我的信中倒提过担心丰收之后谷价大跌之事,此外倒没说什么新事。”
他当时还指点了一番如何官买粮食,打击豪强商人,平定市价的手段,之后也宋时也没再遇上什么难题求他。
“随信送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四时八节往京里送的这些东西,这学生送我些什么,只怕首辅大人的高弟也得送大人什么吧?”
说着又向三辅李勉解释了一句:“也就是他们府中自产的各色吃食、药材、经济园自产的纯碱、玻璃小件儿,织的贴身棉毛线衣、还有些关外的皮张、葡萄酒,他们经济园自车的玉件儿之类。”
内阁一共三位阁老,虽说他背靠着两位,也没有欺负三辅位次低,不好生送礼的。他给李阁老送的自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唯一差的就是给两边老师多送了些本省蓝田玉、西疆和田玉做佩饰。
大郑朝玉器还没贵到他前世时那地步,真正值钱的是古玩和名家之作,平常玉件儿在这些高官眼里也只是玩器,不值多少银子。但他送的玉器都是依籽料颜色、形态而作,富余天然生动的韵致,线条也极流畅利落,多用镂雕、链雕法,制出的瑞兽、香炉、神佛摆件维妙维肖,精细可爱。
李阁老忆起自己过年的节礼,也道:“他那里虽有朝廷可用之物,奈何太沉重,也不宜往京里送。”
往京里送几十车银子的冰敬炭敬叫豪奢,送几十车石灰、肥料的,只怕就要成天下笑柄了。
三人相视一笑,发付翰林拟旨,由都察院选人查问宋时的过往。
宋家父子从前在广西、福建两处为官,但毕竟在广西时尚年少,也不像在福建时做出那么多扬名之事,总宪顾佐便派了福建御史到通政司查问。
宋老爷那里先得了张次辅的关照,知道这是圣上要量他儿子的才,故而御史上门时也不惊不惧,坦荡荡地说:“下官才具不足,故在任上时不过循规蹈距,依政书所教行事。倒是小儿自幼便有报国安民之志,在先师桓大人家中便做出驱虫之药,后随下官到任上后,便令人开工坊制肥料与驱虫药,春耕时贷与百姓子粒肥料……”
还有开梯田、种茶树、兴水利,都是他儿子想在前头的!他自己虽不擅庶务,就是生了个好儿子,陪着他辗转任上,将地方治理得富庶安乐!
要不是桓家老太爷……
宋大人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放下这段旧官司,专注吹儿子。那位熊御史几次插话都插不进去,只得低下头记录他那些夸奖,记下来后又问道:“宋经历极力夸奖宋知府,京里可有人物证明?”
京里……他们旧时的关系都在南方,这才进京两年,也没有恰调回京里的上官能给他们证明。但他们家里有宋时当初自己做出来的杀虫药,配的农药,还有些剩的精炼无名异,足可证明他从小儿就潜心做实学。
熊御史去他家取了东西,拿了他的口供,回到院里向总宪交代。叙罢自己问讯的情形之后,不禁向顾大人多问了一句:“宋三元不是种出嘉禾,还关心谷贱伤家之事,做得甚合牧守身份了,朝廷因何要查他?”
不会是有人弹劾他,暗中陷害他什么吧?
不怪他多心,他们都察院专职纠劾百官,兼办案件,动辙便要牵连进大案里。朝中起起落落瞬息万变,权势顷轧亦是寻常。宋时不光是连中三元的文人领袖,还跟周王有着扯不清断不净的关系,如今周王久居外藩,朝中却是齐王、魏王见宠,一人在办差,一人眼见的就要成亲,都在陛下面前极有宠爱……
万一就是有人怕宋时给周王添了德化百姓之功,令他在圣上面前复宠呢?
此事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
都察院到通政司问过宋时之父不过半天,朝中便已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动了与他一样的念头,怀疑起了素日看不顺眼的政敌……
或是自己人。
两位亲王,王妃母家,宫中妃嫔与皇子身后的家族党朋都不禁生出这般怀疑。
第201章
熊御史取了宋时父亲并曾随行去南方的几名家人的证词,又将宋时家的杀虫剂、有机肥、肥皂、蜡笔、玻璃、水泥等物各取了一份,用蜡纸封裹好,呈送御前。
他在南方便带人建玻璃、水泥、肥料、杀虫药工坊,劝当地百姓开山作梯田,引山中水灌田。当时亦令地方禾稻丰产。但他在南方种出的水稻也是收成略高、穗更饱满些,的确没有在汉中时这样一茎十三穗的嘉禾。
在南方已经能做出这些东西,看来他天生便爱这些实务,倒不是跟了周王才有所得。
新泰帝一面听御史奏报,一面粗粗看过托盘上的东西,皱着眉问道:“周王入京那次,桓凌不是呈上一部种嘉禾的笔记?那里写的肥料与他在家用的有何分别?因何在汉中种得出祥瑞,在南方膏腴之地倒不成?”
王太监应声道:“那笔记交户部研习了,陛下可要传户部来人应对?”
天子点了点头,他便立刻叫养心殿总管太监去传户部左侍郎郭敦进宫奏对,又安排人领顾总宪带着熊御史退到侧殿歇息,候着圣上传唤。
不一时郭侍郎上殿,王太监便带着人人将都察院查问到的笔录和东西托到他面前,代天子问话,让他查看眼前之物与宋时笔记中记载的肥料、药品有什么异同。
亏得郭侍郎不是那等万事只交给底下人办的,自己早早地把宋时的笔记研习了一遍,在眼前众托盘里挑剔几回,说道:“差不多是这些东西。只是肥料里差了一样‘磷肥’,一样‘制草木灰精’,还有一种‘肥田粉’。那肥田粉他笔记中说是须炼黄铁之精为酸液,淋洗炼铁煤的烟气而成,制作不易,但也可以不用,只用高温堆熟的农家肥即可。”
王太监心细如发,当即问道:“咱家也听说锅底灶灰能肥田,他便再精炼也不能把草灰烧出仙丹来,所以他种得嘉禾,是为用了‘磷肥’,还是要再加一个肥田粉?”
郭敦道:“应当只是磷肥。这样肥料从前无人用过,是他在山里寻得,见那种石头块然嶙峋,故为之取名为‘磷’。”
这个磷字还是他特为此肥造出来的,可见这肥料之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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