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诸卿前来,旨在讨论帝国管理体制改革的可行性。”停顿片刻,扫视众人的表情,莱茵哈特补充道,“帝国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各项事务逐渐进入正轨,所以,是时候对将来有所考虑了。”
!?
压迫性的安静背后是在场者内心的激荡。
在米达麦亚,在缪拉,在克斯拉,甚至在一干文官看来,皇帝发出这样的言论比之言论的内容更令人心潮跌宕。剑的价值只在于他是一把剑,莱茵哈特存在的意义,就是以他无人能及的行动力去革除数百年旧体制的积弊。过去是,将来也是。虽然以常理而言,开国君主都要经历由创业向守成的转变,但莱茵哈特恰恰是不在“常理”范畴内的。无论何种时候,莱茵哈特永远是屹立阵前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即使处于“步入正轨”的时期仍旧不知餍足、不会停顿,这一点足以引起在场众人感性的震撼了。
“朕打算重新划分帝国行省——第一,目前的划分方式,其中一大半是基于过去的贵族领土而分的,边界不清晰,范围又差别巨大。第二,两条回廊的阻断,人为导致了周边事态的紧张化。第三,新星省的范围太过庞大,导致管理无力化……具体的方案,马林道夫小姐会说明。”
“将来的帝国行省划分,主要是以邻近星系为基础,并且考虑星域面积、人口和资源因素。但是两条回廊附近的星域并不在此列,也就是说,通过调整边界促使两条回廊无力化,同时也旨在促进原同盟与原帝国之间的交流。行省总督属于文官序列,军权由皇帝直管,统战本部加以辅助……”马林道夫小姐展开事先备好的卷宗,尽量不带情感地宣读着前一天皇帝交予的方案。
那是十分周详完备的计划,不仅逐一说明了行省的划分、名称和首府所在地、兵力的配置、总督的建议人选,还对实施阶段、组织运作和保障措施进行了明确,最后还附上了行省调整前后的情况对比表。从方案的严密程度判断,那显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东西,最少也需要一个月的筹划。而令希尔德感到惊讶的是,恰恰是在拿到方案回溯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身为高级秘书官,亦即负责皇帝日常文书草拟与处理的官员对此等大事竟然一无所知,即使可以用“朕即国家”的体制来解释这种反常,却仍然无助于希尔德的惊讶与沮丧。另一方面,就方案本身而言,与辽阔的格局相映成趣的那种事无巨细、缜密入微的风格,令人在充分领略皇帝雷厉风行摧枯拉朽的气势的同时,不禁联想到远在银河彼端的某位高位之人。也许,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个人的动议?而皇帝则几乎是照单全收地接受了?“究竟是谁在管理、引导这个王朝”,联想到近来朝中的诸多议论,希尔德脑中闪过这样的感叹。
“那么,诸卿对此有何建议。”说明完毕,莱茵哈特随即用肯定的语气询问。
“陛下,请问这个方案是您的想法,或者是其他人的意图?”有人在第一时间将希尔德的疑问抛了出来,直接而尖锐的表达方式,自然只能来自奥贝斯坦。
“这有关系么,而且朕并不想就这一点听取你的意见。”莱茵哈特以同样直接的方式回应奥贝斯坦——这两人经常在旁人面前如此“刀刃相向”地交换意见,但也能经常性地取得一致,真是一对奇妙的君臣,又或者,只有莱茵哈特有容纳奥贝斯坦的气度,奥贝斯坦的才能也只有莱茵哈特可以驾驭吧。
“有莫大的关系。国家管理体制关乎重大,在考虑如何调整之前,应该预先防范一些人借此图谋不正当的权力。”
“朕未与你商议就提出了兵权配置的调整方案,因而侵犯了你的权力——你是对此有所不满吗,军务尚书阁下。”莱茵哈特绷着脸道。
连日的低烧并未降低黄金狮子作为帝王的威势,意识到这一点的奥贝斯坦的义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在场的人也无不感受到皇帝的强烈怒气。
“诚如军务尚书阁下所言,体制改革关系重大而且需要成本。体制改革意味着权力、资源、最终是利益的再分配,从长远来看,这恰是推动帝国发展的必须。”“温和的激进派”李希特在武官陷入沉默的时刻如是说道,众将于是在心里给他贴上了“投机派”的标签。
“的确如此,而且正可借此机会一举改变或多或少存在的法令不畅的局面。”布鲁克德尔夫也投了赞成票。美好的愿望和明智的施政是一回事,能在辽阔的银河推行无阻是另一回事——过去三年,布鲁克德尔夫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新帝国大张旗鼓地推行新政,法律上的颁布修改也不在少数,而未能一以贯之的个例亦屡见不鲜。皇帝曾经指责高登巴姆王朝从上到下都已腐朽,然而,他所倡导的“从上到下”的改革却并没有完全理清腐水下纠结的淤泥,新帝国所需要的是更为彻底的扫除,布鲁克德尔夫这么确信着。
“司法部的不作为不应该籍由这个方案来矫正。”米达麦亚表达了他的意见,室内的气氛开始向趋向冰点。
“话也不是这么说……”马林道夫伯爵连忙出来打圆场,却未提出更具体的建议。
“陛下想听的是身为臣下的建议,而不是我们的争吵。”缪拉出声阻止了唇枪舌战的继续。
“你怎么看呢,米达麦亚元帅。”莱茵哈特并未介意方才的争论,转而颇具趣味地询问有着灰色眼睛的帝国双璧之一的回答。
“我认为……这个方案目前而言是操之过急。”
“理由?”
“这个方案的实施将引发新的动荡。”
“所谓动荡的起因是新星省总督等于是被架空了?”皇帝直截了当地问,因为他比任何人谁都清楚,新星省总督罗严塔尔是米达麦亚元帅的挚友。
“不能说与之没有关系。”面对黄金狮子已经显诸表面的不满,米达麦亚没有退避,“罗严塔尔元帅的实绩有目共睹,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承担新星省总督的职务,而这个方案显然对有能力者有失公平。”
“符合能力的职位么——或许罗严塔尔可以回到费沙任职。军务尚书也许乐于见到这种结果吧。”莱茵哈特转向在场的另一位元帅。
“两个错误并不能得出正确。”言下之意,当初派罗严塔尔去新领土即是错误了。
米达麦亚并不理会军务尚书对好友的批评,接着道:“陛下,臣的确有在为罗严塔尔元帅抱不平,但是方才所说的动荡,却并非指的他而言。暂且不论可行性问题,目前的时局,改变行省划分,特别是将新领土划分为若干行省,恐怕会引起不小的反弹,而没有军权的行政长官的做法也太为冒险。在自治领而言,明显的孤立感只会让那里的人心更加不安……”
莱茵哈特凝望语词激昂的米达麦亚,心头不又泛起复杂的感觉。能够理解彼此的也只我们彼此而已啊,吉尔菲艾斯。
“米达麦亚,你开始成为好官员了。是因为离开战场已经太久了?”皇帝轻描淡写地说评论道。
素有勇战之名的军人额头隐隐渗出汗滴。“陛下!恕臣直言,勇战和鲁莽只是相隔一层纸。”
“朕也明白地告诉你,首鼠两端无以成大事!”
“陛下。”这次发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言的克斯拉。
“你是想告诉朕帝国目前的安全力量还不足以配置更多的行省?”
“臣不敢。但是臣有责任提醒陛下,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在海尼森,妄图恢复同盟的呼声和势力有增强的趋势。这种情况下去改变原有管理体制,无疑给他们以错误的讯息。如此一来,海尼森自治政府的立场会很艰难,代表处也是。”
!
最不愿意听到的言论出现了,莱茵哈特修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缪拉,你也反对这个方案?”
“臣惶恐。”年青的军人恭敬地垂下头,隔绝了莱茵哈特的目光。“依照这个方案势必维持巨大的兵力,这与目前的军队裁减方案又要如何协调呢。”
“奥贝斯坦的意见呢,对方案提出者的置疑以外的。”皇帝几乎有些冷嘲热讽地问道。
“事实上——”奥贝斯坦瞥了一眼他的同僚们,“臣认为那是非常必要的措施,如果将所谓自治领也纳入周边的行省,那就完美了。但是,总督的人选必须谨慎选择。”
更重的寒气在室内蔓延。奥贝斯坦的意图很明确,借调整体制加强皇帝的权力,这对于版图辽阔的帝国十分重要,而且最好是将自治领这一心头之病连带着解决了。但是,奥贝斯坦对于方案的提出者又十分介意,也难怪,如此大规模的变革必然引发利益上的重新调配,最大程度得益者在什么程度上可以影响到皇帝的权威,进而影响整个帝国,这个风险和方案所能带来的利益是他必须权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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