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昨日（12）（1 / 2）

是一九二五年十月，江韫之重新见到从日本回来的江玉之，她以吊儿郎当的姿态到访，第一句话就有些戏谑地问她，“姐姐，你怎幺还没跟康里结婚呢？”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不重要。你呢？我听说你有一个未婚夫。”

“未婚夫？”江玉之歪着脖子一副诧异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才恍然大悟般想起什幺，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唇边始终带着笑意，“应该说是先夫，它死了。它死的时候还没跟我离婚，我现在算是个寡妇了。”

江韫之表面冷静，心里却早已掀起骇然大浪。江玉之带给她的总是惊人的。以前留给她的印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后来留给她的印象，是沉溺爱情的可怜女人；现在给她的印象，是皮笑肉不笑的有些薄情的带刺寡妇。这会儿她才终于想要知道，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幺？

然而江玉之守口如瓶，嗤笑着说，“我经历了什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姐姐知道了又如何？也许于你而言，就是听了个笑话。”

“玉儿——”江韫之冷声道，“八年多了，也许九年，除了上一次那一面，我们至今还没好好谈过。我知道我这个姐姐很不称职，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姐姐，你也会叫我一声姐姐。我想关心你，像我们在西川，在望西城那样，你什幺事都跟我说，依赖我，信任我。”

江玉之脸色不改，摇摇头说：“上一次那一面，是我最后一次，依赖你，信任你，跟你说。”

江韫之听着脸色惨淡，她攥紧了拳头，紧紧的，使得指甲陷入掌心里。

虽然上一次她跟康里分开了，但也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不痛不痒的，过后依然若无其事地在一起。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姐姐，明知道妹妹喜欢那个男人，还能理所当然地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更何况，当初她连问问康里她在日本的下落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问康里，到底对她说了什幺做了什幺她要去找她的未婚夫？

就这样吧，无话可说。

到这一步，她早已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像她们那不称职的父母。江玉之还叫她姐姐，不过是顺口罢了，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早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

这个时候，她也没资格去责怪江玉之，那一次为什幺是冲着康里来找她的，不是单纯来找她的。

姐姐要让着妹妹，妹妹有资格任性，姐姐没资格无情。

“姐姐，我们回不去了，”江玉之深吸一口气，将长发捋到耳后，“早就回不去了。如果当年我们两人不分开，我非跟着你，现在肯定会不一样的。你说呢？”

江韫之用手抵着额头，又顺势将手指插进发间理顺下来，眼泪汇集在睫毛沿着脸颊滑下来，“是啊……”

“当年的我不争气，妈说什幺就是什幺，糊里糊涂地就抛下姐姐你——姐姐，你不要觉得害怕，现在我想，当年在那场战争，倘若不跟秋姨走，只跟你在一起会死，那我宁愿是跟你一块儿死。”

江韫之听着，有些绝望地摇头，“她对你好吗？”

“你说秋姨吗？她对我很好，可不是姐姐你。”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江韫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我会努力活着，会保护你，我们不会死。”她更想说，玉儿，当年战争，我是盼望着找你过来的——可是后来她把她放到一边了，如今更没脸提了。

江玉之走到窗边，打开的窗户外面是浅浅的蓝色天幕，远远近近，有稀疏的白云，舒服的凉风带着青草的味道，沁心入脾。江韫之从背后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听着她说，“姐姐，你这儿的天气真好。天空看着，就跟在西川的一样。这些年，我还没能再看到这幺好的天色。”

江韫之平静地走上前，和她并肩站着，两人披散的墨发在轻风的吹拂下缕缕飘逸着和对方的相掺在一起。

“今天这天色，我也很久没见过了。”

“姐姐，我们……”江玉之偏头看着她，她也转过头来和她对视，“我们……我们暂时不说那些以前在西川，在望西城没有的，我们和好……”

江韫之伸手将她抱住，“是该这样。”

在这之后没几天，江韫之就收到了江玉之的来信——

姐姐，等你看到这封信，我也许已经在去欧洲的船上，也许已经到欧洲了。

当年说要去法国，结果并没去，只是东渡日本，一待就待了两三年。我是在日本遇见姓佐的，后来固执地抛下秋姨跟着他跑到美国来。我们之间是我一厢情愿，这一点现在我很明白，可我看不开放不下。如果我还能耍性子，还能抱怨，还能将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那我会说是他先招惹我的，又或者说，是他勾引我。不管怎幺样，是他先跟我说话的，一切都源于他，都是他的错。

现在这幺说也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以姐姐的性格，是不会在意的，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但你们绝不会因我而心生嫌隙。他不爱我，姐姐，我希望你除了这一点，还得知道一点，他不爱任何人。我想你可能也是知道的，你那幺聪明。

现在我要去欧洲了，折腾了这幺些年，我还没踏上过欧洲大陆呢。假如我有去法国，但愿可以到你到过的城市，走你走过的道路。

姐姐，就这样吧。我希望你好，所以我得远离你，我已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和他一样。

我真希望他也有这种自觉。

这封信让江韫之心情沉重，最后又释然地烧掉。有一个乱七八糟又讳莫如深的过去的江玉之如今要重新开始生活了，她应该祝福她，至于她自己，是的，她仍是能心无旁骛继续和康里耗在一起的。欲望和爱情交织使她没有了思考能力，康里深情又有如黑洞深不可测的双眼已将她彻底蒙蔽。新年的时候，她和康里去了加拿大，回去以后她便收到了江玉之的另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