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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脑浆和碎肉，克莱恩一把掀下身上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女尸。他感到自己的逻辑和常识都回来了——刚才那些情难自禁身不由己的状态，对他来说通常意味着普通的梦境，可现在出现的清醒，则说明多半有人入侵、干扰他的梦境。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尽快脱离——

失去半个脑袋的雪伦夫人消失了，同样在一个他所无法观测到的瞬间。当克莱恩注意到这个变化的时候，他发现他回到了最初的姿势，而这一次，坐在他腿上的已经是面容精致如人偶，身形有些虚幻的保镖小姐——没有穿着那身繁复到抓人眼球的黑色长裙……

克莱恩毫不犹豫地——直接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大脑已经争气地先一步做出了决断。所幸面前的女孩似乎还是灵体状态，闭上眼睛就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克莱恩可以画个月亮对女神发誓，虽然他偶尔会看看《女士审美》，并且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欣赏美女，但绝不代表他能忍受将自己的节操水准降低到罗塞尔大帝那种程度……发乎情止乎礼，至少在他清醒的状态下绝对会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以及脑子——他其实也很想把“清醒”这一定语去除的，奈何现实无情地打过他一巴掌——他甚至不想分辨上将府邸那次“经历”究竟是“心理阴影”还是“回味无穷”，只得期望时间的流逝可以让他不至于再对此耿耿于怀……

可惜闭上眼睛也开始变得于事无补。克莱恩感到身上的重量开始明显增加，从开始完全虚幻的灵体，到羽毛般轻盈却可以被感知，最后到接近实体的、一个正常女孩应该有的重量。

他们相贴的皮肤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莎伦的皮肤似乎有了温度，不再冷得像是冰块或者尸体……克莱恩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看到面前女孩苍白的面庞上正在出现血色，她的瞳仁变得细长而锐利，原本陶瓷般的皮肤也不再光洁如初，有些位置长出深色的绒毛……但并不丑陋，甚至有一种充满野性的诡异美感，虽然与保镖小姐一贯给他的感觉相去甚远。

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好奇的……

克莱恩有点艰难地想到。他已经很难再压制住粗重的呼吸，与莎伦在他耳边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女孩毛茸茸的耳朵在他眼前令人心烦意乱口干舌燥地摇晃……克莱恩大口喘息着，但是他的手在即将抚上那簇看上去手感很好的绒毛的时候，再次停住了。

不，这不对劲。停下来，我必须停下来，该死，我怎么会——

克莱恩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地睁开眼睛，这多半意味着再一次的惊喜——惊吓，和再一次艰难的争斗以及失败……

可这回的事态似乎有了可喜的变化——入眼的竟然是挑高的穹顶和巨大的石柱；空旷的神殿之中，他正坐在青铜长桌上首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灰色的雾气在他身周缭绕、蔓延。

足够令他安心的气息。

看来是成功了……

克莱恩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刚才的违和感来自窥探，而现在他终于成功摆脱了对方。

那实在是一位高明的窥视者，很可能是“黑夜”途径的高序列者。或者，更棘手的一种情况，拥有灵界的部分权柄，可以直接定位他的梦境所在……对方应该对他有所了解，没有给他太多的反应余地，而是在第一时间压制了他灵性的触动，使他在浑浑噩噩的梦境和清醒的反击间来回挣扎。

是谁……

作为一只脚跨入半神序列的“诡法师”，克莱恩在灰雾之上已经不需要道具或者梦境的形式来进行占卜，灵感会忠实地遵照他的意愿为他带来他想要的答案。因而几乎是下一刻，克莱恩看见，空空荡荡的长桌边，他对面那原本应该是“世界”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不太稳定的投影。

随着那个人影的出现，椅背上璀璨的星辰开始飞速流转，似乎即将凝结出一个虚幻的符号，但很快，它们各自回到原位，重又归于沉寂。

不属于这里吗……？

克莱恩若有所思，他好像收到了冥冥之中灵性带回来的预示。他打量着对面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这个人留着黑色的长发，皮肤呈现北大陆并不常见的古铜色，看身材应该是一位男性；他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袍，手臂、手腕、腰腹和脖颈处则佩戴着繁琐的黄金饰物；他的面容也逐渐凝实，不像灰雾之上其他的来访者一般裹挟着一层雾气，而是很快变得清晰可辨……

克莱恩无法克制地瞪大了双眼，即使是“小丑”的能力，也只是让他没有当场惊讶地叫喊出来——

熟悉的急坠感之后，克莱恩猛地翻身坐起来。

“阿兹克先生！”

听到了克莱恩的叫喊，坐在窗边往外眺望的男人动了一下，转过身来。

天色黑沉，今晚的海上没有月光，唯一的光源来自灯台上一支孤单的蜡烛。男人的脸隐藏在烛火落下的阴影中。火光摇曳，给他深色的皮肤镀上一层奇异的金色，朦胧而柔软。

“还没到你守夜的时间。做噩梦了吗？”男人问。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也许是他在廷根大学的执教生涯中带出的习惯，这能让与之交谈的人下意识地感到安心与放松。

克莱恩开口，又不得不清了清沙哑的嗓子：

“是的，一个噩梦，我梦到——”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就在他开口并试图回忆的一瞬间，他感到有无数的画面像是流水一样，从他脑子里漏了出去，他立刻想要抓住一些关键的信息，但是这也和抓住流水一样徒劳无功。

“我梦到……梦到……”克莱恩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男人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他。船舱的房间内只有浪花拍打的声音，和着船身的颠簸组成空洞反复的旋律。

“……我忘了。”确信自己无法再从脑海里搜刮出任何相关的信息，最后克莱恩只得无奈地说，“一点都不记得了。这……有些不寻常。”

“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然后你就醒了。”男人提示他，语气里也逐渐笼罩上几分忧虑。他顿了顿，扭头看着窗外浑然一体的黑色天海，叹息道，“我们就快到‘天灾海峡’了。”

克莱恩沉默了。他当然明白阿兹克先生的意思：虽然有过约定，在拿到死神的戒指后，阿兹克先生却并不赞同克莱恩继续跟随他去寻找死神的宝藏。但克莱恩非常在意很久之前那个他与阿兹克先生共同探索陵寝的梦境占卜——这可谓他与阿兹克先生结下渊源的起点。因此在占卜得到尚可接受的结果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跟来了。

克莱恩注意到阿兹克先生并没有主动说起他记忆的恢复情况，他也知趣地没有多问，但这无疑为这次旅程蒙上了又一层未知的阴影。

“您还是没有感觉到那种特殊的吸引？”克莱恩问。

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的灵性没有带给我任何启示。”

“风暴海只是第一站，前面的路还有很长。”克莱恩安慰道，“占卜家的灵性告诉我，这不会是一场无功而返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