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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敲击突兀停止了。

“哎呀,”祂哼笑起来,略微坐直身体,褐色的瞳孔仿佛一个恶作剧意外得逞的孩子那样闪闪发光,“看来‘我’终于给你出了一个像样的难题。”

祂凭空描摹着,灰雾有生命般追随着祂的指尖,在他们面前组成一个神秘学中代表“矛盾与冲突”的图案。

“失去了‘锚’,你会像上一代‘死神’那样,逐渐疯狂、失控,自取灭亡。

“可拯救‘锚’,即使是象征‘死亡天使’的星辰,也很可能会陨落。”

“或者,”祂又说,语含笑意地,口吻中带上一些不易察觉的循循诱惑。祂挥手擦去那些随意画下的图形:“你也可以回到无尽的轮回中去,等待下一次满足仪式要求的机会来临,就像你千百年来所一直做的那样……”

祂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

“生命的延续,知识的传承。永恒的死亡,无尽的希望……”

祂发出悠长的叹息:

“你想知道我愿为之付出什么代价?”

祂的身影随着祂的话音开始虚化。

“你!”祂愣了一下,猛然从宽大的座椅上站起,“死……阿兹克先生!”

灰色的雾气喷薄着、涌动着,自祂身后向长桌尽头那个身着白色长袍与繁复金饰的身影席卷而去。但是——太迟了,在它们来得及亲吻上那带痣的耳垂、弯起的嘴角,或者仅仅是长袍柔软的一角之前,那道身影已经连同祂座椅背后璀璨的星辰一起彻底消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回归向那最纯粹的黑暗、最原始的虚无。

只有一句话留了下来,带着一贯平和的笑意,那样温柔地、安宁地、永恒地,在祂耳畔回荡。

祂说:任何代价。

……

克莱恩睁开眼睛。

他瞪着手中的钢笔和面前摊开的拓本出了一会神,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即使与各路“魔女”,或者“欲望母树”及祂的狂信徒狭路相逢过几次,自嘲已经快要对非凡因素影响激素分泌的“下作”手段产生“抗体”,但是这种有头有尾逻辑清晰剧情还他妈跌宕起伏整得和三级片似的……克莱恩确信他是头一回碰上。

更别提对象还是……

克莱恩痛苦地呻吟一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手掌之中,克制着每一秒都更强烈的,想要把自己一头撞死在桌子上的冲动。

“正义”小姐按照“世界”的委托将这批从“心理炼金会”获取的有关“记忆对人格影响”的文拓本献祭给“愚者”的时候,曾委婉地附上了“可能引起精神亢奋,需控制阅读速率”的警告。这没有引起克莱恩太多的警惕,因为他一般只在灰雾之上浏览特殊文献,但今晚他等待着独立军在西拜朗的接头人和随时可能发生的袭击,因而在灰雾之上占卜得到没有危险的结论之后,他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就直接尝试在现实中阅读了其中一本笔记。

当然,他的灵感告诉他,笔记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克莱恩看向手边一字排开用来干扰占卜和探知的阿兹克铜哨、纸鹤,以及最后的心魇蜡烛——虽然不知道这些玩意儿的责任配比,但它们绝不无辜。

随着那种迷迷糊糊的虚幻感褪去,他很快在自己现实的记忆中找到了更多梦中情节的对应。那都是他清醒时的思维碎片,很多都只是一种漫无边际的联想,并不映射他真实的观点与信念,只是原本微不足道的倾向被梦境无限放大了。

比如某个夜晚他自己解决的时候思绪飘忽,偶然联想到那些抛弃原本的肉体、完全转化为“神话生物”的大佬们到底还会不会有生理需求;

比如那位他暗中评价为“绝不能让她与弗兰克结识”的“工匠”女士关于“通过类似制作神奇物品附着非凡性的方式,不靠受精繁殖,而仅靠射精或者排卵的方式排出多余的非凡特性甚至污染”的构想;

比如他曾设想过,万一阿兹克先生真的在想起了所有的过往后成为“不老魔女”口中邪恶的“死亡执政官”,是否还有可能通过“心魇蜡烛”将那个温和的历史教员唤醒。

比如“正义”小姐曾严正指出,性情变化往往不是突兀的过程。同时也不能忽视一个可能,那就是并非所有性情突变都意味着人格分裂的产生……

当然也有更多明显的,令人啼笑皆非的逻辑漏洞:

比如成为“诡法师”之后他就已经获得灵界穿梭的能力,根本不再需要借助神奇物品;

比如胃里藏雷和万箭穿身这种听起来就痛得要死大概只有“真实造物主”的信徒才敢付诸实践的主意——如果有一天他发现阿兹克先生要对自己不利,第一反应百分百是赶快躲起来,有多远跑多远,至少也得苟成“天使”了再徐徐图之。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克莱恩可以画个月亮对女神发誓,他对于阿兹克先生绝对、绝对,没有产生过任何奇怪的想法!——好吧,虽然他正在阅读的这本笔记的作者,被他吐槽为“异界弗洛伊德”的第四纪著名心理学家麦琪·克雷泰伊小姐可能并不会赞同他的观点……

克莱恩很快通过冥想和“无面人”的能力平复下身体的冲动,他起身走到窗边,无声望向远处的贝伦斯港,默默提取着梦中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虽然这个梦境更多是受了克雷泰伊心理学笔记的影响,因而在某方面变得诡异非常,但作为跨入“半神”序列的占卜家,每一个他无法掌控的梦境都是不可忽视的启示。

对于阿兹克先生的问题,过去他基本抱持着无能为力不必过于操心的态度,更何况阿兹克先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异常。但是随着他踏上南大陆、晋升为“半神”,他隐隐中有了一些预感,因而不得不更多地审视起自己与阿兹克先生的关系。

为什么阿兹克先生隐姓埋名在北大陆生活了这么多年,偏偏在“这一世”回归了最原本的“艾格斯”家族的姓名?为什么阿兹克先生当初选择了历史系,又这样巧合地回到廷根执教,还与原本的“克莱恩·莫雷蒂”相交甚好?而他当初根据梅丽莎的同学的梦境追查拉姆德小镇的异事,发现男爵画像从而真正注意到阿兹克先生的不同寻常,真的只是一个偶然?

另外,作为拥有灵界和冥界权柄的高序列非凡者,阿兹克先生对原本交好的学生的皮囊下塞填进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这件事真的全然无所知?当初所谓“命运的不协调”真的只是因为0-08对命运的篡改?他最初对于阿兹克先生的亲近感除了原主的记忆碎片是否还有其他原因?阿兹克先生又为什么会在逐渐找回记忆和力量后依然对他如此温和、纵容?

他有越来越强烈的预感,无论是出于人为的安排,还是非凡性冥冥中的聚合,那一天都不会太远了……可他又完全无法观测到命运在那之后的发展是更好抑或是更坏。

克莱恩望着远处港口闪烁的灯火,感到嘴里有些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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