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以孝治国,为父母守丧本只三月即可,但也有那孝心重的,守个两三年。甚至有沽名钓誉之辈,在父母坟头建了草庐连守五年的也有。郭韩听说他立志为母守孝三年,便回想起那日吃饭情形,依稀记得有一碗红烧肉十分美味,方犁却碰都不曾碰过。
他平日颇敬重孝廉之人,此时便对方犁另眼相看,又见他低头难过,模样怪可怜的,自己也有些惭愧,说:“这是我的不是了。你为母守孝,这是极好的事。回头我请了人来作法事,好好告慰你娘亲。儿女都是父母心头肉,想来她老人家也不会太过诃责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该请医的也要请,差什么东西,只管叫人到我那里去拿。”
又殷勤嘱咐了半天,才带人走了。方犁松一口气,暗道惭愧,竟连去世的阿娘都劳动了,便对外头守着的墩儿道:“跟厨房里说,从今天起,我茹素三月。”
他平日本就不爱荤腥,茹素毫不为难。李财听了,却叹口气,爬到榻边,道:“这次是糊弄过去了,下回可如何是好?”
方犁靠在软枕上,拿手指缠绕着一缕头发,想了半晌,忽然道:“刚才我听他说话,想必这人还是个有孝心的,你不妨去打听打听,他父母可还在堂,家住哪里,有甚喜好。”
李财心思活络,一听便明白,这是要从郭韩父母处着手了,忙转身去找人打听去了。晚上喜孜孜地来回话,原来郭韩父亲小时候便因病没了,他由母亲抚养长大,对母亲极为孝顺。因那王老板亲眼瞧着郭韩待方犁甚是亲近,所以这回连郭母住处也告诉他们了,却住在另一坊中,并不是上次那去处。
方犁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让墩儿和李财照他吩咐去买样礼物,两人满城里寻了一遍,挑了只会说话的八哥回来。晚上方犁又让墩儿在带来的药草中寻出来一支上好人参,翌日清早,把这两样礼物都让贺言春拿着,李财和墩儿跟在后头,一行人往郭母那里去了。
守门的老奴来开门时,李财塞了些钱,只谎称是和郭韩相交极好的朋友,特来拜访老太太。等进了屋,把两样礼物呈上去,郭母看了人参,神情淡淡的,倒对那八哥十分喜爱。方犁又在旁边凑趣,两人逗着那鸟儿说话吃瓜籽,玩了一上午。
郭母见方家三郎人乖嘴甜,模样又好,心里很喜欢,便要留人吃饭。一顿饭后,郭母听说方犁小小年纪便带商队出门,越觉得他是个有志向的能干孩子,双方投缘,又认方犁做了义子。李财在外头得了这消息,喜得眉开眼笑,前两天的愁闷都作烟云散了。
郭母既喜欢方犁,下午便不放他家去。方犁见老人家慈爱,也有些孺慕不舍,两人吃着茶接茬聊天。方犁便将进京路上遇到的奇事异事一一道来,他口齿本就极好,讲起来绘声绘色,郭母虽是个有见识的妇人,毕竟常年囿于深宅,听得十分出神,连旁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听住了。
两人说了半日,郭母又问方犁家中亲人,听说方犁父母早逝,颇为心疼,流着泪道:“我儿怎么恁般命苦!你大哥也是父亲早早地没了,可好歹还有我这娘亲,总有个贴心贴意的人。难怪你小小年纪便在外面奔波操劳,若父母还在,岂不心疼得紧!”
正说着,外头人报大郎回来了。过了片刻,郭韩进屋给母亲请安,见方犁随侍在侧,诧异不止。郭母便把认了干儿子的事告诉郭韩,郭韩听了,半笑不笑瞟着方犁道:“阿娘这宅子里的奴仆须得好好整治整治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
方犁便摇着郭母的手告状,笑道:“干娘,前儿我冲撞了阿兄,他如今还生着我气呢。”
郭母忙为他主持公道,说:“大郎,怎说这种话!我看犁儿性子淳良,不是那不知理的孩子。你们两个,以前有什么不快,只管说开了便罢,如今我既认下这孩子,不许你欺负他。”
郭韩只得答应了,看母亲正在兴头上,不忍拂了她意,到了这地步,只得收了那点旖旎心思,不甘不愿地认方犁做了义弟,心中却暗暗谋划,要生个法子为难为难方三儿。
谁知过了两天,郭母不知从何处晓得了大郎外宅里那些风流韵事。郭韩喜好断袖分桃之事,她素日也知道两分,只是不曾闹到眼面前来,也就忍着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想整饬整饬。有一天,觑着郭韩出了门,亲去外宅查抄了一番,没想到外宅里养着好些个男狐狸精,郭母这回真动了怒,认为大郎被这些男狐狸精绊住了腿,这才迟迟不娶亲。于是把小安等清俊小厮都寻个由头撵出去,又托了七八个牙婆,要与大郎说一房媳妇,好好管着他。
郭家虽财大势大,但人都晓得大郎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好人家儿女谁愿意嫁与他?满城里牙婆忙乎了一两日,最后只惊动了一位女英雄。这女子是本城一户王员外家长女,生得倒也齐整,只一桩事不好,她自小习武,胆大妄为,是以到二十三岁还不曾嫁出去。听说城里有名的郭大郎要娶亲,便也请了牙婆前来说和。
郭母深知妻贤夫祸少的道理,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只命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这姑娘虽颇有些悍妒之名,却对父母兄弟极为孝敬友爱,她老人家也是个有决断的,便作了主,要给大郎定下这门亲事。
郭韩听了大惊,只是他虽满腹手段,却无法对老娘施展,只得暗中威吓王家人,好叫人不要应下亲事。谁知那王家小娘也是位强人,一语不合,便跟来人争吵相打,晓得是郭韩做下手脚,便时常带人来纠缠。郭大郎一方豪侠,总不好跟个女子动手,可怜他内院失火,自顾无暇,哪里还腾得出手去找方犁麻烦?
后来想着,到底心头恼怒,便使出雷霆手段,把母亲宅里的奴仆好好整治了一番,那收钱的老奴被跺了左脚罚去马厩,不经他允许,郭母处连个苍蝇都不教飞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郭韩:方三儿你给我等着!
方犁(磕瓜子看好戏):我等着,你倒是腾出手过来啊……
第二十一章边关远
郭韩这边不来打扰,方犁便带着人去买办漆货。这回他摇身一变,成了郭大郎义弟,再去漆坊,各坊主对他愈加恭敬,不上十日,在常平换货的事情便办妥了。连那些从京里带来的绢花珠饰等物,店铺老板看郭韩面上,出的价钱也十分公道。
等诸事忙完,李财看好了上路的日子,方犁便提前去郭母处辞行。他起初去见郭母,只为解决郭韩这个麻烦,谁知后来又去了几回,一老一小相处得十分投缘,郭母也真心疼他,送了许多衣裳鞋子。是以到要走之时,双方都十分不舍。
出发那天,郭母命大郎去送干儿,郭韩只得去了。一早便备办了素斋叫人挑去客栈,又骑着马送了方犁一程。路上觑着左近无人,郭韩便道:“方三儿好狠的心!就把哥哥这么抛下了?”
方犁想到自己摆布他一道,也算报了当日羞辱之仇,心情颇为畅快,便笑道:“阿兄说笑了。方犁这次在常平,多得干娘和阿兄照顾,十分感激。我也无以为报,只好时常烧两柱香,望干娘日日康健,阿兄早日娶了阿嫂,两位琴瑟和鸣。若在长安立住了脚,也盼着干娘和阿兄赏脸去住几日。”
郭韩听见“阿嫂”,便十分头疼,待要挖苦他两句,却看到贺言春打马过来了,离着几步距离,拿眼冷森森地扫他。郭韩便止住话头,道:“阿娘体弱,长安路远,只怕去不得。你若有良心,得了空便常来看看她罢,别让老人家白疼了你一场!”
方犁道:“这个何消说,自然是一有机会便来的。你回去跟干娘说,那后园里桂花开了,先摘下来晒着,等我回来教他们酿桂花酒。比上回的荷花酒味道好些。只是这一去,总要好几个月才能路过这里……”
说到这里,便有些怅怅的。郭韩见他罗里罗索、情真意切,倒也不像装的,心里软和了两分,道:“晓得了。你且安心去罢,来日方长。此去边郡,路上恐怕不安生,也要处处当心才是。”
说着又瞟了不远处的贺言春一眼,道:“不过看来也是我多操心,你身边那小子倒还忠心。”把一顶帷帽丢过去,道:“走罢,我不往前送了。”
方犁接了帷帽戴上,朝郭韩挥手道别,走出一段,见贺言春骑着马总在自己附近逡巡,便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贺言春回头望一眼远处郭韩,眼神甚是厌恶,小声道:“墩儿哥叫我守着你。三郎,你不要再理那人,一看就没生什么好心思!”
方犁笑而不语,有些尴尬,知道这孩子自从懂了人事后,在郭宅中闹的那一出,只怕他也回过味来了。
他可不想被个小孩子堵了嘴,想了想便小声调笑道:“哟,你还知道什么好心思、什么坏心思了?那你说说,怎么上回一点点事,就吓成那样儿了?”
贺言春顿时红头涨脸,说不出话来,又羞又窘地独自打马跑了,方犁在后头哈哈大笑起来。
自常平出发后,果然如李财所说,越往北走,沿途便越荒凉起来。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是低矮的房屋村落,越显得天高地阔,另有一种疏朗景致。
到了九月底,方家车队进入青原郡,又走了两天,才到了边境附近的甜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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