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忐忑不安,忽听方犁道:“那是哪一天的事?”
贺言春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方犁又道:“你做梦是在哪一天?”
贺言春想了想,说了具体日子。方犁低声道:“是么,这可真真巧了。”
见贺言春不解,又说:“那一晚正是我病得最重的时候,夜里迷迷糊糊。后来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三郎,才惊醒过来。当时是墩儿守在旁边,我还问他是不是你来了,他说我烧糊涂了。”
这话说完,两人相互看着,都不作声,静默片刻,才笑了起来。
“竟是真的!”贺言春喃喃道:“幸好我叫你了……”
方犁叹了口气,揉着脸道:“好春儿,难为你惦记着我。为一个梦还特意逃学出来。看回去你娘不打断你腿!”
“不会的,我出门留了字的,”贺言春想了想,又低声道:“再说,我如今这么大了,自己还作不了主么……”
“你大个屁!”方犁又笑,抬手准备在他头上揉一把,却又停住,上下打量起来。
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一天一个样儿,面前的人早不是当初那个小可怜儿了。骨肉初成的个头看着虽单薄,却已经比自己都有男人模样了。
方梨不由感慨道:“这是偷吃了什么?怎么长这么高了啊,估计比我都高吧?”
贺言春笑起来,道:“咱俩站起来比一比?”
方犁摇头,恨恨道:“不比!明儿提醒我多吃一碗饭,我就不信,我难道长不过你!”
贺言春笑道:“那你多吃肉。太挑嘴不行。太挑嘴长不高!”
本以为方犁要狡辩两句,哪晓得他从善如流,点头道:“好。”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着,一时都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方犁才站起身来,道:“天晚了,进去睡罢。”
贺言春却不舍得把大好机会就此放过,忙仓促喊道:“三郎!”
方犁停了停,回头看他,贺言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嗫嚅道:“三郎,我……我在家一直想着你呢……”
方犁笑了笑,说:“我也是啊。哎好困啊,有话留着明儿再说罢。你都忙一天了,还不累?等凉快了,也该进屋歇着去了。”
贺言春的心渐渐沉进凉水里去,顿了顿,才缓缓道:“好。”
方犁便自个儿进了屋。贺言春坐在廊下,胸口处跟被人挖了一大块似的,空落落的,渐渐涌上满腹心酸茫然。呆看着院里清白月光,独自坐了半夜才回屋。
昨夜为了照顾方犁,他二人是一间房里睡的。此时他也不点灯,只摸黑进了房,听到黑暗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晓得方犁已经睡着了,便大着胆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借着透进来的月色,看那张玉白色的脸。
他看了半天,又痛苦又绝望,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直到方犁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他才悄悄儿走至床榻另一头,在方犁脚头躺下了。
第三十九章贺新郎
一直等贺言春躺安稳了,方犁才缓缓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满屋黑沉沉的夜色,想叹气又忍住了。
他从前只觉得贺言春特别粘他,这也没什么,毕竟两人相遇时,那孩子孤苦无依,谁对他好一点,他都会全身心依赖上来。况且,贺言春也不止是对他好,商队里从胡安到六儿,他对谁不是巴心巴肝地好?连方家的牲口都格外喜欢他。
如今看他眼神炽烈缠绵,偏又躲躲闪闪、欲语还羞,方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子分明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自己呗。
时人风气开放,在大多数夏人眼里,断袖分桃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丑事。少年人相互看对了眼,背着人山盟海誓,甚至如夫妻般同起同卧的,贵族子弟中大有人在。只要别闹到父母跟前,谈起来也是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等年纪大了,收了玩心,照样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但方三郎并不想和人来这么一段无果而终的风流事。他不是什么衣食无忧的豪门子弟,一大帮人的衣食饭碗,都得靠他费心费力地维持。这半辈子,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都有定数,容不得节外生枝。
他娘临终前,瘦得跟把柴禾似的,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方家二房的香火延续之事。若不是方梨年纪尚小,只怕当时就要指一门亲事,好尽早诞下子嗣,让她对九泉下的夫君有个交代。娘亲去后,又换了胡安日日耳提面命,这番洗脑相当成功,所以方三儿前半辈子的人生目标,说起来就是三件事:挣钱,买官,娶妻生子。
依他原来的想法,到了这人地两疏的京城,总得有个五六年才能站稳脚根,那时候,才有余力去想做官的事。等钱也有了,体面也有了,只怕他也有二十六七了。男人么,便迟些娶亲也无妨,找个好人家女儿,帮着打理内宅。如今天假其便,才来京城一年多时间,他便官也有了,还挣下些小钱。虽不至于现在就急急地说门亲事,但也是迟早的事。
这节骨眼儿上,突然有人跑了来,支支吾吾地说天天想他,一片真心痴心,虽令他感动,但也只能算是错付。何况这人还是贺言春,这家伙外头看着是个大人了,半年前不是还为裤子里出现脏东西吓得哭过一场么?小屁孩子没个定性,知道什么情呀爱呀的,是不是?
想到这里,方三郎越发觉得自己不能一时性起,跟着乱来,耽误了两人后半辈前程。
春儿这么个通透聪明人,总要有人把他往正途上引。方犁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心想,谁让自己认识了他呢?
翌日清晨,两人起床后,都跟无事人一般,和平日一样说笑。只是都多了两份小心翼翼。方犁每每偷眼打量贺言春,就见他眼圈下挂着乌青,一看就知道没睡好。贺言春则是想到方犁昨夜里那些长吁短叹,心里也是一阵阵酸涩。
白日里,贺言春煎药煮饭、洗衣遛马,尽心尽力,忙得陀螺一般,跟方犁连照面都少了。到得晚上,两人洗漱了,各自闷着头,早早上床安歇,虽是一间榻上躺着,却各睡各的,再也不聊什么心事了。
方犁暗地里松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他总觉得贺言春神情里带两分委屈可怜,心里反愧疚难安起来。
养了几天病,方犁渐觉得身体好些了,这晚便同贺言春商量,要他收拾行李,过一日便动身回京。贺言春却不同意,说他才养了两分精神,路途中一搓磨,不定人又怎么样了。左右耽搁下了,索性等病养好了再走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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